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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慶帝病了,白日癱軟無力精神恍惚,夜裡或焦躁難眠或噩夢連連。

朝臣們紛紛過來探望,鹹慶帝勉強應付着,可一旦看到範釗,鹹慶帝便會目光躲閃頭冒虛汗。

明眼人都猜到鹹慶帝這病與範釗有關了,畢竟那日先是範釗去了曲池,再有的鹹慶帝搬回乾元殿。

魏琦、魯恭單獨將範釗叫到一旁,問他究竟做了什麼好事

範釗“常公公蠱惑皇上流連曲池荒廢政務,我把他與幾個同罪宮人殺了,皇上可能受了驚嚇吧。”

魯恭“你當着皇上的面殺得他們”

範釗“隔着一扇門,沒叫皇上瞧見。”

魏琦被他這大義凜然、理直氣壯的模樣氣得手都在抖“你,你好糊塗就算他們有罪,也該由皇上定罪,你怎可越俎代庖甚至在曲池行刑”

御前侍衛佩刀是爲了保護皇上,不是爲了嚇唬皇上

範釗哼道“皇上被他們引入歧途,已經快要忠奸不分了,那些宮人也都欺負皇上年輕好騙,只有殺雞儆猴,其餘宮人才不敢效仿常公公,皇上吃此教訓,想必也會痛改前非,病癒後繼續勤政愛民,做個明君。”

魯恭幾次欲言又止。

他想提醒範釗,任何人被範釗如此對待都會怨憤,更何況是皇上

皇上現在病了,沒有精力對付範釗,等皇上龍體恢復,肯定會想辦法報仇。

可魯恭又有顧慮,他怕自己提醒範釗了,萬一範釗開始提防皇上,甚至準備先下手爲強

範釗真反了,他魯恭豈不成了罪人

魯恭不敢賭,更不敢牽涉其中連累自家老小。

他看向魏琦。

魏琦完全跟魯恭想到一處去了,而他身爲宰相,此時真正該做的便是爲鹹慶帝出謀劃策,剷除範釗這個竟敢在皇上面前無旨動刀的御前軍統領,這個已經完全超出鹹慶帝控制的權臣。

可魏琦更知道,範釗此舉不是因爲他有狼子野心,不是他故意以下犯上,而是出於對先帝父子的忠誠,是在爲大裕朝的江山着想。

魏琦狠不下心在範釗背後插刀。

範釗見二人一會兒看向對方一會兒又心事重重地低眸不語,笑了“你們又想責怪我行事衝動吧哼,我也不想衝動,可是你們好言勸說沒用,我再不狠點,皇上如何認清他受了小人的蠱惑放心,一場驚嚇而已,皇上養幾日就好了。”

先帝待他如子,他亦待先帝如父,那麼他與皇上就是兄弟的關係。

弟弟犯錯,做哥哥的出手教訓弟弟一頓,天經地義。

“你們聊,我再去哄哄皇上。”

打一棍子再給個甜棗,這點道理範釗還是懂的,他始終相信,只要鹹慶帝明白他的苦心,就不會爲此事計較。

範釗大步離去。

魯恭望着他魁梧的背影,突然一掌拍在旁邊的漢白玉護欄上,閉着眼睛長嘆一聲。

醒範釗,會陷鹹慶帝於危險當中,不提醒,就只能眼睜睜看着範釗自取滅亡。

一邊是先帝唯一的骨血,一邊是戰場上同生共死過的晚輩兼摯友,他心如刀割。

魏琦還在遙望範釗。

漫長的沉默過後,魯恭求助地看向魏琦“先生,你可有什麼忠義兩全的法子”

他用了在薊州時的舊稱。

魏琦“等戰事結束,或是涼州總兵,或是合州守將,擇一地讓範釗過去吧。”

範釗是把好刀,奈何鹹慶帝無法近身駕馭這把刀,那就只能將刀放到遠處,用鋒芒震懾敵人去。

魯恭“範釗那性子,單獨領兵一地可能會出差錯。”

魏琦“我知道,可只有這兩處纔不會讓範釗委屈,讓他去馮國公身邊做副將倒是合適,他能幹嗎”

涼州合州正好有空缺,派遣大將前往符合情理,好端端地讓範釗去暫無戰事的薊州,範釗能不刨根問底

魯恭“那讓誰接任御前軍統領”

魏琦“羅霄吧,都是薊州老人,皇上信得過,且羅霄內斂沉穩,輕易不會冒犯皇上。”

魯恭深以爲然。

六月二十九,黃昏,孫緯來侯府接兒子侄兒回家休沐。

以前都是孫典來接,現在孫典跟着蕭縝去打呂勝了,就換成了孫緯。

每次孫緯來,佟穗都會跟他聊一會兒。

其實孫緯也算是文武雙全了,只是他在靈水村的時候經常協助里正父親處理村務,練武的時間不如孫典,在衛縣這一幫青壯裡面,孫緯的武藝便是墊底的,因此當初老爺子給兒郎們安排武職時,都先緊着能打的那些用,孫緯與蕭姑父一直擔着文差。

