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八月十五中秋節出了一樁震動江湖的大事,清平先生李玄都打死了新任大天師張靜沉,扶持小天師張鸞山和飛元真人顏飛卿上位,原本還在妙真宗療傷的宗主們都坐不住了,顧不得傷勢,紛紛啓程返程。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能做到一宗之主位置的人,對此都心知肚明,張靜沉就是看準了這個空子才選擇在此時發難,只是棋差一招,最終事敗身死。他們在這個時候回去,就是要主持大局,讓這個亂子僅僅侷限在正一宗,而不至於繼續擴大,最終成爲影響到江湖的大變。
在這種情況下,張海石返回了清微宗,蕭時雨返回了玄女宗,白繡裳返回了慈航宗,司徒玄略因爲傷勢較輕的緣故,早在八月中旬就已經返回清微宗,所以不在此列。
隨着局勢漸漸穩定,秦素傷勢逐漸好轉,李玄都也不欲在正一宗多留,決定離開大真人府,返回劍秀山。同時李玄都還順路去了玄女宗,看望重傷未愈卻硬撐着趕回來的蕭時雨,以及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的石無月。
石無月本想跟隨李玄都一起去劍秀山,可念及蕭時雨傷勢未愈,她還是決定留下來,從旁幫襯玉清寧。至於寧憶,已經返回太平宗。李玄都雖然是太平宗的宗主,但不會長久停留在太平宗,他怕陸夫人一人難以掌管太平宗,所以又派了寧憶坐鎮。寧憶平日裡並不插手太平宗的事務,都交由陸夫人料理,他只是在無憂谷中結廬練刀,可一旦出現需要武力鎮壓的事情,比如上次幾位長老發難那種情況,寧憶就會果斷出手。
最後只有李玄都和秦素兩人離開玄女宗,一路返回劍秀山。
如今的劍秀山多了許多人氣,以前是隻有徐七一人,孤苦伶仃,現在不僅多了李非煙和蘇憐蓉兩名女子,還有裴玉和張白晝這兩個少年。如今裴玉是忙於提升境界修爲,整日就在藏書樓中,而張白晝則是跟在李非煙身旁,跟着熟悉客棧的各種事務。待到李非煙、石無月她們年紀大了退下去之後,這些少年人也是成年人,足以接過重擔。
張白晝此時已經知道了客棧的存在,愈發心驚。他很確定,當年在帝京的時候,李玄都還是孤身一人,可不過幾年的時間,李玄都的麾下竟然有了這麼多人手,還分六部四階,各有職司,當真是所圖甚大。不過張白晝也隱隱生出希望,說不定李玄都真能幫他報仇。
張白晝除了跟隨在李非煙身旁熟悉客棧事務之外,偶爾清晨傍晚的閒暇時也會在山中四處走一走,劍秀山佔地不小,人跡罕至,景色優美,讓人心曠神怡。張白晝行走其中的時候,覺得自己可以忘卻一切煩惱。
今天,張白晝從忘劍峰上下來,穿過村子,離開山谷,順着河流往下而行,一直來到徐七的竹樓前,就見徐七站在樓外,負手而立,腰間斜插着長煙,似乎在等什麼人。
張白晝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前輩,你在等人?”
徐七點了點頭,說道:“算是你的同僚,也是我的舊相識,是來拜見主人的。”
張白晝心思靈敏,問道:“你的舊相識,是不是也姓徐?”
“小子,真讓你猜對了。”徐七有些驚訝,“我叫徐七,今天來人叫徐大。”
張白晝一驚,“那人豈不是前輩的大哥?前輩如今少說也有古稀年紀,那前輩的大哥豈不是要八十高齡?”
徐七搖頭道:“我們排行並非根據年齡,而是根據追隨老主人的時間早晚,來人的年紀並不比我大,甚至還要比我小几歲。不過他走的是人仙途徑,氣血旺盛,體魄強健,是要看着比我年輕不少,我們兩人站在一起,就算說是父子也是有人信的。”
張白晝疑惑道:“人仙途徑是什麼?”
徐七沒有過多解釋人仙途徑和地仙途徑的區分,只是粗略說道:“就是隻煉體不煉氣的武夫。”
張白晝這下懂了,“我聽師父說起過,這樣的武夫很少見。”
徐七“嗯”了一聲,望向山路遠處,不再說話。
張白晝正打算離去,忽然就聽徐七說道:“來了。”
徐七趕忙張目望去,就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沿着山路緩緩走上山來,在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女子,戴着一頂黑色的帷帽,看不清容貌。
徐七主動迎了上去,張白晝也跟隨在徐七身旁。
待到離得近了,張白晝忽然感受到一股熾熱之意,好似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的火爐旁邊,熱氣逼人。他閉目仔細感受片刻,發現這股熾熱之意竟是從那個高大男子的身上散發出來。
便在此時,徐七和徐大已經互相見禮。
徐大笑道:“老七,你還是老樣子。”
身材矮小的徐七在身材高大的徐大面前,就像是一個孩子,他得仰起頭與徐大說話,“我是老樣子,劍秀山卻不是老樣子,如今劍秀山可是熱鬧許多。”
徐大道:“熱鬧些好。”
說話時,徐大的目光落在了正閉目凝神的張白晝身上。
一瞬之間,張白晝只覺得眼前白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然後在這白茫茫一片中升起兩輪紅日,刺眼奪目。
張白晝猛地向後倒退幾步,睜開雙眼,不見紅日,只有一雙神光湛湛的重瞳眼眸。
徐七在張白晝的肩膀上拍打了一下,“你師父就沒教過你,不要隨便以神魂念頭去感受一位純粹武夫?”
