可是現在的屈突蓋,卻冷冷地對着段達說道:“段將軍,今天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按大隋律,人犯皇甫孝諧,需要先收押監牢,由於他現在身爲四品開府將軍,本案需要轉交刑部與大理寺論處,在人犯入獄期間,還需要先爲他醫治傷勢,此乃我朝律法,絕非本官徇私包庇。你的這個狀子,本官已經接下,而你和其他各位證人的證詞,本官也已經錄下,沒有別的事情,你們可以先退了。”
段達把胸衣一扯,露出了青一塊紫一塊的皮膚,指着自己身上一塊塊的淤青,憤然道:“屈縣令,你可看清楚了,如果你說皇甫孝諧打死的是兩個下人,所以想包庇他,那我沒話說,可我段達也是堂堂朝廷的上儀同將軍,給他在公衆場合沒來由地這一通打,你也就這麼算了?屈突縣令,大家都是官場混的,那點心思誰不知道,給他入了獄,不就是給他的老上司王柱國救他的機會嗎?又或者是因爲這廝的堂兄皇甫孝緒是大理卿,對不對?”
屈突蓋臉色一變,“啪”地一拍驚堂木:“段達,這可是在公堂,你是在侮辱本官嗎?”
段達雖然和這屈突蓋私交不錯,但也知道這位和他的哥哥屈突通一樣,是個六親不認的主兒,一較起真來,連天王老子都不認的,前年他的哥哥屈突通,奉楊堅的命令巡察隴右一帶的御馬場,結果發現馬場的官員趁機走私,在御馬場裡私養了兩萬多匹自己走私來的馬。準備高價出售。楊堅因此大怒。暴怒之下下令將太僕卿慕容悉達以下一千五百多名官員僕役全部處斬。
屈突通卻是在楊堅的盛怒之下,犯顏直諫,直陳按大隋律,這些人罪不至死,如果楊堅非要一意孤行,殺掉這些人,那自己寧願代這千餘人一死。這才感動了楊堅,免除了衆人的死罪。由兄知弟,這位屈突蓋也是個愣起來不要命的主兒,段達給他這樣一喝,氣勢也短了三分,說道:“屈突縣令,你可別忘了自己說的話,我和王員外都會跟進這件案子的,若是你真的包庇皇甫孝諧,我們寧可到皇上那裡去告御狀!”
屈突蓋冷冷地說道:“本官做事,向來只按朝廷的律法行事。段將軍若是不信,睜大眼睛看好了!”
堂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一個低沉的聲音老遠就飄了進來:“屈縣令可在?”
衆人轉眼望向堂外,只見一個穿着正三品紫色朝服,身形高大,黑臉長鬚的五十多歲官員,正帶着幾十名兵士匆匆而來,相貌與那皇甫孝諧倒是有六七分相近,正是那皇甫孝諧的遠房兄長,身爲大理寺正的皇甫孝緒。
皇甫孝緒也是由高熲舉薦,算是太子一黨的鐵桿之一,前一陣子貓鬼案時,楊堅考慮到他跟高熲的關係,沒有讓身爲大理正的他出面主審,而是讓他的副手,沒有什麼背景的楊遠出來主持審查,皇甫孝諧也從中隱隱地嗅出了些不妙的氣息,這幾天一直非常安份地呆在衙署內辦公。
剛纔午時之前,裴世矩匆匆地奔來找他,說是他的弟弟皇甫孝諧在城外射箭場毆傷人命,只怕需要他這個哥哥救護,若是在平時,這種事情皇甫孝緒早就一口應下,只是現在剛出了貓鬼案,他也知道楊堅這幾天的情緒一直非常不穩定,本不想涉及其中,便開始猶豫起來。
結果裴世矩摒退左右,對他如此這般地耳語一番,這才讓他重新有了底氣,二話不說,帶上一幫大理寺的衙役,就直奔長安縣而來。
屈突蓋一見到皇甫孝緒,臉色微微一變,起身向着皇甫孝緒行了個禮:“下官長安縣令屈突蓋,見過皇甫長官,不知皇甫長官此時駕臨,有何指教?”
