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時光倒流,我又能怎麼?......”手機鈴聲將陷入回憶當中的張太平驚醒。
他快速將手機抓起,看着上面熟悉又思念的名字,拇指撫着屏幕。既不接聽,也不掛斷。
這已經成爲張太平的精神寄託,也是他苟延殘喘的理由。
彷彿已經成爲默契般,手機每次撥打三分鐘就會自動掛斷。
這三分鐘就是張太平每天最快樂的時光,可以將他帶入高中那段燦爛如花般的歲月當中。
而今天卻和往常不同。三分鐘過去了,電話依舊再響。
本來又陷入回憶當中的張太平豁然驚醒。
立刻接聽了往常想接又畏懼的電話,喉嚨中發出宛若裂帛一樣的嗓音急切問道:“曉薇,發生了什麼嗎?”
電話那頭沉默裡一會,就在他心跳驟然加劇的當頭傳來了聲音。
“嘻嘻,沒什麼事啦。嚇壞了吧!”
“沒有”彷彿虛脫的張太平矢口否認。
“出了一身汗吧。”電話那頭傳來得意的聲音。
“哼!就是要懲罰你,誰要你老是不接我電話。還躲着不見我!”
張太平心裡一陣刺痛,自己這樣能夠出去見人嗎?不嚇着人就不錯了。他都已經不記得多少天沒出過屋門了。
“這不是工作忙嘛。”張太平弱弱地爲自己辯解。
“少來了,我還不瞭解你?你不見我,我去找你。”電話那頭蠻橫地說到。
“......”張太平沉默了。
他也想見曉薇,比誰都想見。然而卻又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現在這幅可以直接去演白骨精的鬼模樣。有時自己都會自嘲的想到,如果茅山派的道士看到了自己,會不會當成妖怪收了。
“太平”語氣輕柔得彷彿能融化鋼鐵“我們有四年沒見過面了吧?”
“太平,爲什麼不說話了?”
“恩,三年十個月十八天”張太平嘶啞而架定地回答道。
“太平,我好想見你...真的好想見你”聲音帶着壓抑的哽咽。
“......”張太平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麼。
心如刀絞一般疼痛,又有誰能明白,親手把摯愛推入別人懷抱的痛苦與絕望?看着心愛的人兒,卻不能擁入懷中,便如心正被撕裂一般,遭受心靈與身體的雙重疼痛。
“媽媽,你怎麼哭了?”電話那頭傳來稚嫩的聲音。
“沒有,媽媽可是大人,怎麼會哭呢,只是不小心迷了眼睛。毛毛以後要注意了。”
“嗯!”
張太平聽着小女孩那特有的甜音,都能夠想象得到小不點聽話而有驕傲的點頭的情景。
“來,毛毛,叫聲乾爹。”
“乾爹...”
乾爹?張太平覺得身體一整僵硬。
這對他來說是多麼遙遠的稱呼呀。曾有小孩叫自己叔叔,叫自己伯伯,甚至叫自己爺爺阿公。唯獨沒有過孩子叫自己爹,沒叫過自己爸爸。
那甜甜糯糯的兩個字狠狠的撞擊在他心中的柔軟處。
就像被人施了定身術一樣,大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是喜還是悲。
“我知道你一直喜歡小孩,就讓毛毛認你作乾爹好嗎?”電話那頭傳來曉薇輕輕地聲音。
還如雷轟頂的張太平機械地點着頭,也不曉得那邊能否看得見。
“聽話,把地址告訴我,我明天領你乾女兒去看你。”曉薇像哄小孩一樣勸着。
張太平感覺自己身體不受控制地說出了地址。
“嘻嘻,好孩子,真聽話。明天帶毛毛去看你,今天就到這裡。晚安!”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就掛斷了電話。
愣愣的看着手機的張太平突然彷彿被打了雞血般,將手機扔在了牀上。搓着手,在屋裡來回走動着。
心中一片激動,嘴裡喃喃唸叨着:“我也有女兒了,我有女兒了,哈哈...我也是又女兒的人了。哈哈...哈哈......”
