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蓊聽得李玄都如此說,便是默許她去幫蘇家對抗胡家了。若是李玄都不許,兩人激鬥一場,她多半不是對手。於是她向李玄都行了個萬福禮:“多謝公子。”
話音落下,蘇蓊已經消失不見。
李玄都站在原地不動。過不多時,身上還帶着些許煙熏火燎痕跡的李太一來到了李玄都身旁,直接問道:“爲什麼?”
李玄都也不裝傻,坦然道:“因爲沒必要,難道你想跟一個必死之人同歸於盡?”
李太一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能解決他。”
“也許。”李玄都語氣淡然,“可你解決他之後,未必還能像現在這樣站着和我說話了。”
李太一默然。
李玄都接着說道:“他一口一個李玄都如何如何,恨不得食我血肉,那我也沒必要留下這麼個禍患,所以我殺他與你無關,只與我自己有關,我這樣說,你會不會舒服些?”
李太一低下頭去,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平心而論,四師兄要比三師兄更好一些。”
李玄都忍不住笑道:“六師弟不像五師妹,能得到六師弟這樣的評價,的確是難能可貴,我受寵若驚。”
李太一又閉口不言了。
李玄都也不以爲意,他們清微宗的風氣如此。
清微宗中的李家子弟又被冠以“最是無情”的說法,雖然從李玄都身上看不出什麼,但個例不足爲憑,天寶六年之後的李玄都更多被視作清微宗和李家中的異類。
李玄都繼續前行,李太一跟在李玄都的身後。
兩人漫步而行,李太一輕聲道:“今日的青丘山有些古怪,第一場的時候還有狐族長老觀戰,現在卻不見半個人影,就連蘇韶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更不用說兩家族長,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見過她們。”
李玄都讚許地看了眼李太一,說道:“見微知著,六師弟不愧是我們師兄弟中天分最高之人。那我也不瞞你,前些日子你在閉關的時候,蘇蓊去見了蘇家之人,我不知道她們是如何密謀的,但我可以猜出幾分,蘇家應該打算對胡家動手了。如果胡家也是同樣的心思,那麼如今的局勢就是一觸即發。”
李太一早就猜測蘇蓊與青丘山有關,倒也不意外,直接問道:“我們呢?是幫那位蘇夫人?還是作壁上觀?”
李玄都道:“局勢未明,先不要急着出手。”
李太一欲言又止。
李玄都伸出右手,五指張開,一顆青色的珠子憑空出現,懸於他的掌心上方,散發着幽幽光芒。
在李太一的感知中,這顆珠子與此處洞天十分契合,渾然一體,不由問道:“這是什麼?”
李玄都將自己的想法悉數托出:“此物名爲‘青雘珠’,是青丘山狐族的仙物,百餘年前落到了正一宗的手中,只因唯有狐族才能運用此物,正一宗留着也是無用,所以我將其從正一宗那裡討要過來。無論蘇家還是胡家,爲了此物,最後都會主動來找我們。當然我還是希望你能帶着此物前往青丘山的聖地,這也是我請你過來爭奪客卿的根本原因。至於蘇蓊,是蘇韶、蘇靈等人的老祖宗,一隻長生境狐妖,她曾幫過我誅殺宋政,所以我許下諾言,要將‘青雘珠’歸還青丘山。”
李太一壓下心頭的震驚,緩緩點頭道:“我知道了。”
……
蘇蓊憑空出現在蘇家聚集的大殿之中。
蘇韶也在此地,一眼便認出了蘇蓊,不由愕然,不明白這位清微宗的夫人爲什麼會出現在此地。
蘇熙卻不意外,迎上前去。
蘇蓊輕聲道:“了結今日之事,解決了吃裡扒外的胡家,那人便會將‘青雘珠’還給我們,青丘山便又太平了。”
蘇熙臉色凝重,微微點頭。
如今蘇家的一切底氣都來自於這位突然現身的老祖宗,至於怨氣,的確是有,而且不少,不僅是蘇熙,整個蘇家都對這位不負責任的老祖宗有着不小的怨氣,可是在這位老祖宗的長生境修爲面前,這些所謂的怨氣就變得不值一提,頃刻間煙消雲散。
不僅僅是因爲畏懼,還因爲光明的未來,只要有了這位老祖宗坐鎮,蘇家壓倒胡家不再是難事,那麼青丘山就又是蘇家的天下了。
合則兩利,分則兩傷。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
蘇蓊頓了一下,接着說道:“按照我和那人的約定,歸還‘青雘珠’之後,我就要飛昇離世,所以這是我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一定要做好,不留遺患。”
蘇熙聞聽此言,心情複雜,一方面慶幸自己還是蘇家的主母,不會在頭上多出一尊祖宗,一方面又遺憾沒了長生境坐鎮,青丘山還是要低調行事,不由問道:“姑祖母能不飛昇嗎?”
