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昇平公主,自然便是原名武瑞徵的微微。
微微駕到,卻沒有人熱烈歡迎,這讓她很是不爽。
在她身邊,伴着一名少女和一個女孩,顏紫綃坐在遠處的玉椅上,一眼認出那少女竟是她在宗靈極樂城見過面的師蘭言。
那個女孩卻是提着花藍,清清秀秀的樣子,她並不認得。
微微身後,還跟着一批大唐將士,只是這些將士較爲散漫,又各具奇相,顯然不是尋常人物。
兩名侍女擡來花椅,微微穿着漂亮衣裳,翹着二郎腿坐在長長的花椅上,悠悠哉哉地擡頭看着。
九遺妖聖與戒光大師已戰至天空,華陽天宮前,所有人都在緊張地看着,自無人關心她的到來。
微微動容道:“蘭言姐,那妖怪是誰?他明明未出全力,大和尚就已不是他的對手。”
師蘭言道:“那位僧人手捏普賢法印,又持三宗大智慧寶相佛光,必是天台宗大德高僧戒光。以戒光大師降妖伏魔之佛光,竟拿那妖毫無辦法,那位只怕就是最近一統妖族的九遺妖聖。”
“原來他就是九遺妖聖,”微微冷笑道,“蘭言姊,你可看出他的真身?”
師蘭言雙目閃過青色光芒,沉吟片刻,道:“以戒光大師的實力,竟無法逼出這妖怪的妖身,也無法讓他認真起來。再加上這妖怪刻意隱藏,連我也無法看出它的本尊。”
只聽轟的一響,九遺妖聖一指點出,戒光大師拋飛在地。
九遺妖聖落了下來,瀟瀟灑灑的拍拍塵土。戒光大師被人扶了下去,司馬承禎、胡慧超等面有憂色,這妖聖實力只怕還在那迦樓羅化身的少年之上,以戒光大師的能耐,都無法逼出他的妖身,此刻的茅山,只怕已無人是他對手。
事到如今,司馬承禎已是無可奈何,只得虛應故事地發聲詢問,看還有誰要上前挑戰。
羣雄一陣沉默,卻聽一聲冷笑:“你們這些人,是在這裡演戲麼?”
這聲冷笑清清脆脆,傳遍全場,聲音中又帶着鄙夷,衆人不由扭頭看去,見星門處不知何時多了一張綴滿鮮花的華麗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位架子極大的少女。
微微雖然到了一會,但直到這個時候,大家纔有空注意到她,一些人悄悄打探,才知道原來是太平公主之女、大唐昇平公主,俱是好笑。
雖然名義上,大家都是大唐子民,但此時此刻能夠出現在這裡的,莫不是修仙修佛的神通人士,平常就未將朝廷放在心上,這種時候,更不會去指望朝廷。有人大聲道:“公主殿下,到處都是惡龍,你還是不要亂跑的好,你要是被惡龍給抓了,可沒有人跑去救你。”
羣雄鬨笑。微微卻是冷冷地道:“這些人竟敢對本公主不敬,麗娟,你把那些在笑的,每人給我摔一耳光。”
只見光影一閃,她身邊那提花籃的女孩子化身無數,緊接着便是“啪”的一響,等大家還過神來,許多人已是捂着通紅的臉又驚又怒,而那女孩子卻依舊提着花籃立在那裡,彷彿動也未動。
九遺妖聖微眯着眼,盯着那小女孩。
悟仙妃子卻是低聲道:“九天十地,十萬化身……無象天魔舞?”
