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他身份的限制, 在她住院期間,他只去看過她兩次,第二次他沒有帶果籃和鮮花, 而是帶了一個保溫杯的鯽魚湯, 對傷勢恢復有很好的作用。他的秘書極力反對, 看得出來, 她對陶蔚然這三個字相當反感, 每每說起,總是緊蹙眉頭,流露出輕蔑又鄙視的眼神。
再加上他爲了她, 甚至將大賽延後。這個舉動,自然是引起衆人的猜度, 只不過, 他的“延後策略”相當高明, 在全國大賽項目中加上一欄戶外賽,爲表演組從國外請來著名導演, 拍攝個人微電影,大賽時將影片播放,作爲評委打分的一個參考項目。
而拍攝個人微電影,需要極長的一段時間,表演組入圍選手一共十人, 再加上全能組的十人, 統共二十人, 按照排名順序來拍攝, 輪到她, 該是很久以後的事了。再加上爲每一位選手選擇適合的拍攝主題又需要花費一段時間,在這一長段時間內, 她大概可以恢復。
他這樣幫助她,秘書小姐表示極其不理解,可他只是笑了笑,說他不想錯過一位超級明星。他回想起秘書調出來給他看的表演組海選視頻,她像是一隻孔雀,在人羣中肆意展屏。在那一刻,他突然發現,原來她這麼漂亮,一舉一動都足以惑人心智。
將鯽魚湯盛給她,他坐在一邊的沙發上,看着她一口一口慢慢地喝完,才取出事先寫好的一張紙條,遞給她說:“上面是我的電話號碼,有事就打。”
她拿着那張紙條看了一眼,戲謔地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私人號碼公佈出去?”
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勾了勾脣角說道:“這支手機我不帶在身邊的,是我秘書保管的,這是工作號碼。你公佈出去試試看,下一秒就變空號。”
他從沙發裡站起來,高大的身材遮擋住了大部分的陽光,讓他看起來好像是從光影裡走出來的天神,他對她說道:“有事找我撥這個號碼,我的秘書會接聽……”會接聽纔怪吧,她那麼不喜歡蔚然……
話未說完,他便閉嘴,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支筆,在那張紙條上又寫下一個號碼,說道:“算了,你還是撥這個號碼。”
刷刷刷幾下,他便將一串數字寫下,將紙條重新遞給她,他嘴角微揚:“這可是我的私人號碼,你千萬不要公佈出去啊。”
蔚然緊緊握住那張紙條,捏在手心裡似乎有些發燙,她仰頭望着他,微微眯了眯眼,許久才露出一抹魅惑的笑:“不會讓它變成空號的。蕭明朗。”
九字成一句,平淡而不起波瀾的一句,竟好似一條小蛇,無聲無息鑽進他的心窩,勾得他渾身癢癢。而那個魅惑的笑容,像一個巨大的泥沼,讓人一旦踏入,便無力迴天,只能不停地往下陷。
今日,已是他第N次看着自己的手機發呆了。它靜靜地躺在枕頭邊,好像睡死了一般。電視機的聲音很響,新星崛起的全國大賽賽程已經過半,剛剛結束的正是全國前八晉級前五的比賽。此刻電視在播放某某化妝品的廣告,閃動的電視機光將黑暗的臥房打亮一半。
他靠坐在牀頭上,躊躇再三,還是拿起手機,從聯繫人那裡找出T開頭的號碼,然後撥打過去。
這真是一個很突兀的舉動。
說起來,他和她並無太大交集,他是電視臺臺長,主辦了一檔新的選秀節目,而她不過與百萬參賽選手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陌生人,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繫點,便是那次意外墜臺事件。
可奇怪的是,他竟然在這短短三個月內無比期待她的來電。如果他的秘書知道,一定會緊蹙着眉,誇大其詞地告訴他,這簡直就是毀滅性的壞兆頭。而實際上,他根本不會對愛打小報告的秘書小姐說這種心裡話。因爲,他怎麼也不會忘記發生在兩個月前的那件事。
在巴厘島度假的蕭皇炎竟然天降到他身邊,將他拎到書房裡訓斥了一通,父親少有這樣嚴厲的時刻,害得他就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膽戰心驚地聽老師訓話。
起因就是,他自作主張將新星崛起的賽事延後,父親便苛責他道:“你就不怕在你停播節目的這段時間內,其他類似的節目出現並且頂替你的節目?你這樣做,未免太大膽。”
他只是低着頭,默默聽訓,等父親說完,他才擡頭看着他,表情嚴肅地說道:“可是,因爲Kevin的加入,新星崛起的羣衆期待值以及聲望更高。你怎麼能忽略這個巨大的優點?”
