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至塞上》尚且被靈州官員津津樂道之時,謝逸、狄知遜已然進了李道宗的書房。
他們需要溝通突發狀況的應對之策,謝逸和狄知遜更想了解薛延陀的具體狀況。
草原上現在情況如何,李道宗駐守靈州,還有一個緊要任務便是收集情報。
這也是李世民叮囑,路過靈州時務必要拜訪李道宗的緣故。
遵照皇帝陛下的吩咐,謝逸來了。
當然了,中間有那麼點小插曲,李景桓和李安寧遇到襲擊的事情,讓他們頭腦中的弦崩的更緊了。
“王爺,草原上可有什麼最新消息?”狄知遜開門見山,直接詢問。
李道宗說道:“很多,此番夷男壽誕,可算是自頡利滅亡之後,草原上最歡騰熱鬧的事情。”
謝逸打趣道:“是嗎?這麼說草原上的百姓這十年來日子過的也清苦?”
“對百姓而言大概是好事,清苦的是那些草原豪貴,安分了一段時間,現在終於按捺不住了。”
李道宗嘆道:“你們可能不知道,薛延陀人本不怎麼慶祝生辰的,但夷男》≠這次卻大操大辦,顯然是想趁此機會有所圖謀。”
“既然薛延陀無慶祝生辰的習慣,那朝廷何必……”謝逸輕咳一聲,悠悠道:“爲了施恩夷男,朝廷也真是煞費苦心啊。”
“自打貞觀四年用兵東邊突厥後,朝廷兵力損失不少,錢糧靡費更甚。”
李道宗嘆道:“加之西邊吐谷渾等邦國屢有挑釁,朝廷也不得已儘量在北邊多加忍耐,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和薛延陀用兵,所以還是以安撫居多。”
“怕的是養虎爲患啊,夷男若不理解陛下一片仁慈聖德。反倒覺得我大唐軟弱可欺,那就不好了。”
“放心好了,陛下心裡有數,不然何須讓你們了兩位親王長史千里迢迢出使?”
李道宗道:“另外,不妨給你說個實話,陛下已經有旨意,一旦薛延陀生亂,靈、夏諸州的府兵都會調動……”
李道宗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言下之意已經很明白,他肯定已經得到李世民的許可。若是生變。可以調動邊疆各州駐軍,江夏郡王便是統帥了。
如此看來,此番出使……
謝逸不禁生出一種凶多吉少的感覺來,李二陛下果然給自己找了個危險的苦差事啊!
在長安的時候還不和自己多說,現在上了賊船,再想退縮已經來不及了。
唉,被皇帝陛下坑的感覺真的不好。
“王爺,既然如此,還是請您儘早準備一直精兵等候在邊界處。萬一有什麼,下官會第一時間掉頭往回跑的,到時候麻煩您接應一下。”
謝逸話一出口,李道宗便“鄙視”地看了一眼。低聲道:“謝逸啊,雖然有這個準備,但如果能不開戰,還是儘量不開戰的好!”
呃……
“敢問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王爺的意思?”謝逸心中暗想。印象裡的大唐帝國是強盛的,李二陛下也是強勢之人,對開疆拓土比較有興趣的那種。
面對咄咄逼人。頗有威脅的薛延陀去,豈會忍氣吞聲?不合常理嘛!
李道宗多少有點誤會了謝逸的意思,他以爲謝逸是在強調,爲臣者只奉皇帝旨意,不聽郡王告誡。
“當然是陛下的意思了,此等關乎國朝江山穩定的大事,豈是我一個武將敢置喙決斷的?”
李道宗解釋道:“前年關中旱災,去年東都水災,今年也有不少地方受災,且秋收纔開始。錢糧方面,朝廷的準備並不充足,打仗除了拼將士的勇武之外,最要緊的便是錢糧。”
“這麼說,我們的任務就是憑着這張嘴,儘量讓夷男不反是嗎?”
“沒錯,儘量不現在反,只要拖上一年半載,朝廷準備充分了,自然會騰出手來收拾他們的。”
謝逸無奈道:“如此甚好,下官心裡有數了。”
“陛下派謝學士前往,自然是信任有加,相信謝學士一定會辦好的,就憑你這張舌燦蓮花的嘴。”
李道宗悠悠道:“但願從薛延陀回來,謝學士能再獲得一個殊榮——大唐的蘇秦張儀之才。”
謝逸低聲道:“王爺,你這麼是轉着彎罵我是嗎?”
