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仍常常在夢裡出現的畫面,六年前的那天晚上,環環相扣的殺局,幾乎免疫於幻術攻擊的自己,先是中毒,然後被信任的屬下背叛偷襲,引爆舊傷,跟着,多重束縛同時套在身上。
麻痹、盲目、混亂、沉睡、無力……諸多負面咒縛,連串罩下,還有幾道純粹的力量鎮壓,讓虛弱化的自己,徹底不能動彈,跟着,就是狂濤猛浪般的連鎖攻擊。
刀劈、劍砍、槍刺、掌擊、指戳,數十名頂尖高手聯合出擊,最差勁的也是地階中段,甚至還有用特殊手段短暫提升上去的僞天階,人人拚死出擊,要把威名顯赫的第一武神、鋼鐵衛士,埋在這波狂風暴雨下。
……生平大小數千戰,從沒有那麼絕望、驚險、接近死亡過,那短短十數秒間,自己呼吸的每一口,全都是死亡的氣息,最後靠着自殘的手段,炸了自己的經脈、炸了半邊身體,才強行突破出去,但也留下不能治癒的創傷,在往後的時間裡,日日夜夜折磨身心。
……當時,眼中所見的各種光圈、光點,讓自己痛徹心肺的回憶畫面裡,依稀就有那麼一道銀色光圈,套在身上,讓四肢動彈不得,如千索纏捆。
看着那道銀圈,記憶中的深切痛楚,一下又涌了上來,彷彿正在切割身體,並不存在的劇烈疼痛,剎時,握緊了雙拳,全身抖顫。
“……小子你應該覺得榮幸,這根本不是你夠資格承受的,當年強橫如第一武神山陸陵,也沒有能夠從它底下掙脫。”
……老匹夫!不要胡扯,你不過是當時幾十道封鎖的其中之一,別說得好像是單挑,全是你一人的功勞!
溫去病緊咬牙關,洶涌的殺意,衝擊着理智,唯一能束縛住這股衝動的,就是還記得自己正扮着蓋舟曲,記得自己是來帝都做什麼的,不能一開始就露了行跡。
……一番打鬥,已經驚動到附近,自己感知的線索,四面八方,都有人趕過來,有捕快,也有江湖人,恐怕連帝都駐軍都動起來了。
……半空中的帝都大陣,也開始運轉,能量朝這邊的天頂匯聚。
……樓下的那頂轎子,正在下來的人,又匆匆坐回轎裡,轎伕和婢女逃難似的扛着轎跑。
……時間不多了,要戰、要出手,前提是不能暴露身分。
心念一轉,溫去病邪笑起來,“老匹夫,你走運了,六扇門有什麼了不起,且讓你見識我等外道的神通妙法。”
蓋舟曲的修爲,只到地階,被公孫守義結合寶兵發動的赤蚺封禁給鎮住,根本無力動彈,但在一聲邪笑後,他身上忽然冒出大片黑氣,腥臭濃烈,往外飛快散去。
“毒?”
公孫守義陡然變色,心魔閣與莽荒殿交好,單純心魔閣,已經有很多防不勝防的陰毒手段,若再加上莽荒殿,那就真的難以對付了。
九外道中,莽荒殿最大的威脅,就是大規模、大面積的殺傷,尤其是對付力量較低的中低階弱者,更具優勢,如果一早知道要對付莽荒殿弟子,公孫守義肯定親力親爲,不帶手下,更一上來就要把人絕對壓制,不扯半天嘴皮子,試圖引出同黨來。
……但幻滅人魔什麼時候變成莽荒殿門下了?
滾滾黑氣,飛快四散,不受銀圈鎖縛限制,一下就籠罩滿大半樓層,更往底下散去。
跟着公孫守義前來的,有十多名捕快,四名出手組成包圍網,另外的一早就在疏散酒客,阻止別人上樓來,那四名中階捕快,都早已發動血脈力量,頭臉、手腳出現不同的獸化象徵,可黑氣瀰漫之下,他們的力量阻不住毒力侵襲,很快就臉色青紫,口吐白沫地倒地。
“……什麼毒物如此厲害?”
公孫守義心下錯愕,又痛又悔,這些都是跟隨自己日久的部屬,中毒倒下,若沒有解藥,這條命便交代在此了。
事已至此,更不能讓蓋舟曲走脫,他能夠放毒,但赤蚺封禁仍在,憑他高階之力,怎麼都打不破的……
公孫守義法相吐信,加倍催力,穩固封禁,腦中卻微微一暈,胸口更是煩惡,地階力量竟不能完全封鎖毒素,不由大駭。
……能在地階層次越級傷人,這是什麼奇毒?
……赤蚺血脈,含有毒素,先天的毒抗也高,等閒毒物起不到作用,到底是什麼奇毒,連自己也受不住了?