發出笑聲的本有數十人,這喚作“麗娟”的女孩子耳光摔去,不但一個不漏,且是在同一時刻打在他們臉上。
這一掌之威,立時震懾全場。
微微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們未得朝廷同意,擅自聚會,已是犯禁,本公主未到,你們便要自選盟主,你們這是要謀逆麼?司馬承禎、胡慧超,你們可不要忘了,你們都是受過朝廷冊封的。”
司馬承禎與胡慧超對望一眼,都有些弄不清這丫頭的來意。
說他們受過朝廷冊封,理論上自然沒錯,自劉宋時起,茅山宗歷代宗師都有接受朝廷金冊,胡慧超亦曾奉詔進宮,爲唐高宗與武則天除妖,這“洞真天師”之名號還是唐高宗所賜。
但這冊封只不過是一種名義,不管佛道二門自身擁有多少神通,要想讓自己的教義爲世人所知,發揚光大,藉助朝廷之力都是最簡單最有效的方式,固任何宗派,都不會刻意跟朝廷作對。就如密宗,之所以能夠成爲吐蕃國教,首先便是得到了吐蕃歷代王公的支持,而唯識宗能夠以極快速度讓自身教義爲世人所知,也是與唐太宗對玄奘法師之禮遇有關。
玄奘法師取經歸來,唐太宗李世民率羣臣相迎,單是此點,便已讓玄奘法師名滿天下。
否則的話,就算玄奘法師本身道行高深,天下又會有幾人知道?而唯識宗作爲佛門新學,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成爲與天台宗並列之著名顯宗。
茅山宗歷代宗師,確實是都受過朝廷冊封,但要說茅山宗聽命於朝廷,自然是一個笑話。但微微抓住這點說事,至少在道理上並沒有錯。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理論上也是沒錯的。
司馬承禎忖道:“就算是違禁聚會,我等聚在一起,也是爲了將龍族逐出神州,以朝廷的立場,應當是樂見其成的。倒是聽說這位昇平公主平日裡便極是胡鬧,看她現在這個樣子,倒像是來鬧事的。”
又忖道:“五席中,妖族與魔門都已佔了一席,眼見這九遺妖聖已是無人可敵,讓她胡鬧一番,倒也沒有什麼不好。”
當下便含笑上前,將當前狀態詳細解釋一番。微微打一響指,一名侍衛趴在席前,她一隻腿架其背上,另一隻腿也疊了上去,囂張地道:“這盟主之位還用選麼?就由本公主擔當就是。”
羣雄自不免嗤之以鼻。羣雄中有人叱道:“真以爲是個公主就了不起了?就算是大唐皇帝到了這裡,也別想說得上話。”
微微身後飄出一女,嬌笑道:“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你再說一遍看看。”
那人冷笑道:“說就說,別以爲是個公主,藉着朝廷撐腰就了不起,在這裡……”
血光一閃,人頭拋飛。
那少女手指輕舉,人頭落在她的指尖,滴溜溜的轉。羣雄眼見這少女動輒殺人,還將人頭當球玩弄,勃然大怒,便要衝上前去。
司馬承禎與胡慧超卻是看着這個少女,臉色大變,人羣中更有人失聲道:“黑殺天女?!”
羣雄立時震懾在那,一片噤聲。
司馬承禎冷冷地道:“原來謝姑娘已修成鬼靈之身,重回陽間,真是可喜可賀。”
與胡慧超率兩派弟子將她團團圍住。
謝文錦笑道:“你們兩個上次帶了幾大長老,衆多弟子前來殺我,長老被我殺了一半,弟子死傷更多。你們現在又擺出這番架式,卻不知還想再死多少人?”
司馬承禎與胡慧超一臉難看,當日他們合兩派之力,聯手追殺黑殺天女,死傷慘重,終於將她成功擊殺。雖說她重修鬼道,未必會有當年實力,但哪怕她只恢復到以前一半水準,要想殺她已不容易。
潘師正踏步上前,冷冷地道:“文錦姑娘既已死過一次,當更自珍自愛,何必要再出來惹事?”
謝文錦嬌笑道:“你怎就肯定小女子來到茅山,就一定是來惹事的?這裡各門各派會聚一堂,他們來得,小女子來不得麼?”
潘師正道:“姑娘到底是爲何而來?”
謝文錦掩口笑道:“剛纔昇平公主說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小女子早已棄暗投明,現正爲朝廷效力。”將手中人頭一拋:“天地君親師,此乃禮樂之教化,大家記得要忠君愛國,好好報效朝廷喲!”