蘇蓊搖頭道:“那人手持兩大仙物,我不是對手。如果我不遵守承諾,他會幫我履行承諾。”
蘇熙爲之默然。
過了片刻,蘇熙又問道:“那麼這位高人會不會站在我們這邊?”
蘇蓊這次的回答只有三個字:“不好說。”
另一邊,吳奉城見到了胡嬬。
這位社稷學宮的大祭酒並不知曉李玄都已經來到青丘山,所以還算是意態閒適。
吳奉城問道:“可有什麼異常?”
胡嬬憂心忡忡道:“有些奇怪,我去見蘇熙的時候,蘇熙竟是半步不退,蘇家似乎有了什麼依仗。”
“依仗?”吳奉城眉頭微皺,隨即舒展,“天心學宮那邊我已經親自去信,他們也回信了,表示無意與我們社稷學宮爲難,就算謝月印贏得了客卿之位,也會選擇胡家的女子,你不必憂心。”
胡嬬猶豫了一下,搖頭道:“不是謝月印,是另外一個人。這次客卿選拔,蘇家又臨時增加了一個客卿候選人,是個來自於清微宗的少年,姓李。陪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對夫婦,我見過其中的男子,似乎是李姓少年的師兄,有天人境的修爲。”
吳奉城一怔,沉吟道:“姓李,清微宗。如今清微宗正是新老交替之際,不該大動干戈纔對。”
胡嬬遲疑了一下,說道:“會不會是那位清平先生的立威之舉?或是有人想要討好新宗主,所以故意爲之?”
“倒也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吳奉城沉思道,“我對清微宗中有名有姓之人也算是瞭若指掌,那對夫婦姓甚名誰?”
胡嬬搖頭道:“他們不願相告。”
吳奉城臉色有些晦暗。清微宗的確算是一個變數,而且還是個不小的變數。以前社稷學宮可以和清微宗和睦相處,是因爲雙方沒有直接利益衝突,可如今李玄都上位,清微宗這艘大船調轉船頭已經是必然之事,那麼齊州就會成爲雙方爭奪的重點,難道青丘山會成爲雙方交手的第一處戰場?
過了良久,吳奉城方纔重新開口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一直在偷偷觀察吳奉城神情變化的胡嬬頓時放下心來。在她看來,蘇家之所以突然有了底氣,無非就是因爲強援的緣故,而這個強援正是清微宗。如果社稷學宮被清微宗嚇退,那麼胡家便徹底沒了與蘇家抗衡的資格,如今社稷學宮不退,那麼大勢還在胡家這邊。
吳奉城緩緩說道:“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去見一見那位清微宗高人,摸一摸他的底細。”
胡嬬贊同道:“如此也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吳奉城問道:“他如今身在何處?”
胡嬬道:“就在主峰的山腰上。”
吳奉城點了點頭,身形一閃而逝。
青丘山的主峰上有一方天然形成的水池,不算大,談不上湖泊,不過足夠深,傳說通往山腹。如今這座水池成了狐族男女們的許願池,不斷有人往池水裡投下錢幣,許下願望,還有人在水面上灑下花瓣。
不得不說,這些狐族都極爲富足,有的甚至用太平錢許願,或是最近剛剛流行開來的壹圓、半圓,這些價值不菲的錢幣發出一連串的“咕咚”聲音之後,便沉入了池底,從此不見天日。
李玄都此時便百無聊賴地坐在水池邊的一個角落裡,沒有扔錢的興致,只是望着水面,若有所思。
李太一坐在李玄都身旁,正在閉目恢復氣機。好些狐族男女已經認出了李太一就是連勝兩場的候選人,卻沒有人敢靠近,只是站在遠處指指點點。
就在此時,吳奉城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兩人身後的不遠處。
吳奉城望向一身青布棉袍的李玄都,略微醞釀情緒,臉上掛起如沐春風的溫醇笑意,輕聲問道:“這位可是來自於清微宗的貴客?”
李玄都沒有轉身,只是說道:“貴客談不上,不速之客罷了,不過的確是清微宗弟子,閣下又是何人?”
吳奉城拱手道:“在下青丘山客卿,姓吳。”
李玄都起身又轉身,望向吳奉城說道:“這話不對,閣下怎麼看也不像是一位老人,骨齡不會超過五十,據我所知,上任客卿是六十年前選出來的,難道閣下是上輩子做的客卿?”
吳奉城還要說話。
李玄都已然是打斷道:“如有誠意,當是誠意相待,你既不誠,其他休也再提,我不會答你,閣下請回罷。”
吳奉城臉色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