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一聲長喝之後,侍立在朝堂之上的羣臣一起掀起前擺跪在大理石地板上,蘭子義看着朝臣那整齊劃一的動作心裡思考他們是不是之前專門練過。
把蘭子義拉過到這邊來的小太監趕忙上前拉了拉蘭子義示意他跪下,蘭子義反應過來也跟着一起掀開前擺,跪地叩頭,
皇上蘭子義是見過的,但早朝這場面蘭子義是第一次見,他很好奇皇上來早朝時諸位大臣們會是什麼樣子,他更好奇依皇上的身體到底怎麼來早朝。
所以當其他人伏在地上頭也不擡的時候,蘭子義一直趴在地上像貓一樣翹着腦袋看着高高在上的龍牀,
然而最先被蘭子義察覺到的並非是來人的聲音,而是來着的腳步聲,聽那動靜大概有將近十個人踩着整齊的步調向殿前走來,蘭子義聽到聲音眉頭微皺,接着他就反應了過來,下一刻十幾個宮女便擡着步輦從殿後走來。
皇上穿着龍袍躺在輦上,他微睜開眼睛不停的打量四方,隆公公則扶在輦旁小心伺候着皇上,宮女們訓練有素地將皇上擡到龍牀旁邊,期間沒有一點顛簸,然後十幾個宮女放下步輦,擡起皇上,然後再放到龍牀上,之後宮女們擡起步輦默默的走回殿後去,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無比通暢,沒有半點遲滯。
蘭子義一直擡着頭望着皇上過來,而皇上那渾濁的眼神在與蘭子義接觸的一瞬間也放出了一些異樣的神采。隆公公也看到了蘭子義,他並沒有出言制止蘭子義的無禮舉動,相反倒是對這蘭子義微微頷首,微笑着點頭致意。
蘭子義在看到隆公公的那一刻又開始習慣性的頭疼了。
等皇上被安置好到龍牀上之後,隆公公站到龍牀左手邊,與魚公公一道爲哼哈二將替皇上看護座下羣臣,不過魚公公明顯對隆公公站在他之上不滿,對這隆公公嗤之以鼻。隆公公倒是沒反應,只是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跪在地上的羣臣貌似背上長眼了一樣,在皇上上了龍牀之後便三叩九拜,齊聲高呼萬歲,
龍牀上的皇上微微擡了擡手,又哼了一聲只當是應了,接着羣臣就從地板上起身,蘭子義聽到側後方有大臣在起身時低估道:
“皇上這都多少年沒上朝了,今天可真是稀罕啊。”
另一人答道:
“賊寇都打到江邊了,再不上朝把事說清楚,那皇上就該巡狩陪都去了。”
蘭子義起身後拍了拍膝蓋,結果他發現只有他一人這麼幹。
等到大臣們起身之後那個立在龍牀之下,衆臣面前的小太監便扯着嗓子喊道:
“有事早奏,無事......”
小太監話還沒說完便有官員站出來說道:
“江北大敗,十幾萬軍士屍骨無存,何來無事一說?今天早朝我等就是要除奸賊,正國威,豈能早退?”
蘭子義聽到這話知道來者不善,但朝堂之上居然有人敢這麼放肆,還是讓蘭子義無法理解,於是蘭子義小聲問旁邊小公公道:
“這人怎麼這麼囂張?公然打斷公公說話。”
那小公公道:
“這是御史臺的監察御史,高祖法令轉讓御史仗義執言,懲奸除惡,只要他還在御史臺裡幹,他罵誰誰都得認。”
這位御史說完之後大臣當中一片附和之聲,剛纔講話的小公公被嚇得腦門冒汗,不知所措的回頭看向隆公公。
隆公公倒是非常淡定,他擺弄着拇指上的扳指柔聲問道:
“御史大人說要除國賊,可這國賊是誰?正國威,可國威又怎麼振起來?“
那御史聞言扭頭看了一眼魚公公,又回頭惡狠狠的瞪着蘭子義,接着伸手指着二人說道:
“國賊便是他們二人。這兩人竊據兵權,勞師糜餉,結果換來的是江北十幾萬人一朝殞命,賊寇越戰越強。現在唯有將此二人斬首棄市方能向天下人謝罪,這邊是我說的除國賊,正國威!”
這位御史說罷,朝中在列許多大臣都跟着一起嚎叫着要把魚公公和蘭子義斬首示衆,看那樣子要不是皇上在座,這些人就要上來徒手把人撕碎了。
現在朝堂上的場面雖然非常嚇人,但蘭子義也還算是閒適,他抽空看了一眼同一列另一頭站着的章鳴嶽,只見到章鳴嶽悄悄地站在位置上低頭看着地板,也不說話,也不動彈,就好像和這個世界無關一樣。
蘭子義再往後看看,發現說話的那個御史前頭站着的就是上次參與審理自己闖御橋的御史大夫羊脂。按理來說御史臺是羊脂的所轄,可是現在周圍的御史都在那裡叫囂着要殺人,羊脂自己反倒是收斂起來,乖乖站好,一言不發。
蘭子義收回視線,再想一想當時在刑部審問自己的事情,也算是明白了羊脂是誰的人、
這時魚公公哼了一聲,發話說道:
“這位大人可知,現在你能站在這裡說話就是因爲我和衛侯在外拼命廝殺的結果?現在反倒怨我勞師糜餉,你這麼厲害幹嘛不去前線滅賊?”