羣雄狠狠地瞪着她,卻沒人敢上前找她麻煩。
紫芝心裡想着:“她比我這姑奶奶威風多了。”
顏紫綃、宰氏姐妹等卻是想着:“這姑娘是來開羣嘲的。”
悟仙妃子飄了上來,嬌笑道:“就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現在這王土也大多都落在了龍族爪下。不管是昇平公主還是文錦妹子,要想當這盟主,還是證明一下兩位的實力好些。五席之位,已去其三,這位妖聖公子剛剛又勝了一場,不如……”
司馬承禎等心中一動,知道她這是在挑撥黑殺天女去戰九遺妖聖,又想着這兩人一個是妖族領袖,一個是手上沾了不知多少鮮血的女魔頭,讓他們戰上一場,不管那個死了都好。於是一個個或是微笑,或是冷語,都順着悟仙妃子的話往下說。
天魔宗滅了阿修羅宗,一統魔門,謝文錦卻是修羅七殺裡的“黑殺”,悟仙妃子看到謝文錦突然出現,自然也是暗吃一驚。
謝文錦卻看着悟仙妃子,忽問:“錦心在哪裡?”
悟仙妃子淡然道:“自天人境祭天之舞失敗後,便未曾再見到心夢,有人說她被貴宗的魔殺所殺,又有人說她找到如意郎君,嫁人去了,誰知道呢。”
謝文錦哼了一聲,不再多話,退到一旁。微微嬌笑道:“也罷,你們既有這意思,本公主就讓你們心服口服。”
衆人讓出場地,九遺妖聖卻始終只是負手立在那裡,彷彿只是在看着熱鬧。
衆人都在等着謝文錦上前挑戰九遺妖聖,卻見清風拂過,從昇平公主身後又竄出一人,與九遺妖聖面對着面。這女子體量苗條,卻是秀髮皆白,神情恬靜中帶着哀傷,黑色綃衣隨風而動,彷彿隨時都要帶着她飛天而去。
上場的居然不是黑殺天女,羣雄頗是有些意外。九遺妖聖卻盯着這白髮女子,道:“這位姑娘是……”
白髮女子淡淡地道:“小女子姓哀,名萃芳。”
如果說黑殺天女的名字,場上無人不知,哀萃芳這個名字,卻是沒有幾個人聽聞。真正心中震動的,唯有顏紫綃、亭亭、紅紅她們這批人,亭亭、紅紅看着白髮少女,心裡想着:“原來她就是哀萃芳。”
顏紫綃卻是看着她的滿頭白髮,想着:“她是爲了小峰,才一夜之間白了頭的。”
九遺妖聖看着哀萃芳,見她飄飄忽忽,在那裡,卻又似不在那裡,心中暗凜:“神州大陸上,高手卻要比我原本以爲的多上許多。”他道:“此處太窄,我們到上方去。”
哀萃芳道:“好!”身子一旋,方自消失,便已出現在空中。
九遺妖聖拔身而起,哀萃芳冷冷地道:“開始了。”
只見她手心一握,一團白光直衝而去,內中又射出萬千兵刃。看着那撲天蓋地而來的無數兵刃,九遺妖聖冷笑道:“森羅萬象玄兵舞?”正欲以強大術法將這些兵刃破去,清風颳過,一道俏影竟越過兵刃,直襲而來。
九遺妖聖冷叱一聲,雙手亂劃,一道圓形光環將俏影擋下。哀萃芳一擊不成,卻不退去,身後萬千兵刃劃出道道華麗軌跡,以各種角度轟向九遺妖聖。
九遺妖聖暗吃一驚,這少女先用絕招,自身卻又先於絕招而至,身法之詭異,縱是他也聞所未聞。他大吼一聲,有什麼東西閃了一閃,萬千兵刃同時碎去,他又將手一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挖向少女心口,要將其心掏出。
哀萃芳卻是身子一幻,剎那間又到了遠處,凝神看着九遺妖聖,心中忖道:“這廝不好對付。”
九遺妖聖冷冷地看着她:“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想不到這世上真有人能夠練成絕戀心法。”
地面上,潘師正、司馬承禎、胡慧超、黃岩道長等人一同看着。胡慧超長嘆道:“這位姑娘到底是何來歷,出自哪門哪派?”
