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3

所有人都在撒謊

“我……”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最怕的東西,每個人最怕的東西都是自己想出來的,都是不一樣的。如果把這些東西都準確地描述出來,那將是一部最恐怖的書。

響馬最怕的是什麼?

第一次想到那個情景,就差一點把他嚇瘋。從此,他一直在努力把那個情景從記憶裡刪除。

衆所周知,你記住一件事容易,忘掉一件事卻難,尤其是嚴重刺激過你神經的記憶片段。最後,響馬只有把它深深埋在心裡,不敢觸碰。他的思路每次經過它的附近,都遠遠地避開。那個地方的草越長越高,越來越陰森,成了響馬心理上的一塊病。

在眼下這個恐怖的環境裡,響馬更不敢想,更不敢說,他怕這個黑暗中的人真把那個恐怖的情景呈現出來。

“說吧,你最怕什麼?”她又問。

“我最怕黑糊糊的山洞……”他撒謊了。

“不,不是這個。”她輕輕笑了笑,好像對響馬的秘密瞭如指掌,接着,她勸導說:“再想想,你最怕什麼?說實話。”

這種對話是沒有好結果的,響馬有這種直覺。

他突然想到了逃跑。

“你……能讓我看清你的臉嗎?”他突然說。

“我也沒有帶火。不過,你可以摸我——你敢嗎?”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洞口在哪裡?”響馬早想好了,只要她說出洞口的方向,他立即就會朝相反的方向逃竄。

“洞口?我也找不到了。”她的口氣顯得有些無奈。

“你第一次……來這裡?”

“不,這裡是我的家。”

草叢是蟲子的家。暗紅色的身體,黑的花紋……

她的腦袋突然又逼近了一些,低低地說:“我知道你最怕什麼,我替你說出來,好不好?”

響馬的心猛跳起來!他木木地面對着這個黑暗中的女人,變成了一隻任人宰割的羊羔,等待她猛然揭開自己心中那最黑暗的部分。

那個女人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你最怕的是……”

響馬的神經快崩斷了!他突然想嚎叫!

就在他歇斯底里的一瞬間,驀地從虛飄飄的夢境中跌落。

……窗外還黑着。

那個女人無影無蹤。

響馬是一個厚情薄命的人。從小,他就是一顆多情的種子。

有一次,迷路了,在一條陌生的街道上孤零零地朝前走。他很害怕,很委屈,但是他沒有哭。他知道如果他哭了,會招來更大的麻煩,比如壞人。

他畢竟太小了,很多人從他身邊走過,都用奇怪地眼光打量他。偶爾一兩個男人停下來,問他:“孩子,你的爸爸媽媽呢?”

他不說話,快步朝前走。

天越來越黑了,兩旁的房舍裡飄來炊煙的味道。他更加害怕,更加委屈,卻仍然強撐着不讓自己哭出來。

終於一個大女人走了過來,她走到響馬身旁,蹲下身,說:“你是不是找不到家了?”

響馬仰頭看着她,“哇”地一聲哭出來。

那個女人什麼都不再說,輕輕把他摟在懷中。

響馬嗅到了一股香氣和一股奶味,他的心一下就踏實了,即使永遠也找不到家,他也不會再害怕,不會再委屈,女人那柔軟的懷,就是他永恆的家。

他母親死得早,後來他發現自己身上有俄狄浦斯情結。

他天性離不開女人,就像魚兒離不開水。否則,他就會一點點乾涸,窒息,一點點枯萎,風乾。

他10歲那年,就愛上了一個大女人。

他至今不知道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那個女人住在響馬家樓上,可是響馬不知道她住在幾樓,以及哪個房間。

她好像是一個女工,長得很豐滿,經常穿一件鮮紅色的大衣裳,一條豔黃色褲子,那褲子很緊,彈性很好,裹出迷人的曲線。

有一次,她從響馬的身旁走過,響馬嗅到她的身上散發出一種香氣,從此,他就迷失在了那香氣中,找不到出路了。

那個大女人不知道,她每次下班回家時,都有一雙清澈的眼睛在窺視她。

響馬是一個不太合羣的孩子,他一個人坐在樓下的花圃前,就是爲了等她。響馬的四周,花草搖曳,蜂蝶飛舞,響馬沉浸在靜靜地幻想中……

她的嘴脣很紅潤,胸懷很寬闊。

響馬想親她的嘴,她就爲他把嘴脣微微張開;他想把頭鑽進她的雙乳之間,她就會溫柔地爲他解開衣釦兒。

她就像他的母親,但是更美麗;她就像他的姐妹,但是更陌生……

響馬喜歡聽她笑,她一笑起來滿世界都是金子;響馬喜歡看她的肌膚,她的肌膚展現出來滿世界都是雪花。

可是,那個大女人卻從來沒有關注過響馬,這使響馬很傷心。

有一次,響馬偶爾看到她跟一些大男人在一起笑鬧,心中立即充滿了酸意,眼圈也溼了……

多年以後,響馬長成了大男人,也一直沒有改變這種女人式的小肚雞腸。很多女人都以爲響馬很寬厚,那不過是他善於用燦爛的微笑掩飾內心罷了。實際上,他受不了女人的一點冷落和簡慢,更不能容忍她們的虛僞。否則,他內心那嬌好而脆弱的愛之花就會紛紛凋零,無論對方(包括他自己)怎樣努力,都不能使它們鮮活地重返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