張白晝搖了搖頭。
徐七無奈解釋道:“人仙的血氣最是剋制鬼仙的念頭,你用神念去感受人仙,就好似飛蛾撲火,瞬間就變成了瞎子,甚至要被血氣重傷神魂。不過人仙並不會幻術,所以要用肉眼去看。”
“多謝前輩指點。”張白晝謙虛受教。
“我不是人仙,我距離人仙還有相當距離。”徐大開口道,“老七,這個孩子是誰?”
徐七回答道:“是主人的故人之後。”
徐大點了點頭,沒有深問下去。
徐七望向徐大身後的上官莞,臉上露出詢問之意。
上官莞沒有說話,徐大接口道:“我已經給主人傳信,主人同意見她。主人回來了嗎?”
徐七點頭道:“主人剛回來不久,就在水田那邊。夫人正在和李夫人、蘇姑娘敘話,不想被打擾。”
“多謝老七提點。”徐大笑道,“我還要去見主人,等我回來咱們再慢慢敘舊。”
徐七道:“這是自然,我準備了一壺好酒。”
徐大領着上官莞繼續前行。
這劍秀山,徐大是來過的,自然熟悉,不必旁人帶路。甚至就是上官莞,也來過幾次。很快,兩人便穿過了瀑布後的山洞,來到山谷之中,沒有進村子,而是繞了一個圈,在一塊水田旁邊見到了李玄都。此時李玄都以兩指捏着一粒種子,正在仔細端詳,這是地師留給他的種子,號稱能讓一畝莊稼的收成翻上一番,李玄都很想知道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徐大距離李玄都還有三丈遠的時候便止步不前,在水田間的小路上單膝跪地,沉聲道:“徐大見過主人。”
李玄都回過神來,輕輕一擡手,以一股柔和氣機將徐大托起,“不必多禮。”又望向戴着帷帽的女子,“這就是要見我的人?”
徐大恭敬道:“回主人,是她。”
上官莞摘下頭上的黑色帷帽,露出真容,行了個女子的萬福,“上官莞見過清平先生。”
李玄都收起手中的種子,微笑道:“原來是上官姑娘,都是老相識了,不必多禮。”
不必李玄都開口吩咐,徐大已經主動退了下去,只剩下李玄都和上官莞兩人。
李玄都道:“上官姑娘,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現在你可以把你的來意說明白了。”
上官莞稍稍斟酌了一下言辭,“清平先生,我此來是因爲我遇到了一個天大的麻煩,事關生死,只有先生能夠救我。”
李玄都直接問道:“什麼麻煩?”
上官莞輕聲道:“我的腦子裡多了一個人。”
李玄都一怔,“如果你沒說假話,那麼我可不可以理解爲,你的上丹田之中有兩個神魂?”
上官莞點了點頭。
李玄都問道:“另外一個神魂是誰?是哪個老不死的?還是哪個倒黴鬼?亦或是心魔?”
上官莞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不是老不死,也不是倒黴鬼,更不是心魔,是宋政。”
李玄都一驚,“你說宋政在你體內?”
“是的。”上官莞的臉上滿是黯然,“大真人府一戰,宋政被毀去了體魄,他便想奪舍重生,最好是一個天人造化境的高手,如此可以很快恢復長生境修爲。當時他的目標就是我或者王天笑,可王天笑早有預料準備,離開鎮魔臺後就直接遁走了,而且王天笑本人的境界修爲更高,尤其擅長神魂一分爲二,宋政很難得手。所以宋政就盯上了我,他先是假意騙我,讓我幫他尋找合適的爐鼎,然後趁我不備,突然對我出手。”
“宋政倒是什麼也不在乎,變成女子也無所謂。”李玄都皺了下眉頭,“不過我很好奇,宋政爲什麼沒有得手?或者說,爲什麼此時與我交談的是上官莞而不是宋政?”
上官莞苦笑道:“是你的心魔救了我,宋政在奪舍我的時候,不知怎麼觸動了心魔,兩者糾纏在一起,讓宋政無暇顧及我,我這才能前來求救,不過我知道,心魔也支撐不了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