先帝登基後,非進士出身的蕭姑父、孫緯都破格入了戶部做事,四五年過去,如今蕭姑父已經升爲正五品戶部郎中,與蕭延同歲的孫緯也年紀輕輕就做了正六品的戶部主事,前程似錦。

佟善、張超兩個少年郎騎馬先走了,孫緯讓大郎、二郎在院子裡玩,他進廳堂陪佟穗說話。

夏日衣料薄,懷孕五月的佟穗腹部已經有了一些弧度,不過當她坐下,就看不出來了。

孫緯拘謹地垂着眼。

在右路軍的時候大家幾乎天天見,進京後他與佟穗接觸的機會就少了起來,而每一次見,佟穗身上柔中帶威的氣勢都會變得比上一次更重,與她天生的美貌融爲一體,讓孫緯這個外男再不敢從容以對。

廳堂裡就阿福一個丫鬟,給孫緯倒了茶便站到了佟穗身後。

佟穗看向孫緯“聽說皇上病了”

她手裡是有些暗哨,但只是留意着京城一些權貴世家的動靜,並不曾潛入宮中,一來佟穗沒那麼高超的手段,二來爲人臣者,往宮裡安插眼線便是不忠了,何況之前在位的可是一家人都敬重的先帝。

孫緯人在官場,能聽到很多難以傳出宮外的小道消息,低聲道“是,之前皇上移居曲池,兩日前範侯去勸

,皇上當日便搬回了乾元殿,晚上傳的御醫。”

曲池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皇上與範侯守得都很嚴,官員們最多知道有幾個太監宮女因爲謀逆被範侯當場誅殺。

新帝體質文弱,滿朝文武皆知,從來都不是秘密。

佟穗自然而然地將鹹慶帝的病與範釗殺人聯繫到了一起,多餘的不必再猜。

“這兩日皇上的病情可有好轉”

“這個就不知道了,且看後日初一,皇上能不能上朝吧。”

“嗯,侯爺與他們幾兄弟都不在,官場上的事就勞你多多留意了。”

孫緯應道“夫人放心,我都明白。”

早在老爺子接管衛縣時,他們這一羣人就牢牢綁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範府。

潘月柔也聽說了皇上的病情,稟報給範太夫人,等範釗回府,潘月柔就坐在婆母身邊,聽範太夫人詢問此事經過。

範釗不悅道“宮裡的事你們少打聽,也不用聽風就是雨的,自己嚇唬自己。”

範太夫人“你就說皇上是不是被你嚇病的吧”

範釗“不是。”

兒子這種態度,範太夫人又能說什麼

夜裡,潘月柔思來想去,還是從後面貼上範釗,柔聲道“侯爺把皇上當親弟弟看,不管做什麼都是爲了皇上着想,可既然外面傳出那些風聲,就說明很多人都在懷疑侯爺,萬一這些人跑去皇上面前嚼舌頭,皇上也猜疑侯爺居心叵測”

範釗沉默。

潘月柔抱緊他“你可是咱們家的頂樑柱,爲了娘跟孩子們,在外行事千萬要謹慎啊。”

範釗望着帳外屏風的黑影輪廓,拍拍妻子的手“知道,睡吧。”

七月初一,鹹慶帝依然臥病在牀,未能上朝。

王皇后寸步不離地守着鹹慶帝。

御醫給鹹慶帝開的是安神湯藥,服藥過後比較貪睡。

範釗在城營巡視一圈,親自去菜市瓜果鋪挑了一個聞起來就熟透了的蜜瓜,帶回皇宮。

他來得巧,鹹慶帝剛剛醒來,王皇后正哄他吃東西。

聽聞範釗求見,鹹慶帝下意識地皺眉。

王皇后勸道“範侯憂心皇上的龍體,每日都要來上兩三回,您就見見吧。”

鹹慶帝這才準了。

範釗單手託着一顆腦袋大的青皮蜜瓜進來了。

鹹慶帝瞳仁微縮。

範釗見他氣色比昨日好,喜道“臣就說了,皇上這病多睡幾覺就能好,偏那些人喜歡大驚小怪的。來,您聞聞,這瓜肯定甜。”

鹹慶帝偏開頭“朕沒胃口。”

範釗“沒胃口才要吃瓜開胃,來人,拿去洗洗切了。”

他看向一個小太監,對方立即低頭走過來,雙手接過瓜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再託着一碟子切好的瓜片送進來。

範釗剛想用手去拿,王皇后搶着道

“我來服侍皇上吧。”

說完,她用一根銀籤紮起一片瓜,喂到鹹慶帝嘴邊。

範釗目光期待地看着,那眼神像極了父母凝視孩子。

蜜一樣的甜味在鹹慶帝口中瀰漫開來,好吃是好吃,但近在眼前的範釗那張臉讓他噁心。

“太膩了,朕要喝水。”

