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淋淋的的骨骼經過水流沖刷,已是去掉了不少血跡,不過由於凌無覺修煉赤銅元身有所成,裸露出的骨骼依舊還是赤色的,只是沒有先前那淋漓血色而已。
開陽長老也不嫌污穢,親手替徒弟擦拭着骸骨,並且合上了那雙沒有瞑目的眼睛。
當擡起右手時,一口滿是豁口的長刀露出,靜靜躺在水下。
那是開陽長老送給凌無覺的赤陽刀。
開陽長老一看那些豁口,腦海中就自動映照出一招招刀式,甚至還原出凌無覺和對方的交手過程。
‘刀法高手!完全模仿了無覺的刀招,令他死在了自己的刀法下。’
而在赤陽刀的邊緣,隱隱露出了一點字跡。
開陽長老移開刀身,那字跡完全顯露出來,透過盪漾的水波,能夠清晰看到一個扭曲的“六”字。
六,老六,排行第六的姜離。
簡單的四筆畫,代表的意思卻是不能再清楚,這無疑是指向姜離的線索。
‘蠢徒弟啊。’
開陽長老心中一聲輕嘆,然後伸手拂去了這個扭曲的“六”字。
死在這裡,也算是蠢徒弟罪有應得,還是莫要讓他的死惹出更多事端來吧。
而且開陽長老也不認爲這個線索的指向是真的,他並不相信殺人者是姜離。他又不是凌無覺這隻會莽的傢伙,雖是怒火燒心,但還是察覺到了雲九夜的一點心思,而且······
他這個徒弟是有前科的啊。
之前不惜以身犯險,都要拖住開陽長老,不讓姜離獲救,所以凌無覺死前還想着拖姜離下水,倒也不算意外。
知徒莫若師,對於自己這個徒弟的性子,開陽長老還是清楚的,凌無覺是絕對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就像是狼來了的故事一樣,有了前科,後面的可信度就大降了。
何況姜離最爲擅長的還是劍,他的刀法不該有如此境界。
甚至說的不客氣點,以姜離那心計,怎麼可能會讓凌無覺留下這麼一條明顯的線索來,明明其他地方都做得滴水不漏。這線索的存在,反倒是證明了它的虛假。
一邊是種種切實的證據,另一邊則是有前科的凌無覺,開陽長老要是和凌無覺一樣的莽夫,說不定還真恨上姜離了,偏偏他比起凌無覺來,還是有腦子的多的。
‘蠢貨,你這麼一死,反倒讓某家背上了負擔,今後還得爲你這逆徒還債。’
開陽長老心中暗語着,手上卻是格外地小心,以真氣拭去了血跡,又將其從水中托出。
後方的四人看着這一幕,心思各異,雲九夜面上波瀾不驚,心中卻是波瀾起伏,相當之不平靜。他有預感,凌無覺之死和姜離有關,但是很可惜,預感不能當證據,如今的姜離可謂是最不可能的人。
又要渡劫,又要晉升,順帶還要在晉升後療傷,如果再加上殺人,那他未免也太忙了。
而且,當時有諸多強者交手,氣機縱橫,姜離也不可能無聲無息地出城,並在短時間內殺了凌無覺。
太多不可能了,便是查,也查不出什麼結果來。
這一局,雲九夜輸得沒法找到一點反擊的機會。
‘罷了,便暫時隱忍吧,這一次到底是沒敗光,我還有機會。’雲九夜心中閃過這一念頭,緩緩平復心境。
只是損失了個凌無覺而已,他本人還在,就不代表輸。
甚至說句不厚道的,沒了凌無覺,反倒是讓自己少了些壓力。
這老五,太莽了。
‘這老大,心思太深沉了。’
眉心處隱隱有流光閃過,姜離以上帝視角觀察着雲九夜,同樣是心中思量。
能夠在凌無覺死後第一時間撇清關係,說明雲九夜一開始就有了相應的準備,還不懼開陽長老的測謊。以退爲進,將凌無覺之死引向姜離,可見其心思冷靜,善於把握機會。
開陽長老辨別不出真假,便是懷疑雲九夜和此事的關係,也沒法追究。不,甚至他辨別出真假,也沒法追究,這真假只有開陽長老自己知道,不足以作爲證據。
雲九夜大可說這是開陽長老遷怒自己,因爲凌無覺會死,是爲了助他雲九夜。
此前開陽長老以神通辨別天璇和姜離的言語也是如此。真要是察覺到了二者與凌無覺之死有關,開陽長老也就是不支持姜離這邊,想要以此來讓姜離獲罰,還需證據。
