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飛卿和蘇雲媗的婚期幾經變遷,最早是定在了六月,結果六月的時候,他們正在前往白帝城的途中,所以又改到了九月,只是誰也沒想到,白帝城一行非常順利,兩人得以早早脫身,而正邪局勢變化莫測,若是江湖大變再起,恐怕又不知要耽擱到什麼時候。正所謂遲則生變,於是再次更改婚期,又從九月提前到了七月。
七月二十一,立秋,大吉,諸事皆宜。
太平宗宗主沈無憂遲遲未至。金剛宗悟真已經提前與顏飛卿說過,自己要閉關療傷,只是派了弟子前來。原本定好要親自前來的玄女宗宗主蕭時雨因爲在瀟州境內發現了牝女宗弟子和叛徒石無月的蹤跡,她要處理這件大事,讓剛剛從齊州返回瀟州的玉清寧代她前來。除此之外,還有有一位特殊客人,卻是代表太后娘娘謝雉前來祝賀的青鸞衛右都督陸雁冰。
因爲種種緣故,十二位正道宗主,除去正一宗和慈航宗,最終能夠親自前來的宗主竟是一個也無。不知是巧合,還是天意如此。
不過不管怎麼說,大典還是定在了七月二十一,照常進行。
這日青塵時分,霞光初照,便有一行仙鶴飛上鼻孔,鶴鳴之聲響徹大真人府。衆多正一宗弟子昨夜就開始忙碌起來,將準備舉行大典的大堂妝點一新,又在宴廳和外面天井設置座位,後廚更是早早就開始準備各種冷盤果蔬,更有一罈罈被深藏於地窖中的佳釀得以重見天日。這些酒可不是凡俗之酒,而是正一宗以各種珍惜材料輔以名貴藥材精心煉製之後的藥酒,對於尋常江湖人有提升修爲的妙用,這也是許多江湖中人想方設法要混一杯喜酒喝的緣故,這可是切切實實的好處,平日裡若有此等機緣,少不得要有許多人相爭,哪裡像喝喜酒這麼簡單,而且錯過了這次,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可能是十幾年之後,也可能使幾十年,江湖上少有善終之人,到時候自己是否還在人世也不好說了。
這酒也分爲三種,一種叫做百花露,以數十種花蜜和露水調和而成,許多花本身就是藥材,一種叫百草釀,與百花釀類似,是以數十種草藥輔以酒水釀成,還有一種叫百鳥釀,卻是以數十種鳥類的口水釀成,此酒口味略重。
其中最受歡迎的是百花露,酒味略甜,口感柔綿,適合女和孩童飲用,唯一不足是,此酒後勁略大,極易醉倒,雖然不存在宿醉頭痛之憂,但也很難被氣機化解,除非是天人境的修爲,否則都要量力而行。
昨夜的時候,李玄都等人小宴一場,已經嘗過百花露的滋味。按照道理來說,秦素應該去慈航宗那邊赴宴,可是她只認識蘇雲媗和玉清寧兩人,又有白繡裳在,她便要求留在李玄都這邊,李玄都自然不會強求,一口答應下來。
正一派的道士不禁婚嫁,也不禁酒肉,顏飛卿便提議喝一點酒好了。顏飛卿是主人,客人自然不好拂了主人的面子,李玄都和陸雁冰都沒有異議,便是平日裡從不喝酒的秦素也答應下來。
當時除了顏飛卿、李玄都、秦素之外,還有張非山、張遠山、張翠山、張岱山等同輩之人,玉清寧去了蘇雲媗那邊,代表太后娘謝雉而非代表清微宗的陸雁冰則是混了過來,江湖中人,沒有太過苛求禮數而分出男女兩席,都是同席而坐,衆人紛紛響應,張岱山提議道:“不如來兩壇百花露。”
“兩壇?”顏飛卿有些震驚:“太多了點吧?若是喝酒誤事……”
張岱山一擺手:“不妨事的,幾人分上一分,也沒有多少。”
於是兩壇百花露便被送到了桌上。
兩壇酒不多,可是換成醉人的百花露之後,就相當多了。一場酒宴下來,兩壇百花露被衆人飲盡,一個人平均下來大概有四兩左右,張遠山、張翠山、張岱山幾人直接醉死過去。