其他人俱是搖頭,竟無一人知道。潘師正淡淡地道:“天地之大,奇人異士,原本也就數不勝數,不足爲奇。”
另一邊,師蘭言亦在擡頭看着,忽地笑道:“原來是那位有翼之虎,難怪自稱九遺妖聖。”
其他人聽到她無端端冒出一句,都有些摸不着頭腦。天空中,九遺妖聖卻是心中一驚,方纔哀萃芳結合森羅萬象玄兵舞和絕戀心法,強力一擊,他爲殺哀萃芳,不得不現出部位妖身,欲以獸爪強殺哀萃芳。他本以爲自己做得隱蔽,又是剎那間的事,絕無人能藉此看破他的妖身,卻沒想到下方突然有人將他真身說破。
哀萃芳身形一飄,繞着九遺妖聖轉了半圈。
九遺妖聖卻略作沉吟,忽道:“在下認輸。”
哀萃芳也不多話,就這般落了下去,羣妖卻盡皆錯愕,實未想到他們的妖聖爲何突然服輸。潘師正等俱是想着,只怕是跟他的真身被人說破有關,但就算是他們,單從“有翼之虎”、“難怪自稱九遺妖聖”這兩句話,還是無法推斷出九遺妖聖的本尊。
哀萃芳勝了一場,等人挑戰,衆人見連輕鬆擊敗戒光大師的九遺妖聖都主動認輸,哪個還敢上場?自然被她奪得一席。
事態變成這個樣子,實在是大出衆人意料。司馬承禎忖道:“五個席位,華山佔了一席,朝廷佔了一席,妖族與魔門各佔一席,接下來不管被哪方再奪一席,都湊不夠三席之數,這盟主之選,只怕沒有這般容易決出。”
這邊還在想着,那邊,黑殺天女謝文錦已是飄了出來,嬌笑道:“這最後一個席位,本姑娘就先上場了,大家一定記得要忠君愛國喲!”
佛道二門諸位領袖額上黑線涌動,哀萃芳、師蘭言、微微等俱是很沒好氣的樣子,紫芝、亭亭等都在掩嘴偷笑。
這姑娘果然是來開羣嘲的。
黑殺天女以前殺人無數,死在她手中的就算沒有上萬,起碼也是大幾千,羣雄中跟她有仇的自有不少,單是茅山宗和淨明宗,就有許多人因她而死。
只是她的名頭實在太大,當年茅山、淨明兩宗集兩山十幾名長老、衆多弟子圍攻,擅且被她殺了許多,單打獨鬥的情況下,誰敢上場?
衆人面面相覷,俱是無奈,卻聽一聲大喝:“老子來。”
竟是那名來自桑耶寺的藏僧!
這藏僧亦是密宗數一數二的高手,此次奉桑耶寺寺主之命前來,本打算以觀望爲主。
藏地乃是高原,雖未能完全像東海一般置身事外,所受到的壓力卻要比大唐好上很多。
藏地地勢奇高,江少湖少,完全不適合龍族作戰。但寂護連亦與陰若花一般,深知以大唐的人材濟濟,若都無法擋住龍族,藏地也好,東海也好,都不會有半點希望,因此對大唐與龍族之間的戰爭,極是關注。
這藏僧原本也是與亭亭一般,抱定着只觀望、不惹事的主意,現在知道盟主是這般選的,心思倒活了過來,直想着若能幫寺主奪得盟主之位,豈不是好?哪怕是奪不到盟主,在這五席中占上一席,吐蕃密宗也不至讓人小瞧。
他本非中土人士,以前並不曾聽過黑殺天女的名頭,又見謝文錦分明是個鬼類,心中好笑,只想着一個女鬼就將大家嚇成這樣,原來中原人士如此膽小?忍不住便縱了出來。
而這個時候,唐小峰與堂姐、林書香、紀沉魚、崔小鶯,也終於到了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