縝密的心思,加上此時第一時間平復心境,雲九夜倒也不愧爲天君弟子之名。
也就是姜離在實力上一直精進,誘得雲九夜不得不出手,外加有凌無覺這破綻在,否則還真不好下手。
想到這裡,姜離開始想着要不要再找個機會,把雲九夜給做了。
這時,他注意到天璇轉身,凌波微步,從自己身側走過。姜離見狀,也是靜靜轉身,跟了上去。
師徒二人一前一後地行出這處淺灘,在波瀾略緩的水面上行走。天璇在前,一襲華裳裙襬曳地,雍容尊貴,而姜離在後,氣度清逸,雖爲徒弟,卻也不顯攀附之勢,自有一番氣象。
一路走到現在,晉升到五品,無論是各種經歷還是道果,都給姜離帶來了極爲寶貴的裨益,讓他現在成了一番氣候。
等到二人離開淺灘大約有一里遠時,一道無形的結界佈下,天璇檀口微張,不疾不徐地道:“掌門這弟子倒是繼承了他幾分深謀遠見之姿,適才開陽動用神通,率先要查驗的便是爲師和雲九夜,結果卻沒發現一點異狀,可見其人早有準備。”
“無論其計成與不成,開陽長老都會爲此追查,老大自然有此準備,倒也不出意料,”姜離接言道,“讓弟子意外的,是其他的應對,他說不定早就做好捨棄老五的準備了。”
“嗯。”天璇微微頷首。
然後,她似是漫不經心地道:“不過以雲九夜的境界,未必能夠做到盡善盡美,也許,他還留下了一點痕跡。”
“因果,”
只見天璇轉身,輕薄面紗下,一雙明亮的眼眸落在姜離身上,“徒兒,你應該也到能夠觀測因果的境界了,說說伱的看法。”
姜離:“······”
這話題是否轉的太快了。
而且,她又是怎麼知道我觸摸到這境界了?【略微一思索,姜離想起了之前自己是如何藉助因果迴歸自身本體的。那一瞬間,他抓住了天璇和自己的姻緣線,然後順着線迴歸了本體,但這一舉動,也讓本來已經隱沒的姻緣線再度出現。也代表着······】
【某人懷疑了。】
文字和心中的靈光同時閃現,姜離心中一緊。
某人懷疑了,就代表某人可能要暴露了。
“這······”姜離微微沉吟,似是回憶着某種感覺,然後回道,“恕弟子愚鈍,距離觀測因果尚遠,如今只能做到觸碰門檻。若非晉升之時有所突破,模糊感應到了與師父之間的因果,弟子還未必能夠完成晉升啊。”
“是嗎?”
天璇的目光落在姜離臉上,似要看穿他的心一般,同時狀若隨意地道:“你我師徒氣數相連,一脈相承,有此聯繫,倒也不意外。”
“是師徒氣數聯繫嗎?弟子總感覺有點奇怪。”姜離皺眉道。
“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呢?”天璇淡淡說道。
所以,就是師徒氣數聯繫,沒有其他可能!
姜離表示你是師父,你說的都對,然後說起了正事,“那師父可是察覺到了雲九夜有何遺漏?”
“很遺憾,爲師沒有看出遺漏。”
天璇搖了搖頭,然後輕輕揮手,一顆顆微型的星辰在身前凝現,不斷地運轉,形成星圖,“之前爲師一直在暗中推算雲九夜所行之事,卻始終沒有結果。”
她說着遺憾,聲音裡卻沒有遺憾之意。
因爲沒有結果,本身就是最大的可疑之處。
當今世上能夠屏蔽天璇推算的方法其實不少,最簡單的就是拿一件二品道器來鎮壓氣數。
雖然佔算有差距達到三品才無法佔的常識,但到了三品、二品那層次,普通的常識已經沒法起作用了,很多二品道器本身就有着涉及天機的神通,會造成不小的影響。
但這是強者才能使用的方法,而云九夜纔是五品,顯然不算是強者。
“要麼,就是雲九夜受到了大尊的庇護,但即便他暗中加入了妖神教,未有妖魔鬼怪道果,也理應得不到庇護。要麼,就是有另一位,在易道上的造詣不下於爲師之人,庇佑於他。”
天璇輕輕轉弄着星雲,道:“但是,即便是掌門,他的易道造詣也不該在爲師之上,多年來執掌《龍甲神章》和無字天書的可一直都是爲師,而不是他。”
是的,理論上是如此。
“《陰符經》,”姜離接上了話,“如果掌門修煉了《陰符經》,甚至是雲九夜修煉了此經,又該如何?”
