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高大身影從風沙中緩緩走出。
白凌雲轉頭望去,頓時如墜冰窖,渾身發冷。作爲一個在江湖上混了多年的老江湖,也不是白吃了多年的乾飯,最大的優勢就是他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這是年輕人比不上的。畢竟年輕人的歲數就擺在那裡,任你再怎麼天縱奇才,有些需要時間才能積累的東西,是如何也不能彌補的。
比如說眼前這人,李玄都不認識,可白凌雲就認得,正因爲認得,所以纔會害怕。
無道宗四大護宗法王之一,百蠻王。
雖然江湖中人也稱呼宋輔臣爲宋法王,但因爲地師的緣故,宋輔臣只能算是一個候補法王,真正的四王還是極天王、七殺王、百蠻王、貪狼王,其中貪狼王排名最末,極天王境界最高,七殺王最擅暗殺之事,百蠻王最是殘忍嗜殺。
七殺王和百蠻王同樣是殺人,七殺王是那種只殺高手之人,若是尋常庸人,還覺得不配死在他的劍下,而百蠻王就不一樣了,他是那種毫無顧忌之人,任你是八十歲的老人,還是襁褓中的嬰兒,都不會有半分同情憐憫。
早年時,百蠻王曾經在江南做下幾起滅門大案,引來了正一宗的高手追殺,說起正一宗的高手,除了大天師張靜修和東玄道人等寥寥幾人之外,名震江湖的高手不多,遠不如清微宗,若論單打獨鬥,也未必多強,但是勝在成名宿老衆多,且擅長以陣法合擊,這纔是正一宗統領正道的關鍵所在。百蠻王被七位正一宗名宿追殺,險些葬身江南,所以這些年來主要在蜀州南疆一代活動,極少踏足江南。不過話又說回來,那七位正一宗名宿也不是尋常之輩,領頭之人更是大天師的同輩人物,能從他們七人手中逃脫,也可見這位百蠻王無論是修爲還是心機都不可小覷。
百蠻王現身之後,瞥了眼白凌雲和谷逸:“就知道你們兩個廢物難以成事,幸好上官姑娘早有預料,也沒指望你們。”
白凌雲氣得臉色青白,分明是你們說紫府劍仙墜境,不過是個花架子,不然我們也不會接下這單買賣,現在又說我們不濟事,合着好賴話都讓你們給說了,正着反着都是你們有理,可真是以理服人。無奈形勢比人強,白凌雲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李玄都是一貫的牙尖嘴利,立時道:“既然覺得人家沒用,你又何必僱傭人家,是要先讓他們給你墊個場子,顯得你更厲害?還是說等你輸了以後,有這兩位的對比,也好讓你有個下來的臺階?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贏了你自己狂,輸了大家一起扛?”
白凌雲聽到李玄都這番話,不禁大爲感動,紫府劍仙是好人吶,說出了老夫的心聲。
百蠻王臉色陰沉下來:“紫府劍仙,我待會兒一定要將你的滿嘴牙齒全部打碎,一顆不留。”
李玄都笑道:“放狠話?你覺得李某人是被嚇大的?既然你放狠話,那我也放一句好了,我待會兒要砍下你的腦袋,讓你在臨死前還能看一眼自己的屍體,這樣回答,你滿意否?地師滿意否?”
百蠻王長笑一聲,森然道:“你也配談地師?”
李玄都嘖嘖道:“難怪能做地師的走狗,還真是忠心護主,這就開始狺狺狂吠了?”
對於百蠻王出現在此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當年宋政之所以能襲殺無道宗老宗主成功上位,地師徐無鬼本就功不可沒,從此時起,徐無鬼便開始不斷滲透無道宗,這麼多年下來,無道宗中聽命於地師之人不在少數,這纔有了澹臺雲決定與地師決裂,澹臺雲不是想要獨掌邪道大權,僅僅是爲了奪回無道宗的大權而已。
既然爲敵,李玄都可不會吝嗇的自己的嘲諷,這是他師從張海石的絕技,若是遇到那種不說話的也就罷了,若是遇到百蠻王這種動手之前喜歡裝腔作勢的,非要嘲諷一二不可,常常會讓對手心浮氣躁,有奇效。
百蠻王深深呼吸一氣,甚至可見胸膛一個明顯的起伏,然後才說道:“真是伶牙俐齒,不愧是清微宗出身。”
李玄都道:“難道你第一天知道東海怪人之說?”