王皇后忙又伺候他喝水。

鹹慶帝不愛吃蜜瓜,又沒什麼話主動與範釗說,範釗坐了一會兒便退下了。

鹹慶帝瞥眼那個急着聽範釗號令的小太監,心中愈恨,打發所有宮人都退下,他低聲問王皇后“朕記得,你大哥在戶部做事,二哥走的是武官路子”

王皇后頷首,隨即慚愧道“二哥原本在漢州任指揮使,去年秋天不小心摔傷了腿,郎中說至少要休養半年,怕耽誤軍務,二哥變遞了辭呈回京養病了。”

鹹慶帝“如今可恢復了”

王皇后“五月裡好的,結果二叔那邊出了差錯,我爹哪有臉面來皇上面前爲二哥求官。”

鹹慶帝“朕沒記錯的話,你二哥尚未滿三十吧,年紀輕輕的怎好在家中閒着,正好御前軍一直都缺個副統領,就交給你二哥吧。”

王皇后聞言,忙在牀邊跪下,懇求道“皇上,御前軍副統領乃是從一品的武官,如今擔着這等職位的都是羅霄、趙瑾等立下無數戰功的驍將,我二哥爲大裕朝寸功未建,就算蒙受皇恩擔此重任,也無法服衆啊,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鹹慶帝冷笑“御前軍護衛京師與朕的安危,只要他對朕忠心耿耿,朕想用誰就用誰,來人,擬旨。”

沒有跟兩位丞相商量,一紙詔書,國丈家的次子王軻就成了從一品的御前軍副統領。

王軻領了旨意,進宮謝恩。

鹹慶帝見王軻身形偉岸,瞧着就是精於武藝之人,心中歡喜,人都精神了起來,初五那日更是將所有未當值的御前軍將士都叫了過來,親自爲王軻立威“朕視範釗與王軻爲左膀右臂,從今以後,你們要像服從範釗一樣服從王軻,記住了嗎”

近兩萬御前軍齊齊看向範釗。

一個靠裙帶關係才爬上來的世家子弟,憑什麼與範統領平起平坐

範釗是最厭煩王家之人,爲着鹹慶帝剛剛恢復的龍體纔沒有反對此事,而他也相信,王軻在御前軍興不起多大風浪。

“都聾了,沒聽見皇上問話”

御前軍的將士們這才高聲應下。

鹹慶帝已經被氣到了,回宮後,他單獨對王軻道“現在你明白朕爲何要調你進御前軍了吧”

王軻憤慨道“定是範釗眼裡沒有皇上在先,那些將士纔跟着輕視皇上”

鹹慶帝“朕要你從範釗手裡奪權,待御前軍願意聽你號令了,朕再扶你爲正。”

王軻“臣領旨”

對付士兵,做將軍的要先樹立威信才能讓士兵們懼怕,怕了纔會老實聽話。

鹹慶帝交給王軻一張名

單,上面列有當日在曲池沒能“護駕”的幾個御前侍衛的名字,也有乾元殿裡對範釗唯唯諾諾的幾個太監宮女的名字。

御前軍的正副統領輪流在宮裡當值,七月二十這日,趁範釗在家休息,王軻出手了,叫來一隊侍衛將這些人拿下,以謀逆罪砍下頭顱,再讓侍衛帶去幾處城營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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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到範釗這裡,範釗一拳砸爛了一張桌子

好啊,他沒找王家的茬,王家先來招惹他了

隔了一日,王軻像範釗那樣去巡視城營,巡到北城營的時候,被範釗堵在了演武場。

範釗要與王珂切磋。

王珂掃眼範釗寬闊健碩的肩膀,笑道“範侯之勇早已傳遍天下,小弟甘拜下風。”

範釗“比武切磋,常切磋才能常有進益,你若不應,便是慫了,又怎對得起皇上的重用”

說着,範釗已經脫下外袍,丟去一個侍衛手裡。

北城營的三千將士高聲歡呼起來。

被三千多雙眼睛盯着,王珂騎虎難下,拱手道“既是切磋,你我便點到爲止,以免傷了情分。”

範釗笑“那是自然。”

他嘴上答應得痛快,真打起來卻活脫脫變成了一隻猛虎,專往王珂的要害處撲殺。

王珂從小學武,頗爲自負,認爲自己能在範釗手裡堅持百十回合纔敢動手的,畢竟他也想贏得御前軍的敬重。

可這一打起來,王珂便意識到輕敵了,一邊小心應對一邊試圖找合適的機會體面結束。

範釗偏不給他機會,一旦王珂要喊停,他就大吼一聲。

三千御前軍配合地吼叫起來,並且將王珂帶來的兩個長隨推擠到外圈。

兩刻鐘後,王珂被範釗一拳掀翻在地,噴出一口血來。

範釗見了,拍拍手,唾棄道“就這點本事早知如此,我纔不跟你浪費力氣。”

範釗走了,三千御前軍也散了,王家的兩個長隨終於看到了自家奄奄一息的主子,忙將人擡回王府。

御醫來看過,說王軻肋骨斷了,須得臥牀靜養,臟腑上的傷勢也只能邊養邊看,總而言之,王軻暫且是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