蕭皇炎竟然笑了,在那一刻,他灰白的眉毛隨着他大笑的時候一抖一抖,然後,他將財務報表翻找出來遞給明朗,道:“你別告訴我,邀請這位國外名導演凱文爲選手拍攝微電影的經費,與你所謂的羣衆期待值和聲望是對等的。”
此言一出,明朗便無話可說。蕭皇炎收斂起笑,手指微微曲起,一下一下敲擊着紅木桌面,片刻後,他語氣稍緩,對明朗道:“你知道我爲你起的這個名字的含義嗎?”不等明朗回答,他便兀自背起元代馬鈺的詞《玩丹砂寄趙居士》來:“淨淨清清淨淨清。澄澄湛湛湛澄澄。冥冥杳杳杳冥冥。永永堅堅堅永永,明明朗朗朗明明。靈靈顯顯顯靈靈。”
父親在那一刻只是個慈祥可親的老人,花白的鬍子遮住了他的脣,可明朗還是能看得出來,那張嘴巴微微揚着,是很好看的微笑的弧度:“明朗,我想要你簡單而開朗,像日一樣明朗,像晴空一樣湛藍。很多事情,只要你開心就好。這輩子,你只要堅持着明朗地生活下去,我做爸爸的,就滿足了。”
父親走到他的身邊,擡手按壓在他的肩膀一側,疼愛地拍了拍,說:“兒子,你告訴爸爸,做出這樣的舉動,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你到底是爲了什麼,才這樣做的?”
他並沒有回答父親,事實上,連他自己也弄不太明白,當時是不是真的頭腦發熱,才做出這樣性價比嚴重脫離期望值的事情來。
而他現在更不明白,他竟然這樣期待一個陌生女子的電話,在等了幾個月未果之後,竟然想要主動撥打過去,簡直不像話。
可他在那一刻,實在是按捺不住,看完了五強晉級賽,留在他腦海中的,竟然只有陶蔚然穿着長裙載歌載舞的畫面。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要仔細,她的每一個表情、動作,都盡收眼底。因爲看得那樣細緻入微,才能發現那一點微小的隱患。
但他還不是特別確定,不知道那個高難度的騰空躍起的動作,是不是真的將她的腿折騰得痛了,他實在忽略不了,在她躍起的那一剎那,她眉尾微微的抖動。
那一頭卻遲遲沒有迴應,嘟嘟嘟響了很久,久到讓他開始懷疑對方是不是根本就不願意接他的電話,悻悻然想要掛斷的時候,她清雅的嗓音便如一條溪澗,鑽入他的耳朵:“喂?”
他蠕動嘴脣,半天才問出一句:“是我。你的腿傷,沒事吧?”
那一頭靜默了一下,才說道:“嗯。”
他細細聆聽,直覺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於是跟隨着她一併沉默,有一段時間內,他們兩人誰也不說話,就那麼靜默着,可竟然也不顯得詭異,實際上,他沒多餘的心思去感受這尷尬的氛圍,而是在細心辨別,直到確定後,他才輕輕問出口:“你……在哭?”
和那天一樣,儘管她極力隱忍着,可敏感如他,還是感受到她起伏着的情緒。
她沒有回答,許久,他又說道:“我過去看看你吧?”這下她急忙出聲:“不要過來!”他聽出她的抗拒,以及抗拒裡顯而易見的哭腔。
他也沉默了,而她卻繼續說道:“我沒事,我只是,只是害怕,我會在這裡止步。我不想,不想只是五強。我想要更高的、更高的位置。”
她說得斷斷續續,因爲已然暴露了哭腔,她索性毫不掩飾,每一句停頓都很詭異,因爲她在哭泣,他感受出她強烈的不安、緊張、驚懼和擔憂,以及不符合她的那一點點不自信。和幾個月前的她判若兩人。
那時,她在海濱拍攝微電影,大家都知道她怕水,導演很善心地提醒,入水的畫面只需要背面,她可以找替身。她卻一口回絕,連她的經紀人阿妹都詫異,那一刻她勇敢得不像是她。
整個微電影拍攝相當順利,幾乎沒有NG,特別是她背面入水的鏡頭,她就像一條美人魚,在深藍的汪洋之上躍動,美麗得炫目。
Kevin甚至發出了驚喜的“wow”聲,工作人員們拍手叫好。在接受記者訪問時,面對某些記者針對蔚然的醜聞而提出的辛辣問題,Kevin兩手一攤,聳了聳肩無所謂地道:“我誇讚一個演員,從來都是對事不對人。並且,我不在乎一個演員的私生活是怎樣,她能拍攝出令我滿意的作品,她就是個值得我尊敬和讚揚的好演員!”
蔚然的演技博得衆人好評,而她對自己的微電影作品也表現得相當自信,像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孔雀。而她現在卻對他說,她感到害怕,害怕她會在這裡止步。
他嚥了口口水,滿腹安慰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許久,他才一字一頓地對她說道:“向我保證,你一定不會在這裡就停止。而我也向你保證,等你進入全國五強,就送你一份大禮。”
他說到做到,同時堅信,她絕不會在半路停止。當她的電話打過來時,他在去找她的路上。她欣喜地將自己入圍的消息告訴他,其實他並不覺得驚喜,因爲他那樣信任她,儘管連他自己都覺得疑惑,爲什麼會那樣相信她。可他就是堅定不移地認爲,她會往前進步,一步一步,到最高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