那御史聞言勃然大怒,指着魚公公罵道:
“我等在朝官員哪個不是天子門生?哪個不學聖人教誨?我子自天下四面八法集於京城,乃是受細民之託,輔佐天子理正四時的。古者聖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我們就是待在京城裡被你和你的臭丘八保護的。現在你魚朝恩敗的一塌糊塗,反倒還來說我不去前線抗賊,我去前線了要你幹什麼?”
蘭子義聽着這位御史滿嘴胡言總覺得是在聽夢話,古人不還說過雖千萬人吾往矣嗎?不是還說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嗎?怎麼到這就成了不打仗只罵人了?而且這個御史還說得義正言辭,其他朝中官員也都聽得頭頭是道。
在帶兵出京之前蘭子義一直以一個讀書人自居,他從所讀的聖人教誨當中學習道德是殺身成仁,捨我其誰的慷慨豪邁。原本蘭子義認爲朝堂之上所匯聚的都是四方精英,都是全天下讀書人當中的翹楚,他們都應當是敢作敢爲的正人君子,隨時願意爲了家國天下拋頭顱灑熱血。可現在出現在蘭子義面前的這些人卻只是一羣狗蠅小人,他們不僅躲在人後貪生怕死,而且還對別人品頭論足,咬住一點問題就不放似乎把別人罵成一陀屎才能襯托出自己偉岸的身姿一樣。
當蘭子義知道自己一直再被章鳴嶽算計之時,他心中的殿堂就已經坍塌了,現在這個大放厥詞的御史又將蘭子義心裡的那攤廢墟點了一把火燒得一乾二淨,連渣都剩不下來。這些朝廷的“棟樑”居然能爲自己的貪生怕死和相互傾軋編出這麼冠冕堂皇的一套理論來,說得衆人還無法還口,這正是讓蘭子義大開眼界。這時蘭子義終於明白了,他一直以來所憧憬的讀書人根本不是這些讀書人,他憧憬的在落雁關中的那些赳赳武夫們,是他的父親,只不過他的父親和落雁關裡的武夫不讀書而已。
想明白了之後蘭子義也就看開了,一睜眼蘭子義看到面前的這些大臣們居然全無人形,他們或長成豬頭,或變成豹臉,或成了老虎,或成了獅子,總而言之朝上什麼禽獸都有就是沒有人,但這羣禽獸又偏偏穿着官袍,帶着紗帽。
蘭子義使勁眨巴眨巴自己眼睛,面前的幻象消失了,各位大人又變回了原樣,嚇了一跳的蘭子義稍稍回想下剛纔的樣子,心中突然有了一種豁然之感,與之相配的蘭子義臉上多了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
蘭子義瞥了一眼龍牀旁邊站着的魚公公,只見魚公公面色發白,鬢角倒豎,但就是沒把火發出來。
自從跟着魚公公出徵以來蘭子義總覺得魚公公不像傳說中那麼心狠手辣,現在再看朝堂上的魚公公,簡直都是有些慫了。難道說魚公公的威名都是吹出來的?可北鎮兵沒那麼膽小會被吹出來的威名嚇住啊。亦或許魚公公去軍中生殺予奪正是因爲他在朝中受了窩囊氣想發火的緣故吧。
剛纔那個發話的御史說完之後跟着就有其他官員一起呼喊要殺了魚公公和蘭子義以謝天下人,那呼聲搞得連殿上屋頂都快掀翻了。
蘭子義瞅了一眼章鳴嶽,章鳴嶽此時也非常心有靈犀的回頭看了一眼蘭子義,兩人相視都是一番苦笑。
隆公公這時瞪着眼前一種大臣,臉上陰雲密佈,接着躺在龍牀上的皇上突然哼了一聲,擡手打翻牀前御桌上的水杯,
隨着水杯落地發出的清脆響聲,在場的朝臣們應聲閉嘴,殿中瞬間安靜下來。
看着龍牀下面閉嘴的朝臣,隆公公開口說道:
“諸位大人,衛侯出京之後一直以少戰多,方城一戰大獲全勝,這些你們沒人提,現在倒是喊打喊殺。就算是罰也要輪完功過再罰,哪有一開口就殺人的?”
殿中朝臣聽到隆公公的話並沒有被壓住,相反,隆公公話音剛落就有朝臣站出來說:
“衛侯以多擊少還有理了不成?魚公公出京帶走了大半京營,當時賊寇剛從零陵起兵,盤踞荊州人數根本沒有魚公公手下京軍多。結果魚公公帶着大軍沿江圍獵,遊山玩水,他衛侯只帶着那麼一個輯虎營,出去能不以多極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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