“怎麼會?你若是連本王這關都過不了,那就真沒資格去薛延陀了。”
狄知遜哈哈一笑,言歸正傳道:“王爺,說說草原的情形吧!”
“好!”
李道宗道:“此番夷男壽辰,除了大唐,草原各部都有派使臣前往,其他的不要緊,最重要自然是西突厥使者了。
本來前兩年西突厥內亂,兩家以天山以西的伊列(犁)河界相互對峙,水火不容,嚴重內耗。我大唐也正是趁此機會出兵北上,才得以從容擊敗頡利,安定北疆的。”
“確實如此,東西兩邊的突厥人雖然分而治之,但到底同宗同源,當時若相互援助,我大唐軍隊相對取勝可不容易。”狄知遜對此深以爲然,十年前他們都是那場決定國運大戰的經歷者。
“但現在不同了,今年咥利失之臣俟利發吐屯勾結欲谷設作亂,咥利失逃往拔汗那(今中亞費爾幹納盆地),在那裡死亡。弩失畢部立其弟之子薄布恃勤爲乙毗沙鉢羅葉護可汗,西邊的突厥人算是統一了。”
李道宗道:“別看西突厥可汗上表大唐皇帝,又是納貢又是修好,但實際上卻別有用心。尤其是近幾年,大唐對西域各國的影響逐步加深,擊敗吐谷渾,大有沿着祁連山下的走廊恢復前漢盛世的趨勢。
西突厥素來將西域各國視爲囊中物,自家後花園裡的臣屬,焉能讓別人染指?所以對我大唐還是相當忌憚和敵視的。”
那是當然,大唐的擴張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威脅到西突厥的安定,有想法是自然的。
如果放在以往,西突厥人估計不介意和大唐打一仗,但東邊突厥頡利的戰敗是個血淋漓的教訓。
使得他們不敢輕言動兵,畢竟從天山腳下兵髮長安夜不現實。只要唐軍尚未直接到達西域,兩國的直接正面衝突暫時會避免。
自己不動手,可以慫恿支持別人動手嘛!
比如吐谷渾和薛延陀!
此時想來,幾年前吐谷渾進犯大唐之事頗爲詭異。吐谷渾力量相對薄弱,後面尚且有強大的吐蕃爲威脅。
正常情況下,他們不該輕易對外動武,尤其是惹怒大唐這等龐然大物纔對。可他們卻偏偏這麼做了,那麼此事就顯得非同尋常了。
大唐君臣原以爲是吐蕃人在背後搗鬼,但前不久發生了一件事,一個插曲揭開了事實真相。
這事說起來當真有些意思。吐蕃如今國力強盛,在軍事方面幾乎可以與大唐比肩,其贊普松贊干布年輕有爲,也頗爲仰慕中原大唐帝國。
也有那麼一個心願,迎娶大唐的公主。
最初是有想法,大概覺得自己身價不高,不曾明說。但某次一個大唐使臣出使吐蕃,多嘴說大唐有弘化公主嫁給吐谷渾可汗。
吐蕃人一聽有些不服氣了,小小吐谷渾竟然迎娶了大唐公主。吐蕃怎麼能例外呢?
於是乎,松贊干布便派人前來長安提親,求娶大唐公主,結果被李二陛下直接給拒絕了。
提親被拒。松贊干布和吐蕃大臣都覺得很屈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於是乎,他們帶着兵馬便去進攻吐谷渾了。
不得不說,吐蕃人這個邏輯思維真是特別。是大唐拒絕了他,可他們去率部攻打一個毫無過錯的部族,吐谷渾當真是冤枉啊!