……除非是莽荒殿新近開發出的毒物或毒功,否則這樣的奇毒,江湖上絕不會籍籍無名。
公孫守義腦中閃過六扇門蒐集的機密資料,關於莽荒殿的部分,數個讓人聞之顫慄的名字,一下閃過心頭。
正自心驚,感應忽生,在那一大片黑氣之內,堅不可摧的赤蚺封禁已被破開,不是被力打破,也不是被撕扯破開,是毒力點滴蝕穿。
赤蚺封禁的高毒抗性,也承受不住的毒力!
一隻手掌,由黑氣中拍出,公孫守義揮鞭、舉掌欲擋,卻是手腳麻痹,遲緩了幾分,已被毒力所侵,影響了動作。
防禦不及,這一掌結結實實拍中胸口,公孫守義激發血脈力量,要把承受的這一掌給彈開,法相浮沉,調用天地之力,化地階力量強勁彈出。
雙方層次上的差距,展現無遺,在地階力量之前,修爲不足的蓋舟曲,擊出的一掌立刻被彈開,全無對抗之力。
但也就是這瞬息間的輕輕一沾,公孫守義的胸膛迅速發黑,血肉彷彿枯萎,呈現灰黑之色,生機被剝奪,內中筋脈閉塞,胸骨更變得鬆脆,難承壓力,如果這時候補上一掌,碎骨插心,恐有性命之憂。
而若這一掌是由地階拍出,只要能同樣調用天地之力,哪怕只是地階初段,結果肯定是整個胸膛,血肉蝕爛,胸骨碎折,一招間便直接將心臟蝕爛慘死。
這是越階之招!
盤旋於公孫守義腦中的幾個名詞,剎時只剩下一個,莽荒殿的鎮派絕學之一,金蠱化龍掌!
這是兇名赫赫的邪門毒掌,連百米巨龍都承受不住,被一掌化爲濃血爛肉,更別說人身,公孫守義剎時出了一身冷汗,只慶幸蓋舟曲修爲不行,毒力也似乎因爲初學乍練,有所不足,否則……
“喂,老匹夫,我是心魔閣的耶。”
冷冷的一聲,猶如暗夜驚夢,公孫守義遍體一寒,就看敵人的另一隻手掌拍來,掌未至,異樣的邪力,隔空令自己的心臟跳速狂增。
若然沒有先前那一擊金蠱化龍掌,蓋舟曲的這一掌只是笑話,公孫守義隨意就能彈開,但纔剛承受完金蠱化龍掌,爲毒力所侵,身體仍處於麻痹,胸口的抗擊力被削弱到極點,肉萎縮、骨脆化,護身勁不足正常兩成……
一掌拍中,公孫守義感受到胸骨寸寸碎斷,心臟也開始撕裂,強烈的痛楚,與傳聞中的撕心大法,似乎有些不同,但在護身勁組織足夠力道反彈前,心臟就會撕裂。
公孫守義簡直無法相信,身爲老牌地階的自己,會這麼栽在一個高階的小輩手裡。
不過,隨着幾道不同顏色的亮光閃起,老捕快心中的慌亂消失,自己身上的那些保命手段,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了。
身爲六扇門的領導階層,領的是充足公家預算,又怎會沒有幾件功能強大的護身寶?一遇到生命有危險,馬上被觸發,放出三層護罩,籠罩全身,形同堅盾,爭取到最寶貴的回氣、保命時間。
把握關鍵時間,公孫守義全力發動法相,驅出入體撕心勁,剛剛連續兩下,只是敵人出奇招,打了個措手不及,這回已經有備,一經回氣,拚着重傷爲代價,數招內就能殺敵。
公孫守義殺意驟生,可擡望眼,卻接觸到一抹嘲諷的冷笑,蓋舟曲沒有因爲攻勢受阻,顯得驚慌,反而像是早料到有此一着,平淡從容。
跟着,被彈開的金蠱化龍掌,重新印在多重氣盾上,這些能抗各種不同屬性攻擊,能扛地階末段一擊的護盾,竟然離奇破碎。
公孫守義驚駭得無以復加,比早先見到莽荒殿絕學還要錯愕,這些護盾都是精品,哪怕是地階末段,月榜高人,也要起碼三擊才能破開,他是用什麼通天手段,一敲就讓所有護盾破碎?
老捕快的驚慌,全然落在溫去病眼中,心裡暗諷:唬人的化龍掌,只是初學乍練,破壞各類法陣、法器,這纔是老子的專門科!
……六扇門這些公家單位,什麼裝備都是集體採購,集體配發,就算用的是高級貨,也都中規中矩,是什麼護盾一類,標準死腦筋。
……如果是自帶替死功能的護身寶,就難以被一擊破壞;若是有傳送功能的類型,早就開溜成功,除非倒楣碰上神手大劈棺一類的剋制技,否則誰攔得了?又有誰來得及破解?
……所以,碰上死腦筋,再怎麼砸錢也沒用,錢要花在刀口上啊!
冷笑中,金蠱化龍掌勢如破竹,結結實實拍在公孫守義的胸口,同時,一聲震動小半座帝都的怒嘯,劃破長空,直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