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情狀,所有人都不免心往下一沉,若是靜禪宗擺明了要閉門謝客,那麼正道十一宗也絕不能善罷甘休,那便是最壞的結果,在討伐北邙山之前,要先來一場同室操戈,既是自損實力,也是平白讓邪道中人看了笑話。
李玄都知道這次登門拜訪,雖然不欲再動干戈,但結果如何,殊難逆料,倘若靜禪宗僧人竟想要動武,他們一十二人卻也不得不起而應戰,雖然他們人數不多,可個個都是高手,又有張靜修這位長生地仙坐鎮,誰勝誰負可難說得很。
便在此時,從山上走下一名年輕知客僧人,站在山門之前,雙手合十行禮,道:“本寺方丈和諸長老閉關靜修,靜禪宗也已閉寺多時,恕不見客,諸位客人請回吧。”
衆人一聽,盡皆變色。左雨寒道:“大天師身爲正道盟主,親自登門拜山,你們靜禪宗身爲正道十二宗一員,居然不見,未免太過倨傲,不僅不將大天師放在眼中,也不將其他十一宗放在眼中!”
那知客僧低首垂眉,輕聲說道:“還望諸位客人恕罪。”
蕭時雨性子剛直,直接說道:“就算方丈和諸位長老正在閉關,難道我們連山門也進不得?我們這些人好歹是一宗之主或是一宗長老,大天師更是正道盟主,乃是前輩,如何不請大天師入寺?將客人拒之門外,這便是靜禪宗的待客禮數?別說是大天師,便是對待尋常客人,也不該如此禮貌不周。”
那年輕僧人又是合十一禮:“各位遠道來此,本當禮接,只是諸位長老盡在坐關,各位下次再來罷!”說罷,竟是也不顧衆人是如何反應,便要轉身離去。
蕭時雨冷哼一聲,身形一閃而逝,已然擋在那年輕僧人的面前,道:“好你個小和尚,連個交代都沒有便要將我們晾在這裡,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那年輕僧人猛地擡起頭來,一掌拍向蕭時雨。
蕭時雨微微一怔,隨即也一掌拍出。
兩掌相對,蕭時雨修煉的是正宗“玄女六經”,一股冷氣立時順着年輕僧人的手掌一直傳到心口位置,衣衫上更是凝結了一層肉眼可見的白霜。
那年輕僧人的身子一晃,如石頭一般直接倒地,與青石臺階相撞,還發出清脆聲響,竟是被徹底凍成了一個冰坨子。
左雨寒皺起眉頭:“蕭宗主,你怎麼把他打死了?”
蕭時雨語氣冷淡道:“此人明知我身份,卻敢對我出手,想來是有什麼依仗,我自當鄭重以待,免得陰溝裡翻船,哪曾想此人竟是如此不自量力,會以卵擊石。”
左雨寒還要說話,就聽一直默不作聲的張靜修說道:“二位且住,此事頗爲蹊蹺,此時不是爭執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
司徒玄略問道:“不知大天師以爲如何?”
張靜修道:“貧道還是那句話,山不就我,我去就山。靜禪宗是一定要去的,諸位隨同貧道一同登山,去靜禪寺內一探究竟,如何?”
