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說道:“第六人是正一宗的新任宗主張靜沉,也是大天師張靜修的堂弟,這可不是新面孔,只是你們年輕,以前沒怎麼聽說過,往前推移許多年,秦清和宋政還不是‘天刀’和‘魔刀’,這位張宗主就代表正一宗在江湖上行走,嫉惡如仇,死在他手下的邪道高手不知凡幾,就連宋政也曾在他手中吃過大虧,多虧了聖君澹臺雲捨命相救,這才保住了性命。由此得了一個‘鎮魔法師’的名號。”
聽到這裡,許多人都下意識嚥了咽口水,頓時覺得這位張宗主好厲害。
打敗過“魔刀”宋政的人物啊!最後要逼得聖君澹臺雲捨命相救!誰能做得到?就是大天師張靜修和老劍神李道虛也不敢誇下這個海口,地師夠厲害了吧?還是棋差一招,被聖君趕出了西京。
張靜沉到底是什麼人物?爲什麼後來消失了這麼多年,又爲什麼現在宋政和澹臺雲已經雙雙登上老玄榜,而他才排在太玄榜第六的位置?難道是當年受了重傷?其實這些年來一直都在閉關療傷,最近纔剛剛出關,可是已經物是人非。
衆人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肯定是因爲受了重傷才落下了境界修爲。已經有人爲這位鎮魔法師感到惋惜。
白老自顧自說道:“那時候宋政剛剛加入無道宗不久,還不是宗主,就連副宗主也不是,只是一個堂主,而那時候張靜沉已經是正一宗的長老,至於澹臺雲,就連堂主也不是,要加上一個‘副’字。那個堂口還是十二堂中排名最末的那個,被戲稱爲三無堂主,意思是無人、無錢、無權。你們想不到吧,堂堂‘魔刀’和聖君當時其實算不得大人物。可是你們更不知道,這是宋政第一次登上如此高位,正是意氣風發,在此之前,他不過是個普通弟子,就連老婆都差點被人家搶走。”
衆人悚然。世人都知道宋政好色,所以此時也沒人太過在意宋政差點被人搶走的老婆是誰,更不會聯想到澹臺雲的身上,時至今日,仍舊有許多人不知道澹臺雲是女子之身,都想當然地認爲既然是聖君,也就是皇帝,自然是男子,甚至李玄都在見到澹臺雲的真面目之前也是如此想的。
其實那時候的宋政是有兩個關係曖昧的女子,一個是極天王的孫女,不過是個刁蠻的大小姐,對宋政一向是頤氣指使,還有個是宗內的長老,丈夫早亡,風韻猶存,平日裡對宋政和顏悅色,偶爾還會在宋政面前流露些許風情,撩撥宋政,可更多還是利用宋政,宋政是看得見吃不着。這兩人當時都不算不上宋政的人,真正能算上宋政的女人的人,其實就是澹臺雲而已。
那時候兩人剛剛加入無道宗,雖說居移氣養移體,那時候的澹臺雲只是個小人物,氣態儀態都不能與今日相比,但相貌仍舊出衆,於是惹來了一位長老的覬覦,宋政得知之後,面上不顯,找到與這位長老敵對的另一位長老的夫人,奉上孝敬,小意奉承,投其所好,拜了義母,又順着這條線拜了義父,然後兩人合力將那名覬覦澹臺雲的長老除去,正是因爲此事,宋政才入了無道宗老宗主的法眼,被一路提拔,最終成爲副宗主,又與地師合謀,奪了宗主大位。
白老微微失神,想起一些陳年往事。
這個時候,秦清剛剛結識白繡裳不久,兩人還在花前月下,又礙於各自的出身以及長輩的壓力而心神憔悴,與泥濘裡的宋政相比,卻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這個時候,江湖上最耀眼的是大先生司徒玄策,那時候司徒玄策彷彿把顏飛卿和李玄都的優點集合於一身,無人能出其左右。張海石也好,秦清也罷,都被司徒玄策的光芒遮住,只能跟在司徒玄策的身後亦步亦趨,無不心服。
要不怎麼說世事無常,如今司徒玄策已經過世多年,澹臺雲、秦清、宋政卻相繼登上老玄榜,張海石、白繡裳也高居太玄榜上。
這些陳年往事,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知曉的。
白老回過神來,繼續說道:“當時的張靜沉意氣風發,行事無所顧忌,最終犯下了大錯,壞了大天師的韜略,犯了衆怒,被大天師鎮壓在鎮魔臺上,這麼多年來不能離開一門,直到地師攻打大真人府,張靜沉阻擋地師有功,這才被大天師從鎮魔臺上放出,接替重傷的顏真人成爲正一宗的代宗主。”
這番話算是解答了衆人心中的疑惑,可也帶來了新的疑惑,有人問道:“白老,您能給我們說說到底是什麼大錯嗎?”
