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張
綜合格鬥場內， 尚未開場， 便是人聲鼎沸。
秦晴和方梓書來得有些晚， 沒能搶到前排的票，便只在後排選了兩張座位。
座位是方梓書挑的，秦晴看到那兩張連在一起的座位號時， 柳眉微皺了下， 但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接過票隨著方梓書一起進了場。
進到裡面之後，秦晴才發現整個綜合格鬥場似乎都已經翻新過一遍了，半點都找不到當年那個還有些簡陋的小場地的模樣。
唯一讓她覺著熟悉的， 大概便是觀衆席圍了一圈的中心的八角籠子了。
「秦小姐，往這邊走。」
方梓書按照座位票上的序號，先找到了他們的位置所在，便轉身向著秦晴招呼了聲。
秦晴回神， 將目光從那八角籠子上收了回來。
然後她和方梓書一起到了座位前。
「我真沒想到，秦小姐看起來溫文淑雅， 原來也會喜歡格鬥類的項目？」
方梓書感慨地說道。
秦晴的目光淡淡的， 若是細看，就會發現那雙眸子裡的焦點是尋不著的——她的注意力顯然不是在此時的格鬥場現場。
不過在聽了方梓書的話之後，她還是轉回視線， 露出點笑。
「算不上喜歡。……只是第一次來這裡的印象太過深刻，不再來看看的話，總覺著少了些什麼。」
「哦？是這樣啊。」方梓書訕訕應了。
秦晴此時並未注意到方梓書的神情變化，她的全副心思都落到了那八角籠子裡。
重新坐在這兒的這一刻， 她突然是有些後悔的——
後悔自己那時太膽小，連那人是如何打完了一場格鬥賽都沒能瞧見。
留在記憶裡的，跟格鬥場還有那個人相關的，好像就只剩下……那人撐在圍欄上，望著自己的恣肆而張揚的笑容了。
如今想起來，依舊覺得很漂亮且耀眼啊……
秦晴這樣回憶著，嘴角情不自禁地牽了起來。
幾秒之後，整個格鬥場內倏然燈光暗下。
秦晴和方梓書所在的後排已經完全沒有什麼光線可言了，唯獨場地中心靠近八角籠的兩道選手的登臺路上，亮起了幾盞光度一般的射燈，還勉強能夠惠及前排的觀衆。
「秦小姐，你不怕黑吧？」
方梓書突然在旁邊問道。
秦晴輕笑了聲：「方先生不怕就好，不用擔心我。」
她話音未落，就感覺到自己右手邊空著位置的方向，模糊有道人影走了過來。
秦晴本來並沒有放什麼注意力過去，只是在那人坐到了她身旁之後，秦晴的身形微微一滯。
她皺起細眉。
——
這人，是不是坐得有些太近了？
秦晴有點想往另一邊挪移一下，只是另一側就是方梓書，她更不希望對方對她這種行爲有什麼誤解。於是秦晴便未動聲色，轉而將目光投向場地中心的八角籠子。
此時正是兩位赤/著上身的選手分別進入場地的時間。
主持人的聲音通過話筒壓過了場內的尖叫聲和口哨聲，將每一位元選手的資料和獲得過的榮譽一一列舉出來。
每次停頓的間隙，都能聽到對應選手的支持者在臺下大聲地嘶吼。
秦晴忍不住擡手堵了下耳朵。
……比第一次來的時候，規模大了不少，噪音分貝也高了不止一個層次啊。
「嫌吵麼。」
就在秦晴心裡暗自搖頭的時候，身旁突然響起個低沉微啞的聲音來。
——熟悉而陌生。
「……！」
秦晴的背脊一僵。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慢慢轉向方梓書，「你剛剛……有說什麼嗎？」
正和場內其他觀衆一樣沉浸其中的方梓書「啊」了一聲，又追問：「怎麼了？」
「……沒什麼。」
秦晴的聲音在滿場的躁動中細如蚊蚋，事實上連她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話語。
然而此時，她也根本沒有注意力分到這方面來。
她只覺得，自己右半邊身體、靠近那個從開場熄燈之後才進來的人的那一側，幾乎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彷彿那裡坐著什麼令她忍不住心慄的存在。
只是那一聲幻聽似的話語之後，一切又重歸寂靜。
而在這黑暗裡，她甚至無從驗證自己那有些驚人的猜測。
秦晴只能攥著指尖，勉強自己將注意力移到八角籠子裡。
到此時她才發現，比賽已經開場不知道多久了。
站在臺上的那兩個格鬥選手，每一次出拳或是揮臂踢腿，都會引得場內一陣尖叫的浪潮翻涌。
而不巧的是，在秦晴擡起頭來，好不容易把注意力集中過去的時候，其中一位選手被對手直擊面門，鮮紅的血幾乎是當場就迸了出來。