刀劃玻璃般難聽的笑聲在屋中迴盪,而張太平早已淚流滿面。
一夜無眠的張太平早早起牀就開始準備。
先是給自己注射了一支高濃度葡萄糖,如果讓醫生見了不知道會不會嚇死。因爲濃度實在是太高,有種往血管裡塞的感覺。
對着鏡子稍稍修理了一下枯白的頭髮,讓其看起來不是那麼像一堆雜草。又換了一身比較鮮明的衣服後出門了。
在菜市場挑了一大堆食材,又去超市挑選了些合小孩口味的零食。之後又馬不停蹄地來到玩具店,買了一個毛茸茸的“長安花”。
回屋後,看錶,才八點。便一頭扎進了廚房。
九點半左右做好了菜,稍等了片刻就響起了門鈴聲。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對並沒有因爲嫁作人婦而消失的酒窩,張太平驀然感到心中一暖。有些東西並不因爲時間的流逝而改變。
張曉薇身後就是她四歲的女兒。
小女孩,明顯被精心打扮過。梳了兩個小小的沖天辮,額前卻留着留海。穿着一身小公主裙,腳上踏着透明的小涼鞋。珍珠一般的腳趾被染成粉紅色。
不問便知這是她媽媽張曉薇的傑作。
看着張太平如今好像紙紮的身體,蒼老的面孔,蒼白的頭髮。張曉薇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受自己控制。
強做起笑臉,抹了抹眼淚,將女兒拉到身前說道:“毛毛,叫乾爹”。
小女孩怯怯地看了一眼彷彿骷髏般的張太平低着頭叫了聲乾爹,然後又躲到了媽媽得背後。
聽到小女孩的聲音,張太平那張原本皺紋縱橫的臉如同一朵盛開的菊花。
而對於小女孩的動作張太平並不以爲意,如果小孩子不怕自己那才叫怪呢。
將母女讓到餐桌旁,取出“長安花”送給小女孩。
在小毛毛的“謝謝乾爹”聲中,開始了全心準備的早餐。
之後的一天中,兩人帶着小毛毛去遊樂場,在孩子的歡聲笑語當中享受着難得的輕鬆與快樂。
也許是小孩子的心靈特別純淨透明吧,能感受到真心與否。在之後的遊玩中,小毛毛也不再害怕張太平了,拉着張太平的手顯得特別親近。
快樂的時光總是特別短。分別時是扯不斷的掛念與不捨。
張太平輕撫着小毛毛的頭。看着自己竹竿似的手臂,也不知道幾時還能相見,還有沒有機會相見。
彷彿能聽到張太平的心聲似的,小毛毛脆聲到:“乾爹別怕,我和媽媽還會來看你的。”
張太平強忍着眼睛的酸澀道:“乾爹不怕,記得給乾爹打電話哦。”
“嗯。毛毛還會發短信,毛毛會給乾爹發短信的。”小女孩狠命點着頭說。
“毛毛真乖”
擡起頭來,看着緊咬着嘴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的曉薇。擡了擡手臂,卻又放了下來。笑着說道:“好了,這麼大的人了還掉金豆子。到家記得給我個電話。”
張曉薇沒有說話,抓起他的手搽了搽眼睛,然後拉着小毛毛擠進了地鐵。
望着開動的地鐵,空洞失落的感覺突然襲來。
竟然有些恐懼回到那個冷清孤獨的家。
坐在公園的木椅上,看着人來人往,聽着歡聲笑語。竟有一種咫尺天涯的感覺,覺得距離他們好遠。自己就像一個被世界排斥的多餘物,無法融入。只能孤獨寂寞地看着,羨慕着,甚至嫉妒着。
七月的天就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
剛纔還晴空萬里,烈日當空,現在卻又烏雲密佈,狂風大作。漆黑翻滾的烏雲不斷向地面壓下來,頗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氣勢。應着天上的黑雲,地上的風也在肆虐着,不知從哪裡捲來的塑料袋在空中不停地拋高翻轉。碎石子鋪成的小道兩旁的樹木也助威般地左右搖擺呼呼作響。
張太平激靈靈打了個顫,七月中本該涼爽的風竟然給他陰寒刺骨的該覺。
心血來潮的擡頭看了看宛若妖怪作亂的烏雲,心中竟有種莫名的不祥之兆。
豆大地雨滴打得人臉生疼。緊接着就如瓢潑一樣傾倒了下來。
幾秒鐘就被淋成落湯雞的張太平趕緊轉到離椅子後面不遠的大榕樹下。也不管雨天樹下能否躲雨了,被雷劈死總比被雨淋死來得痛快。而且,真正被雷劈死的能有幾個?
“賊老天,折磨人還不夠嗎?”看着自己的狼狽樣,嘴裡不由罵道。
事情往往就是這麼令人咋嘆。有時你不斷地詛咒謾罵老天,他卻如睡着了,對你不理不睬。而有時當你運氣不好時,你剛罵了一句,便遭來報復。
恰巧,今天的張太平就是後一種。
如果有人在旁邊的話,就會看到驚奇的一幕。
只見水桶般的雷光在天空劃過一個藍紫色的連接天地的“之”子,落在了大榕樹的頂上,而後又迅速蔓延全樹。遠遠看去就像被紫色雷花裝點的聖誕樹。
站在樹下的張太平只覺腦袋“轟”的一聲便失去了知覺。映亮天際的亮光照在他哪縱橫交錯的炭黑色的臉上,是不可置信與解脫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