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做證, 他只是真的難以掩飾內心的不安，就算他不理會那條短信，順着高速直接回老家去, 晚上也是睡不着的吧？於是他在下一個出口迴轉, 駛上相反的道路。按照短信上提示的內容, 他前往市中心商業街。那幢建築物不很明顯, 但是仔細看看, 就能發現，它的地理位置非常好。
酒店式的高層公寓，公寓前廳很大, 前臺是身着套裝的服務小姐。他走上前去，正欲發問, 餘光便瞄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先生, 先生？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誠林望了前臺小姐一眼, 擺了擺手：“謝謝，不用。”
他尾隨着那道身影, 走到電梯邊，靜靜等候，電梯上的數字停留在28。按了向上鍵，電梯很快下來，他坐上去, 一股很熟悉的香水味撲鼻而來。Live Luxe, 主要配料爲杏仁, 水蜜桃, 梨和香草, 是很好聞的水果氣味的香水。
他還記得當時她仰着小臉問他爲什麼要送她這種香水的模樣，眨着大眼睛, 白皙的脖子歪了歪，好像一隻小鴨子。他寵溺地點了點她的小鼻子，輕輕笑着：“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她皺了皺小鼻子，說道：“都說來聽聽。”
“假話就是——”他將她從後抱住，雙手交疊在她的腹部，臉貼着她的臉，稍稍動一下腦袋，就吻在她的臉頰上，“我實在受不了專櫃小姐的強力推銷，敗下陣來，只好給你買了回來。”
“真話呢？”她笑起來，明眸皓齒。
“真話就是——”他也笑起來，笑聲清脆而悠揚，“我強迫專櫃小姐將櫃檯上所有香水都包起來，還預訂了她們下一年的貨。”吻了吻她的小耳朵，他歪過頭去看她笑得紅撲撲的臉頰，又說：“因爲，我就是喜歡你身上的橘子味，桃子味，香蕉味，櫻桃味……這樣你才更好吃。”
她扭過臉去看他，才發現他笑得格外□□。不禁回憶起前幾天去超市買東西的場景，收銀臺前，她站在他的前面，拿了他的錢夾，正和收銀的小姐說話，就聽見後面一個口齒清晰的男聲：“寶貝，你要橘子口味還是草莓口味？”
衆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過來。
她羞澀地瞪了他一眼，只見他笑得春心蕩漾，賊兮兮地將某某牌子的避孕套擺在她眼前，貼近她輕聲問道：“還是，各種來一個？”
收銀小姐輕咳了一聲，她手忙腳亂地將那些各種味道的玩意兒推得遠遠的，欲蓋彌彰地解釋道：“不是的不是的，其實他是我哥！”末了還畫蛇添足地補充一句：“哦，他腦子有點兒……那啥。”
收銀小姐笑了笑，片刻後，猛地擡起頭，震驚地說道：“你！你、你、你不會是……”
她“噓”了一聲，收銀小姐立刻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湊過去輕輕耳語：“哦，哦。一會兒你能不能給我籤個名？”
回家後，她就生氣了，不管他怎麼討好她，她都不肯理他。他急了，就豎着四根手指頭髮誓：“我再也不敢了！”
她斜着眼睛問：“不敢什麼？”
“不敢在大庭廣衆之下公然調戲你了！”他撇了撇嘴巴，一副委屈的模樣。
“嗯。”她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陰險地笑了笑，對他說道，“罰你一星期不準吃肉！”
他立刻垮下臉來，皺着眉毛望着她，眼睛一眨一眨，還帶着一絲希望地問她：“你不會是說……那種肉……吧？”見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他就徹底絕望了，哭嚎道：“你不可以剝削我吃肉的權利！”
她纔不要管他，拍拍屁股就走人，他立馬放緩語氣，討好她道：“一星期不吃肉，我肯定會餓死的！就一天行不行？”
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還敢跟我討價還價？