衆人自是沒有異議,也不御風而行,沿着臺階徒步向山上行去。不多時後便來到靜禪寺的寺門前,若論雄偉,靜禪寺的寺門幾乎可以比擬一座城門,與“佛城”相得益彰。此時兩扇足有十丈之高的寺門緊緊閉合,半點不見有大開中門迎接貴客的意思。
張靜修看了一眼,道:“靜禪宗並未開啓山門大陣,我們推門而入便是。”
開門之事自是不能讓大天師親自動手,司徒玄略與慧玄師太並非宗主,便一起向前來到兩扇高大石門之前,兩人俱是天人境大宗師,默運氣機,一起發力推動石門,何止十虎之力,便是三十虎之力也有了,只是出乎意料之外,兩座巨大石門竟是毫無動靜,不論兩人如何發力,如何催動氣機,甚至是手背青筋暴起,全身骨骼響起如黃豆爆裂的聲響,石門便如同時一面山壁,連一分之微也沒移動。
這便是靜禪宗當初修建山門所在的用意所在,直接以巨石作爲寺門,巨石足有數十萬斤之重,炸不開,推不開,只得通過陣法或者機關方能移開,雖然擋不住可以御風而行的天人境大宗師,歸真境宗師也可以直接攀沿而上,但是其他尋常武夫,甚至大軍就只能被堵在門外,這也是靜禪宗歷經三武滅佛之後總結出的經驗。
見此情景,悟真誦了一聲佛號:“貧僧來助兩位一臂之力。”
悟真修煉金剛宗的“金剛神力”和“移山大力”,一身力道何等可怖,再加上“大寶瓶印”也是一等一的運勁法門,有了悟真的相助,合三人之力,巨大石門終於發出轟隆隆如地動雷鳴的響聲,緩緩開啓了一道縫隙。
說是縫隙,其實也足夠兩人並肩穿過,委實是石門太過高大,纔會讓人產生門縫的錯覺。
十二人依次走過寺門,進到天王殿中。
天王殿供奉四大天王,呈現金剛怒目之相,怖畏於邪魔外道。靜禪宗的天王殿又是不同,除了被修建得極爲高大宏偉之外,還設有陣法,關鍵時刻,可以使四尊天王塑像化作法相迎敵,只是此時沒有半點動靜,當真如泥塑木偶一般。
左雨寒道:“看來靜禪宗還是忌憚於大天師,知道我們各宗已經集結於龍門府中,不敢造次。”
張靜修沒有說話,只是環顧四周,一擺掌中雲掃,拂去天王塑像上的一層薄薄灰塵:“屈指算來,靜禪宗從天寶二年閉寺到如今的天寶七載,已是五年,在這五年中,靜禪宗再無弟子行走江湖,外人也不知靜禪宗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如今看來,確實是十分蹊蹺,這靜禪寺中怕是有了什麼變故。”
大天師此言一出,氣氛一下子就變得凝重起來。
一直默不作聲的李玄都聽到“靜禪宗弟子”的說法,心中一動,想起去年發生的一件事情。當時他護送周淑寧經過平安縣,剛好遇到了宮官在平安縣對龍家大開殺戒,而龍家的當家人龍嘯天便是靜禪宗的俗家弟子。事後李玄都和宮官有過一番深談,宮官也挑明瞭自己的真實用意。明面上是打着報仇的幌子,實則是試探靜禪宗之舉,以龍嘯天爲引子,看看靜禪宗會不會爲了自己的俗家弟子出手干預,由此判斷靜禪宗是真封寺了,還是像太平宗那樣明面上封山,其實在暗地裡小動作不斷。
那麼又是誰指派宮官如此行事?鑑於當時澹臺雲和地師還未撕破面皮,那麼可能的人選就有兩個,一個是聖君澹臺雲,一個是牝女宗的宗主冷夫人。不過按照後來的形勢來看,此時澹臺雲已經有了與地師決裂的打算,宮官是一個妙手,澹臺雲不可能放着大批無道宗高手不用而去專門調派宮官做事,因爲此舉會引得地師懷疑,甚至通過宮官牽涉出澹臺雲的許多隱秘謀劃,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冷夫人。
牝女宗的主要大敵是玄女宗和慈航宗,三個女子宗門之間的恩怨就像一團亂麻,不知從何起,更不知從何而終,而靜禪宗則是衆多宗門中女子最少的宗門,從沒聽說牝女宗與靜禪宗有什麼恩怨,那麼又是誰指派了冷夫人呢?
當世之間,只有地師一人了。
難道地師在那時起便開始對靜禪宗有所謀劃了?
這個想法躍出之後,李玄都便再難抑制,順着這個思路繼續深思下去:“若是地師有意對靜禪宗動手,又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已經大功告成,再一種就是被西京之變、奇襲雲錦山等變故大大拖延了。若是後一種,那還好說,如今正道各宗兵臨北邙山,地師更是無暇他顧,可如果是前一種,那就不得不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