白老沉默了片刻,輕聲道:“始亂終棄。”
客棧頓時一靜,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想要讚歎幾句吧,這事情的確不是什麼好事,要受人唾棄的,可要是唾棄吧,也有點犯不上,張靜沉因爲此事已經被關了這麼多年,天大的罪過也差不多了。
大小眼的男子說道:“都說好漢不提當年勇,無論當年的鎮魔法師如何厲害,都是當年的事情,如今的他可沒排進前五去。”
“這正是老夫接下來要說的。”白老道:“張靜沉之所以排在第六,是因爲一場比鬥,前不久在太平宗,太平宗的宗主與正一宗的宗主比了一場,結果是正一宗輸了。”
這便是這些人不去看太玄榜而是在這裡聽白老點評的緣故了,白老在齊州地界人稱江湖百曉通,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總是能從他的嘴中聽到許多不知道的事情,此時衆人方纔知道有過這麼一場比鬥,然後又興奮起來,因爲這場比鬥還涉及到了最後一個太玄榜上之人,也是這次排列太玄榜之人。
白老看了眼衆人的表情,笑道:“我不說,大家也都知道這最後一人是誰,談不上新面孔,早在天寶元年的時候就上榜一次,排在第十位,而這次排在第五位。以前是沈大先生排列太玄榜,現在是清平先生排列太玄榜,沈大先生把自己排在第五位,清平先生也把自己排在第五位,這就有些意思了。”
大小眼的男子說道:“清平先生這是有意爲之。”
“當然是有意爲之。”白老稍稍拔高了嗓音,“畢竟清平先生還是太年輕了,若是位置太過靠前,難免惹人非議。所以繼承沈大先生的位置,不上不下,剛剛好。既然清平先生排在了第五位,那麼鎮魔法師縱有天大的神通,輸了就是輸了,只能排在第六位。”
有人問道:“白老,您老見多識廣,依您老看來,清平先生排在第五位,是高了呢?還是低了呢?”
白老微微一笑,“當然是低了。你們不要看這位清平先生年輕就小看他,就拿聖君澹臺雲來說,就比許多太玄榜高人年輕許多,這位清平先生也是一樣的道理。”
那人接着問道:“若是讓白老來排名,會把清平先生排在第幾位?”
白老伸手扶住一張桌子的桌角,“怎麼也得是前三甲。”
衆人頓時議論紛紛,有認同的,也有不認同的。白老卻是不管這些,隨手端過一杯酒,閉上眼睛小口慢酌,卻是有了幾分微醺之意。
有人把屏風撤去,使得整個二樓連成一體,衆人興致勃勃地開始討論,聲音變得嘈雜起來。
“還是咱們清微宗厲害啊,一個太玄榜,就有三人登榜。”
“什麼清微宗,人家清平先生早就不是四先生了,人家現在是太平宗的宗主。”
“就算清平先生不算清微宗之人,那也是兩人登榜。”
“陰陽宗同樣是兩人登榜,算上地師的話,那就是三個。”
“按照你這麼說,清微宗把老宗主算上,同樣是三個。”
“諸位聽我一言,‘魔刀’和聖君可是雙雙登榜,要我說啊,還是無道宗的人行吶。”
“對了,這清平先生是太平宗的宗主,卻出身於清微宗,是李家的人,秦大小姐是忘情宗的宗主,卻出身於補天宗,是秦家的人,他們兩位成親之後,到底算哪家的?”
“自然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算李家的。”
“不對,應該是自立門戶,算太平宗的。”
“要我說,這其實就是入贅,算秦家的。”
“‘天刀’膝下無子,百年之後的家業給了侄子,可宗門還得有人繼承吧,我覺得吧,還是補天宗靠譜一點。”
白老搖搖晃晃地走到窗邊,來到那名大小眼男子的身旁,他仍舊是保持着雙臂環抱的姿勢,見白老過來,輕聲問道:“他們在這時候公佈新的三玄榜,用意何在?”
白老睜開一雙醉眼,淡然道:“造勢罷了,不說老玄榜,只說太玄榜,邪道登榜之人只有王天笑、極天王、上官莞、唐週四人,正道則是六人之多。而且排名也是用了心思的,王天笑被白繡裳壓一頭,極天王被張海石壓一頭,上官莞被李玄都壓一頭,唐周被悟真壓一頭,張靜修的用意已經很明顯了,他想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此乃大勢所趨。”
大小眼的男子點了點頭。
在另一邊的角落裡,一個女子正在慢慢飲酒,將杯中之酒飲盡後,放下酒杯,輕聲道:“才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