場中一片尖叫，習慣了這種力量和接近血腥的運動，觀衆們只會被刺激得更加興奮。
「——啊！」
秦晴卻是實打實地受了一驚。她本能地往後一躲，後背磕上了堅硬的座椅。
秦晴沒忍住悶吟了聲。
場地中心的八角籠裡，佔得先機的選手的進攻節奏卻是越來越凌厲迅猛，一招一式也像是帶著撲面而來的殺氣。
秦晴前後受「敵」，幾乎不知道該把身體和視線往哪兒躲。
這種尷尬的情景持續了不到一秒，她身旁有人輕嘆了聲，驀地伸出手臂將她攬進了懷裡。
猝不及防的秦晴直接撞到了那人胸膛上，熟悉的氣息在她本能掙扎之前，就先一步將她環繞包圍起來。
秦晴的身體頓時僵成了石頭似的，大腦在拼命指揮調度，但身體卻偏偏連一根小手指都動彈不了。
「……」
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不反抗，抱住她的手臂驀地收緊了下，然後才剋制著稍稍鬆了力度。
與此同時，一個灼熱的呼吸附到了她的耳邊，滾燙的溫度隨著那磁性而低啞的話音一直燒到了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你應該推開我的，甜甜。……你不是早就已經要把我扔掉了嗎？」
「——！」
秦晴呼吸滯住，眼眶暫態潮熱。
……果然是他。
秦晴攥緊了拳，指甲都快扣進掌心的肉裡。
她如他所願拼上全力地推拒著近在咫尺的胸膛，然而相比於這男人的力道來說，她的那些掙扎無異於蜻蜓點水。
甚至在他的臂彎鎮壓之下，只讓她的身體距離這人更近、更嚴絲合縫地貼攏。
「聞煜風你——」
「你最好別說話。」
低啞的嗓音帶著沉冷的氣息打斷了秦晴的話語，她甚至能感覺到貼附在耳邊的呼吸慢慢靠近——
「這種距離，你再多說一個字都可能讓我發瘋。——如果你不怕你旁邊的那個人聽見或是看見什麼，你就儘管開口好了。」
「……」
秦晴的身形驟然一滯。
到此時她才突然想起自己身旁還有方梓書的存在。
被對方看見或是聽見什麼她倒並無太多在意，可如果傳到奶奶那兒去……
一想到這兒，秦晴把自己嚇得恨不能連呼吸都摒棄掉了。
得到了想要的結果，聞煜風在黑暗裡的眼眸卻愈發沉冷下去。
他驀地一掀薄脣，低笑了聲，眼底並無半點笑色：
「……你喜歡他？」
秦晴沒說話。
她還記著聞煜風的警告呢。
而此時這沉默，落到聞煜風心裡儼然成爲了一種默認的態度。
聞煜風只覺得像是被人在心底點了一把火，一直火辣辣地燎過了胸膛肺腑，灼痛了四肢百骸和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痛得他想嗥叫、想撲食、想不管不顧。
……可他不能。
他等了兩年，纔等到無邊無際的漫長黑夜裡，從微光到天明。
他在那麼多個思念到令人發狂的時間裡一次一次重擊著被無數次更換的沙袋來發泄，忍受著那些異樣的眼神和枯燥乏味而令人絕望的檢查和復健——他就爲了這一個人。
他絕不會再放任自己磨滅掉僅剩的希望。
於是，黑暗裡，秦晴聽見耳邊愈來愈急促的呼吸漸漸放緩下來，感覺到身上的力度慢慢鬆懈。
低啞得近乎無助的聲音扣響了她的耳膜——
「你能不能不喜歡他？」
「就最後一次……你能把我再撿回去嗎？」
秦晴愣住。
沒等她反應過來，場地中心一聲裁判的結束哨音響起。
與此同時，場館內的燈光從最裡圈，逐漸向外亮起。
短短鬚臾之內，秦晴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飛快地推開了聞煜風，然後她連忙縮回了座位。
於是，到這最後排的燈光也亮起，欣賞完了一場令人熱血沸騰的格鬥比賽，方梓書心滿意足地轉回頭時，就發現自己的「約會物件」面帶紅暈地縮在座位裡。
「秦小姐，你沒事吧？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方梓書一愣，本能地發問。
只是還沒等他從秦晴那兒得到答案，方梓書就感受到了一束熟悉而極具壓迫性氣勢的目光，從秦晴的右手旁刺了過來。
「……」
方梓書擡頭，撞進了一雙狼一樣煞氣滿布的兇眸裡。
方梓書愣在了那裡。
——
這裡什麼時候有人坐下了來著？
而且真是太巧了，這個人他好像不久前還在「遇見」咖啡廳的門口見過？
不過，這個欲除之而後快的眼神……他是有哪裡得罪過這個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