地上的皇甫孝諧本來已經有氣無力地趴着,一看到皇甫孝緒來了,兩眼都在放光,跪了起來,連聲嚷道:“阿兄救我!”
皇甫孝緒一拂官袖,厲聲道:“這裡是公堂,沒有兄弟,只有人犯和朝廷的大理正!”
他訓完了皇甫孝諧後,從懷中掏出一張蓋了大理寺官印的公文,遞給屈突蓋:“本官接到舉報,說是今早有開府將軍皇甫孝諧,在城外的滿記射箭場毆傷人命,按我大隋律令,人犯皇甫孝諧乃是朝廷命官,此案需要移交大理寺與刑部會審,屈縣令,公文在此,本官現在是來提人的。”
屈突蓋的眉毛微微一動,沒有接過公文,沉聲道:“皇甫長官,按大隋律法,人犯的直系親屬,應該回避案件,您雖然貴爲大理正,但同時也是人犯的親屬,只您一人執大理寺的公文過來提取人犯,怕是不好吧。”
皇甫孝緒的臉色一變:“屈縣令,你這是什麼意思?是說本官會循私枉法?”
屈突蓋毫不示弱地回道:“下官只是秉公辦案,要提走人兒可以,請皇甫長官至少帶上刑部的公文一起來,或者是由下官派員護送人犯到刑部。”
皇甫孝緒正要發作,只聽到外面又傳來一個粗渾的聲音:“我相信皇甫長官不會循私的。”
衆人向後望去,只見王世充面色平靜,在幾個護衛的伴隨下快步走上了堂,先是向着皇甫孝緒行了個禮,又向屈突蓋行禮道:“兵部駕部司員外郎,上儀同將軍王世充,見過皇甫長官,屈縣令。”
屈突蓋雙眼一亮,坐回了大案後面,驚堂木一拍,皇甫孝緒雖然不快,卻也只能向着王世充點了點頭,站到一邊。
屈突蓋沉聲道:“王員外,今天的命案乃是在你的場所發生,死者也是你莊中的僕役,你作爲重要證人,爲何此時纔到?”
王世充的臉上現出一絲悲憤:“我得先安排好死去的那兩個僕役們的後事,雖然皇甫將軍認爲不過是打死了兩條狗,可是我卻認爲死的是兩個活生生的人,沒這麼簡單的,所以此案,還要請屈縣令秉公處理。”
屈突蓋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作爲苦主的王員外,爲何又允許皇甫長官把人犯提走呢?剛纔段將軍在公堂上直言了一些擔憂,你難道一點都不擔心?”
王世充微微一笑,看了一眼皇甫孝緒,大聲說道:“我相信皇甫長官的人品,再說此事已經傳遍整個大興,只怕就是連皇上也已經知道了,沒有誰可以在此案上做手腳的。”
屈突蓋沉聲道:“本官明白了,既然如此,苦主已無異議,本官這就辦理移交手續,皇甫長官,請你辦完後續後,把人犯帶走,此案就移交大理寺審理了。”
皇甫孝緒的眼中閃過一絲喜色:“理當如此。”他興沖沖地上前正要辦手續,卻聽到王世充在身後冷冷地說道:“皇甫長官,既然此案移交了大理寺,在下這就跟着您一起回衙署內,順便也做個人證,錄下供詞,如何?”
皇甫孝緒的嘴角勾了勾,點了點頭。
幾個大理寺的士兵扶起了皇甫孝諧,其中有一個偷偷地往皇甫孝諧的手裡塞了一個紙團,動作很快,也很隱秘,快得沒有人察覺到皇甫孝諧的眼睛一亮,手也不自覺地往袖子裡縮了縮。
皇甫孝諧的眼珠子一轉,突然高聲叫了起來:“長官,我要出恭!”
皇甫孝緒冷冷地說道:“多派兩個人,看住人犯,千萬別讓他跑了!”
進了長安縣衙後面的茅房,蹲上了臭氣沖天,蒼蠅亂飛的茅坑,給剪斷了箭桿的皇甫孝諧終於騰出手拿出了那個紙團,只見上面是皇甫孝緒的親筆手書:“此事牽連甚大,爲兄不便出面,一會兒路過王柱國府邸時,你趁機躍出求救,現在只有他才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