“三天？”
“五天？”
“你再廢話就兩個星期。”
“好好好，一個星期就一個星期！”他急忙改口，憤憤瞪着她，撇着嘴，好像很不甘心，可又無可奈何。
結果，禁肉的第二天，他就不知從哪裡搞來了好幾十瓶香水，都是Live Luxe，她一度懷疑Live Luxe的專櫃已然被他掏空。他將那些漂亮的瓶子一字排開，一瓶一瓶指給她看。打開瓶口，濃郁香甜的氣味充滿她的鼻間。
這是他在抗議嗎？就因爲她罰他一星期不準吃肉？還買了這麼多水果味的香水，真幼稚！再後來，他似乎迷戀上這個香水的味道，隔三差五帶回家一瓶。他很敏感，就算她只不過是在手指上抹了一點兒，他也能第一時間發覺她用了這個牌子的香水。
就像此刻，她早就消失在28層長長的走廊，可他依舊能從空氣當中捕捉到她散發出來的Live Luxe香水分子。
循着那個氣味，他在走廊盡頭的某個房間前站定。擡起手想要敲門，可卻遲遲落不下去。最終，他走到拐角處，在最近的樓梯上坐下，掏出手機給她打了電話。她的聲音似乎也被噴灑上Live Luxe香水，甜膩動人。
她對他說——我嗎？我當然是在家啊。你不是回家了嗎？開車的時候不要打電話。就這樣，拜拜。開車小心。
他在那間房門口守了一夜，凌晨的時候，他實在冷得不行，才哆哆嗦嗦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褲子，一步一步慢悠悠從樓梯走下去。28層樓，他整整花了一小時才走完。回到家後，那個陌生人的短信再次出現：你看，我說得都是真的。不妨告訴你，這不是她第一次，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不是第一次出軌嗎？他失神地望着那幾個字，慘烈地勾了勾脣角，席地而坐，將頭壓得很低，雙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旋轉着手機，看起來就像某種被設定了固定程序的機器。
終於，他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嘟嘟嘟響了三聲，就被她接起，不等她說話，他便狂怒地大吼：“陶蔚然，我給你半小時，廢話少說，立馬給我滾回家來！”然後他掛斷電話。
不知道在那裡坐了多久，應該是很久很久吧，因爲他看見旭日緩緩升起，第一縷陽光將木地板上方的漂浮塵埃都照射得清晰極了，接着，又緩緩落下，整個屋子又暗了下來。
一整天，她都沒有消息，也沒有回家。
他重新拾起手機，手指麻木，可還是艱難地將短信發給她：蔚然，你回家，我們好好聊聊，分手的事。
將那條短信發出去，耳邊便響起了手機鈴聲。接着，便是門被打開的聲音。他沒有回頭去看，只是低低望着木地板，紋絲不動。蔚然走進門，看見的就是這樣的誠林，像一座貨真價實的雕塑，靜靜地呆坐着，沒有生氣。
她內心被強烈的不安籠罩，可那一刻竟然也是平靜的，就像暴風雨來臨前一晚的安寧。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手撐着地板，想要站起來，他的動作極其緩慢，看起來像是一個步履艱難的老人，真不知道他維持剛纔那個姿勢多久，久到身體都要麻木冰冷了吧，連起身的動作都那樣艱難。
她伸手去扶他，卻被他甩開，往前踉蹌了幾步，扶着牆壁，他才勉強能站立，雙腿微微彎曲，膝蓋還在微弱地打顫。
“約法三章，你還記得嗎？”他輕啓脣瓣，忽而淡淡笑了一下，“早就忘記了吧？第一同甘共苦，第二誠實守信，第三，呵，第三是忠貞不渝。”
話音剛落，他便將頭高高仰着，面朝天花板，沉默着。片刻後，他將頭低下，她這才發現他的眼眶通紅，有些溼潤。她也沉默，只是直直望着他，聽到他輕輕說道：“你以爲你一定吃定我了麼？”
一步一步，他艱難而緩慢地挪步到她跟前，眼神冷漠而悲痛，眼瞼下垂，低低看着她，一字一頓、驕傲地道：“我並不是，非、你、不、可。”接着，他又原路後退，退到初始的位置，冷然盯着她，硬是扯出一抹微笑來：“我最容不得背叛——陶蔚然，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