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 阿妹和花花都要忙死了。儘管汪金純和林峰火新爆出的新聞稍稍削弱了全體羣衆對蔚然集中起來的炮火,可歸根究底,此次事件的導火索, 還是蔚然。而晨讀商報新上傳的幾則照片, 再次吸引了民衆的注意。
原來, 傳聞中陶蔚然的地下情人, 真的就是鳳城三大家族之首謝家次子謝誠林。“謝”這個姓氏, 就像一塊吸金石,不斷吸引過路人的目光。傳聞中的謝將軍,以及他的兩個兒子, 特別是他最疼愛的小兒子,自然是能引起衆人的關注的。
蔚然在家無聊得很, 她覺得自己就像卑微的鼠輩, 躲在鼠籠裡不敢出門。這個認知讓她分外沮喪, 一開始的憤怒與悲涼全部轉變成不甘,她開始覺得害怕, 只怕自己永遠要躲在這裡,過着不見天日的日子。
所以,當門鈴忽然響起的時候,她第一時間的感覺不是緊張與懼怕,而是自心底燃起的一種奇異的興奮。
可打開門的那一剎那, 她便沉下臉來——她怎麼也沒想到, 會是這樣的不速之客。
謝誠林的母親淡淡瞥了她一眼, 便推開她自作主張地進門, 如入無人之境。她沒有換鞋,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蔚然皺眉看着她在木地板上留下的一串鞋印, 輕輕關上門,將拖鞋遞給她:“阿姨,換上拖鞋您坐一會兒吧,我幫您去倒杯水。”
謝媽媽自顧自地在客廳裡巡視了一圈,好像一隻勘察領地的巨鷹,末了,她迴轉過身,淡漠地看着她:“不了,我一會兒就走。”
在謝媽媽面前,她總有一種可怕的自卑感,彷彿老鼠見到貓似的,那是一種天生的恐懼,甚至恐懼到不敢與她對視。於是,蔚然微微低着頭,規矩地坐在椅子上,而坐在她對面的謝媽媽,無疑就是她緊張、不安等等負面情緒的來源,她就像一個等着判決的可憐人,因爲只是那樣靜靜地坐着,她擺在膝蓋上的手就開始發冷。
“這是買來的房子吧?”謝媽媽望着蔚然,語氣平淡,“房貸還清了嗎?”
她根本不明白謝媽媽爲什麼要問她這個問題,可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嗯,還清了。”
“自己的錢?”
“不,誠林也幫助我。”
“嗯。”謝媽媽似乎是笑了一笑,說,“當時你和誠林在一起的時候,我沒有反對,但也沒有贊同,你知道嗎?”
“知道。”
“知道爲什麼嗎?”
蔚然擡起頭,看了看謝媽媽,不知道她葫蘆裡裝着什麼藥,片刻後復又低下頭:“是我配不上他。”
聽到這句話,謝媽媽居然笑出聲來,清脆的笑聲在蔚然聽來卻刺耳得很,好像在嘲笑她,她剛纔是說錯話了嗎?她已經將自己的姿態擺放得足夠低下,爲什麼她越來越覺得心寒、恐懼?
下一秒,謝媽媽便止住笑,冷冷說道:“既然你都知道,爲什麼還要糾纏誠林?”她輕蔑地掃視了一眼蔚然猝然收緊的拳頭,從鼻子裡冷哼一聲:“誠林在市中心買了一套公寓給你吧?他現在還在讀書,沒有工資,他給你還房貸、買房子的錢,都是我和他父親的錢。”
“我會還的。”她輕輕說道。
謝媽媽不屑地笑了一聲,好笑地看着她:“市中心的房價有多貴,你難道不清楚嗎?我可不認爲你還得起。實際上,我並不期待你有朝一日能將房錢還給我,你只要別再拖累我家誠林就好。”
“我、我沒有拖累他。”幾乎是要將腦袋藏到衣領裡去,她的聲音因此也是悶悶的。
“沒有嗎?”謝媽媽說道,“你去看看我們家門口,就知道有沒有了。”她忽然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字句冰冷:“我還以爲你家門口也都是狗仔呢,沒想到,你這裡倒是意外的安靜啊。我們謝家不算是什麼貴族,可好歹也是個大家族,因爲你,謝家近日來不斷登上娛樂版頭條,你是不是認爲,我應該感謝你?”