顏飛卿還好,一則是他距離天人境只剩下一步之遙,可以抵禦酒力,二來是他記掛着明日的大典,也不敢多喝。所以二兩美酒入腹,顏飛卿除了臉色發紅之外,倒還能站穩。
陸雁冰雖然還能行動自如,但神智已經不大清醒,嘴裡咕咕噥噥說着胡話,時而發笑,時而悲慼。
至於秦素,卻是讓李玄都稍感吃驚,他沒想到這位大小姐竟然也會喝酒,而且酒量不俗,顏飛卿也好,李玄都也罷,喝酒之後都談不上面不改色,多少都會臉色發紅,可秦素卻是越喝臉色越白,四兩酒下肚,秦素已經是臉色雪白,活像個冰美人,嚇得李玄都不敢讓她再喝,雖說百花露有益無害,但也不敢說是不是秦素體質特殊,與這百花露相沖。
酒宴散去之後,李玄都和秦素一左一右扶着陸雁冰向客居行去,陸雁冰半個身子都依靠在李玄都的身上,一隻手掌還不斷胡亂揮舞,不時拍打着李玄都的臉龐,醉醺醺道:“李玄都,你知不知道!素素是個好姑娘。”
也許是酒壯慫人膽,此時的陸雁冰竟然敢直呼李玄都的性命,不過李玄都也不在意這些,他只是覺得有些不對,話是不錯,似乎不該是陸雁冰來說。不過他還是點頭贊同道:“這是自然。”
陸雁冰接着說道:“我是一直不贊同這門親事的,不過你們兩個既然下定了決心,那你就要好好待她,你知道嗎?”
秦素雪白的臉上終於有了幾分微紅顏色,李玄都有些哭笑不得道:“我知道。”
陸雁冰還不肯罷休:“你若是負了她,負了她……我就,我就……”
李玄都問道:“你就怎樣?”
陸雁冰猛地高聲道:“我就打死你,雖然我知道我肯定打不過你,但我就是要打死你……你就知道欺負我,從小就欺負我,長大了還來搶我的素素,搶我的素素也就罷了,還要跟我講道理,那我這不是白長大了嗎?”
李玄都愈發哭笑不得:“是是是,你不是婆家人,你是孃家人,我要是敢有半點對不起素素,一個要殺了我,一個要打死我,最可憐的人應該是我吧?”
初秋的夜風略有涼意,秦素臉色微紅。
“李玄都!”陸雁冰猛地站直了身子,伸手指着李玄都,大聲道:“只可惜我不是男子身,不然哪有你什麼事,你就活該孤獨終老。”
李玄都神色震驚地望向秦素。
秦素也是滿臉驚訝,連連搖頭擺手,表示自己並不知情。
陸雁冰“嘿嘿”笑了兩聲,又轉頭望向秦素:“素素唉,什麼叫有緣無分,這就叫有緣無分。什麼叫造化弄人,這就叫造化弄人。”
秦素柔聲道:“冰雁,你醉了。”
“我沒醉。”陸雁冰一揮手:“不過我陸雁冰也不是小氣人,大女子何患無妻又無夫,天涯何處無芳草,兔子不吃窩邊草,你不要我,我要找就找一個比李玄都還好的男人,羨慕死你。”
秦素好氣又好笑道:“你這傢伙,整天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陸雁冰咕噥了兩聲,向前伏倒在秦素的懷裡,沉沉睡去。
秦素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無辜道:“看我做什麼,這是你的小情人。”
“胡說八道什麼呢?”秦素嗔道:“這可是和你青梅竹馬的師妹。”
李玄都無奈道:“這丫頭在清微宗沒什麼朋友,也許只有你這一個好姐妹,你這些日子冷落她,又是因爲我這個不被她喜歡的師兄,她便有些委屈了。罷了罷了,先送她回去,在別人家裡發酒瘋,像什麼話。”
兩人把陸雁冰送回客房,剛把她放到牀上,陸雁冰便如詐屍一般從牀上坐了起來,大概是大醉至醉醒了,口齒清晰許多,看着兩人露出一個飽含深意的笑意:“良辰美景,不該辜負月色纔是。”
說罷,又一頭倒了下去,徹底昏睡過去。
李玄都和秦素相顧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