凌無覺識海中的那股宏大之念,姜離可一直未有忘記,而能夠度化凌無覺者,也就只有少數幾個人能夠做到。
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雲九夜。
當年凌無覺強修《九黎刀經》,走火入魔,正是雲九夜救了他,並且在之後助其跨過了門檻,凌無覺才一直對雲九夜忠心耿耿。如果那時候有一個修煉《陰符經》的人出手,《九黎刀經》自然是水到渠成。
“你懷疑姬繼稷?”
天璇想到了這個消失在姬氏記錄中的族人。
姬繼稷在兩百多年前被人所殺,但他早先一步就已經分出了部分神魂,以人蔘果爲軀,離開了那處洞天福地,他本體雖死,但其魂卻是百分百存活着。
以人蔘果的特性,便是姬繼稷不加以修煉,都可能活到現在,何況他這人境界高深,敢貪天之道,又怎麼可能不修煉。
天璇的聲音微凝,“如果是他,確實會在爲師之上,且《陰符經》欺天騙天,有屏蔽易術之法也不稀奇。”
“甚至仔細想來,掌門確實也有極大的可能是姬繼稷。”
“也?”姜離發現了盲點。
“另一個有可能的人,便是大尊,”天璇解釋道,“姬繼稷死於兩百年前,大尊則是在近兩百年前橫空出世,且風氏本該滅族,卻突然出現了一個後裔。不過,今日爲師已經撇除了大尊的嫌疑。”
“大尊他,該是和某人立了蒼天之誓,而姬繼稷當年和姬氏徹底脫離關係,姬氏氣數已經斷絕,若大尊是他,便不該有立誓之能。”
說到這裡,天璇和姜離四目相對,目光幽幽,像是能把姜離吸入其中,“他今日觸犯了某項誓言,蒼天示警,天雷加身,你說,他是和誰立誓的呢?”
應該是我······
姜離很想賣一波,但是這樣做的話,被天打雷劈的人大概就要換成自己了。
同時,他也忍不住懷疑:‘難道好大哥當真是大尊?’
一個是天下至強,一個是皇家贅婿,除了不要臉以外,他們二人還當真沒什麼共同點。
但要不是一人,怎麼大尊今天就遭天打雷劈了?
之前大尊突然現身,一頓攪渾水,姜離雖是未至現場,卻也通過加強耳力聽到了大尊的攪屎發言,自然清楚大尊爲何被雷劈。
不是姜某人自戀,實在是想不出除了自己以外,還有誰導致大尊遭雷劈了。
心中思索之時,姜離和天璇四目對視,由這女人的眼中,他看到了某種懷疑。
大概,天璇已經確定了是誰和風氏立誓的了。
畢竟姜離此前可是能夠直接進入巫山,還被大尊以煉妖壺賦予了伏羲血脈。天璇···不,公孫元希參與了這一系列經歷,甚至還爲此付出了代價,又怎麼可能猜不出情況?
‘我的秘密,都快在這個女人面前漏光了啊。’
姜離心中長嘆,然後一本正經地道:“那肯定是一個高深莫測,有着鬼神莫測之能的絕代人物,否則何以和大尊這等至強立下蒼天之誓呢。”
饒是以天璇之閱歷,也是被這一番驚世言語給驚住了。
“呵~”天璇似笑非笑道,“能和大尊這攪屎棍立約的,八成也是根攪屎棍,算什麼絕代人物。”
不過同樣是攪屎棍,說起大尊來,天璇是恨不得活劈了他,說起這個來,心中卻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看來攪屎棍和攪屎棍之間,也是有差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