嫉妒。松贊干布肯定是嫉妒吐谷渾可汗,一個不如他的能娶到大唐公主,而他的求親卻被拒絕了。
所以得胖揍一頓吐谷渾,以泄心頭之恨。
再者,或許可以理解爲大唐示威或者說警告。看看我們吐蕃軍力多強大,想打誰就能把誰打趴下,你們大唐不要看不起我,下次求親可不能再拒絕。
根據文成公主下嫁的典故來看,吐蕃人的目的應該算是達到了。
同時也暴露出吐蕃和吐谷渾之間關係不良,那麼在背後慫恿吐谷渾進犯大唐的,必然就是西突厥了。
對吐谷渾而言,他們大概是想要以此來藉助西突厥的力量,來牽制的吐蕃,從而給自己爭取生存空間。
除了吐谷渾,西突厥要拉攏的對象自然是薛延陀。
從各方面來看,薛延陀都比吐谷渾更有價值,更有實力。薛延陀而今的兵馬與昔日的頡利可汗不相上下,他們距離大唐更近,開始作戰後不想吐谷渾那樣有後顧之憂,可有全心全意南下進攻。
對大唐造成的傷害和壓力也是最大了,西突厥可汗相信,夷男絕對能把戰火燒起在東邊草原。
所以,夷男壽辰這樣的好機會怎麼會放過?西突厥必然會被人前來出使,加以最後的慫恿,並且商討具體策略。
李道宗道:“西突厥可汗派出了他的親弟弟努失畢部小可汗胡祿爲使臣,出使薛延陀,你們到時候可能會正面交鋒。一切當需小心。”
“有胡祿的資料嗎?”
“有一些,但很簡略,畢竟西突厥距離長安遙遠,且剛剛發生過動亂,胡祿算是新崛起的新貴,以往籍籍無名,所以瞭解不多。”
“好吧,那就等到了真珠可汗汗帳再見識見識吧!”不能做到知己知彼,那就只能隨機應變了。
“嗯!”李道宗道:“你們務必要小心,不管怎麼說胡祿身份尊貴,西突厥能讓他出使,便表明對此重視程度非同一般,達成意向的可能很大。”
謝逸不禁心中暗歎,使臣的身份確實比較重要,但也要分場合和情況。如果真是爲了與西突厥比肩,甚至超越之,最好是派一位親王出使。
李世民能捨得自己的親兒子,親兄弟冒險出使?可能嗎?
更何況,身份只是一個重視程度的象徵,對薛延陀的影響成分不大。真正影響夷男做出決斷的還是利弊權衡。
大唐給不了他太多利益,如果威懾再不夠的話,便只能想辦法糊弄和“恫嚇”了。
要怎麼做呢?
“王爺,就沒有點好消息嗎?”謝逸笑道:“如果完全是王爺所說的情形,下官還真有點畏縮啊!”
“使臣代表大唐,謝學士可不能有損大唐國體尊嚴。”李道宗悠悠道:“至於好消息,倒也不是沒有。”
謝逸忙問道:“哦,什麼好消息,王爺快快說說看,也好讓下官壓壓驚,平復一下心情。”
李道宗沉吟道:“這個……從長安傳來消息,夷男有兩個兒子大度設和突利失不和,這事使團或許可以做做文章。”
“呃……這也算好消息?”
李道宗一本正經道:“對啊,有了這個消息,至少有利於使團行事嘛,自然是好消息嘍。”
“好吧!”滿頭大汗的謝逸表示無奈,只得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李道宗期許鼓勵道:“嗯,好好想想,到時候或許用得上。”
謝逸不甘心,問道:“王爺,長安那邊傳訊時,就沒說點其他的?就沒點建議什麼的?”
“建議?應該算有吧,房玄齡讓你好生利用薛延陀兩位王子的矛盾,最好是挑起其內鬥。”李道宗的回答與沒說區別不大。
謝逸沉吟道:“對王子而言,最大的矛盾便是王位了,只是夷男正當盛年,似乎不着急立即承認,不過……”
“不過什麼?”李道宗頓時頗饒有興趣。
“如果想要他們的矛盾現在就爆發,那就得將立下儲之事提前鬧大,不若由我們大唐朝廷出面,給夷男的兩個兒子加封。”
謝逸道:“比如都加封小可汗,將來便都有繼承大可汗位置的資歷,而今內鬥便會開始加劇,甚至與夷男生出矛盾來。”
李道宗是明白人,當即瞭然於心。自古國無二君,薛延陀要是有兩三個可汗,那可就熱鬧了。
狄知遜讚許道:“倒是個好主意,不過得三省,甚至是陛下應允支持,也得有個合適的由頭。”
謝逸笑道:“由頭好不簡單,當年漢武帝不是已經幹過了嘛!”
李道宗和狄知遜對望一眼,異口同聲道:“推恩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