說到這裡,謝媽媽搖了搖頭,皺着眉看着蔚然,似乎厭惡她到了極點:“你說得太對了,你就是配不上我兒子,門不當戶不對,你說你是孤兒?哼,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孤兒?我看,你背後是有一大串親戚吧?你想做什麼?等着誠林娶你進門,然後養着你,還要幫着你養親戚?現在拖着一大家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從前我沒說什麼,不代表我以後也不說什麼。我必須告訴你,你這種人,就算再投胎幾次,也配不上我兒子!”
蔚然緊緊抓住自己的褲子,指甲刻在掌心,可她卻不覺得痛。只是覺得冷,從心底瀰漫着妄圖淹沒她的冷。她的喉嚨發出小狗一般的嗚咽聲,不停地吞嚥唾沫,可還是止不住胸口的顫抖。
良久,她才咬牙說出一句話:“我是個孤兒。”謝媽媽沒聽清楚,“啊”了一聲,於是,蔚然再次重複了一遍:“我是個孤兒。”
“真是沒有教養,和長輩說話的時候是這樣低着頭的嗎?”
她擡起頭來,半眯着眼睛看着謝媽媽,第三次說道:“我是個孤兒。”
“不管你是不是個孤兒,”謝媽媽這次終於聽清楚,她冷哼一聲,說道,“我就是厭惡你,非常厭惡。市中心那套房子就算是你們的分手禮物,你別再想着要高攀我兒子!”
悲憤的情感就像是洶涌的浪潮一般,要將她吞沒。她忽然覺得窒息,明明好好的,卻感覺像是要窒息一般,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不停地、不停地在山野裡奔跑,鋒利的樹葉刮破了她的皮肉,讓她鮮血直流,可傷痕累累,她也不願意停下腳步,只是一味地奔跑着。
一邊跑,她一邊回頭看,整個山林那樣寂靜,沒有風吹草動,整個世界,仿若只剩下她急促呼吸的聲音,就像一隻狗,一隻被主人圈養着的、任其宰殺的狗。
可她還是被抓了回去,在那個強壯的男人的懷抱裡劇烈地掙扎着,她的羊角辮散落了一邊,髒兮兮的,披散在她傷口已經發炎的肩上,刺刺的痛。她放聲大叫,可下一秒,那個男人便惡狠狠地摑了她一掌,打得她一下子便昏死過去。
醒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在水裡。確切地說,是在井裡。她被那個男人裝在拉水用的小木桶裡,小木桶用厚實的繩子捆住,沉在冰冷的井水裡。她站起來,頭部露出水面,不斷地呼救、求饒,可下一秒,那根繩子就被放下去一點兒,然後,她再次淹沒在井水裡。
那一刻,她以爲,自己興許就會死在井裡。
似乎是想要掙脫這恐怖的回憶,她急速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耳邊“啪嗒啪嗒”的高跟鞋聲還未遠去,她急匆匆走上前去,拽住謝媽媽的衣袖,表情扭曲,似乎是要哭了,她極力忍着,不讓自卑的淚珠滾落下來,咬牙切齒地道:“你兒子真有那麼好?你憑什麼看不起我?”
謝媽媽嫌棄地將她的手甩開,說了一個“髒”字,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蔚然失魂落魄地退後幾步,踉蹌着跌坐在地上,她將頭埋在膝蓋中央,渾身都開始瑟瑟發抖。胃部像是被藏在冰窟裡似的,僵硬着抽痛,一下一下,沒有盡頭。她連□□的力量都沒有了似的,只是更加往裡縮小自己,好像這樣就能溫暖一些。
手機在衣袋裡響了好久,停掉,又響了好久,再次停掉,世界恢復安靜,可還沒等她微微慶幸,短信聲又響了起來。她真後悔,當初就應該把所有電話都砸爛了的,反正她也不能外出,不能和外界聯繫。
她艱難地掏出手機,智能機屏幕上顯示的短信內容還沒有完全隱藏:我媽生氣了,現在我聯繫不到她,她可能會去你家,要是她來了,你就假裝不在家吧。你別怕,我會處理好的。句末還附加一個微笑的表情。
蔚然對着那個表情冷冷一笑,再也沒有留戀地,將那隻手機往前擲去,它在空中劃了一道圓潤的拋物線,最後重重砸在地板上。關機鈴聲唱了一遍後,整個世界,這下子,是徹底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