百蠻王當然聽說過“東海怪人”的說法,李道虛自從年紀大了以後,也是地位尊貴,修身養性,很少再有這般舉動,李道虛之後就是以張海石爲最,可偏偏張海石境界修爲奇高,又是清微宗的實權人物,少有人能奈何得了。如果是張海石在此,百蠻王也就忍了,可你一個清微宗棄徒,也敢大放厥詞?
百蠻王做了個左手包住右拳的動作,左手發力,右拳咔咔作響,這是習慣使然,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每次動手殺人之前,都會有這麼一個動作。
李玄都收斂了笑意,沉聲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太過好說話了,自從認識張肅卿之後,就不再是那個一言不合就拔劍的紫府劍仙,不敢殺人,不願殺人,所以你們就可以肆無忌憚,畢竟是人善被人欺嘛。”
白凌雲和谷逸瞬間感到一股莫大的驚恐。
下一刻,李玄都身形一掠,速度之快,白凌雲根本沒有看清。
然後谷逸的頭顱便高高飛起。
李玄都出現在谷逸的無頭身體旁邊,手中長劍一橫,頭顱剛好落在劍上。
谷逸的臉龐上還保持着極爲驚恐的神情,竟是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
這一劍乃是李道虛的絕技“六滅一念劍”,只要中劍之人相信自己的手臂已斷,那他的手臂就會真的掉落下來,若中劍之人相信自己的被此劍斬殺,那麼他便會立時死去,渾身上下卻不留半點傷痕,端的是玄妙無比,與頂尖術法的弄假爲真有異曲同工之秒。
方纔李玄都出劍,谷逸膽氣已喪,又因爲李玄都說過要將百蠻王頭顱砍下的話語,所以下意識地認爲自己接不下這一劍的結果就是被一劍梟首,然後他的人頭果真就被斬落,多年的橫練體魄竟是沒能起到半點阻擋作用。
李玄都望向白凌雲:“殺人多了,就不想殺人了,我是如此,寧憶也是如此。所以能不殺人的時候,我還是想着不殺人,畢竟是一條性命。剛纔你主動攔路的時候,我直接把你殺了,豈不是更好,何必隨你走進酒肆。我當時就是想着,如果只是一個普通路人,因爲我的一念之差而送了性命,豈不是冤枉?”
然後李玄都笑了笑:“可是現在看來,並不冤枉,倒是我婦人之仁了。”
百蠻王對白凌雲道:“出劍。”
白凌雲一愣,沒有反應過來。
百蠻王有些不悅,加重了語氣:“讓你出劍,我來攔住他,保準他傷不得你。”
白凌雲一咬牙,再次晃動手中的大旗,那道白光再次掠出。
李玄都沒有故技重施。剛纔能在出其不意之下一劍得手,運氣的成分很大,谷逸被他輕易打傷,驚駭之下,膽氣已失,所以才被他一劍斬殺,不過“六滅一念劍”對於心神的消耗很大,短時間內不能再用,而且白凌雲也未被他所傷,不會像谷逸那般膽氣俱失,卻不是一劍就能斬殺的了。
不過也無所謂了,李玄都不是那種一招鮮吃遍天之人,有的是手段應對各種形勢。
白光再次掠向李玄都,這一次的來勢遠勝前幾次,甚至帶出風雷破空之聲。
威力大了,速度自然就慢了。
這一次,李玄都的左手中掠出一把斷劍,在白光與右手的“白骨流光”相撞的瞬間,兩劍相交,將白光死死卡住。
白凌雲的臉色頓時一片灰敗。
百蠻王眼神熠熠:“好一個‘人間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