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慶殿裡,李世民被食盒驟然落地的聲音驚動了。有人竟敢在要緊時刻驚擾聖駕,簡直是不知死活。
心煩意亂的李二陛下本來要大發雷霆的,但看到是一雙可愛的兒女之後,表情瞬間就變了,至少滿腔怒意消失的無影無蹤。
尤其是兩個孩子都情緒低沉,眼淚汪汪,看着不免讓人心疼。
原因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他們肯定在門外聽到了使團的事情,兩個孩子對謝逸相當有感情,得知他遭遇危難,自然難以接受。
李治的嘴脣微微顫抖,用剛剛開始變化的少男嗓音癡癡地問道:“父皇,謝長史真的出事了?”
“父皇,逍遙哥哥回不來了嗎?”晉陽公主兕子一下子撲進了李世民的懷抱,小眼睛通紅,淚珠兒不斷滾落。驚恐擔憂之下,早忘了與謝逸的約定,這個兩人間獨處時才能使用的的名字呼之而出。
話音入耳,李世民的眼神頓時有些詫異,李治擔心謝逸完全在情理之中,畢竟謝逸是晉王府的長史,與李治有半師之誼。
兕子擔憂與傷心基本倒也說得過去,謝家人她都熟悉,是有些感情的,何況小女兒家本來就膽子小。但李世民也第一次意識到一個事實,與兕子感情最好的謝家人竟不是謝小蠻,也,無,錯,小說 不是杜惜君,竟然是謝逸。
聽聽小公主喊“逍遙哥哥”多親切,擔心之情也溢於言表,顯得萬分真誠,那種表情似曾相識。
李世民沉吟許久,終於想起來,當年自己出徵在外,觀音婢(長孫皇后)不就是這般模樣嗎?
一瞬間,兕子的形態像極了她母親。以至於讓李世民格外注意,也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若非只有六七歲的年紀,李世民可能真的會懷疑女兒和謝逸之間有沒有什麼私情。
轉念一想,兕子到底還小,懂什麼啊?多半是自己想多了,李二陛下理所當然給自己“不靠譜”的想法開脫。下意識認爲只是兕子心性善良,本來和謝逸比較熟稔,下意識會有這樣的反應。
李世民嘆息一聲,柔聲安慰道:“莫擔心,父皇已經派人去營救了。也許要不了多久謝長史就能回來。”
“真的嗎?”兕子眨着通紅的眼睛,認真地詢問。
“是啊,父皇什麼時候騙過你?”李世民同樣回答的很認真,彷彿做出了一個承諾似的,的那實際上他自己也沒底……
李治到底年紀大些,清楚地聽到父皇口中的“也許”兩個字,這是個假設性的回答。根據剛纔聽到的內容,再想到父皇震怒的聲音,素來鎮定的中書舍人馬周那有些匆忙的腳部步。李治便心中瞭然,事情比想象的更爲可怕……
按照大家的言辭習慣,如果非要說“也許”這兩個字,也許自己的長史真的回不來了。一時間他心中泛起許多念頭,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如果不是在父皇當面,又不想嚇到年幼的妹妹兕子,李治說不定會當場大喊出聲的。
但是。他終究沒有,終究忍住了。
相反還跟着父皇一起安慰晉陽公主兕子,但背過身去的時候。李治的表情格外陰沉,無比低落,嘆息聲從未停歇。
……
草原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根本瞞不住,更何況李二陛下自始至終都沒有打算隱瞞封鎖消息。
畢竟只是失蹤的兩個使臣,沒有要弄的太神秘,太緊張,否則被外界猜測,以訛傳訛,反而會引發更多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使團“失蹤”的消息擴散出去,頓時在長安城裡不脛而走,掀起軒然大波。
震驚!
這是一個震驚的消息,自打擊敗頡利率領的東邊突厥人以後,大唐人骨子裡都是驕傲的。從君主到百姓,都下意識認爲四周的部族該歸附大唐。
時間久了,這種感覺習以爲常,如今突然冒出使臣在薛延陀遭遇不測的消息,衆人第一反應是薛延陀竟然敢驚擾不敬大唐,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故而此事立即在長安城裡引起熱議,一時間可以說是衆說紛紜。
大部分關心國是的人首先想到的是後果,尤其是可能的戰事,紛紛露出憂國憂民神色,卻也有人準備趁機發財。
一旦開戰,糧食價格必然暴漲,每一次都是如此。剛從洛陽來到長安的鄭斌一邊大肆囤積糧食,一邊幸災樂禍,與宿怨甚深的他甚至還有幾分得意。你謝逸才學出衆能怎樣?平步青雲又能如何?還不是一命嗚呼了,人死了就什麼都不是了,哼哼。
除了鄭斌,李承乾也是如此想法,身爲大唐太子,使臣遭遇不測那是不得了大事,該憂慮,該考慮爲國分憂的。
所以他立即出入太極宮,及時建言獻策,倒也算盡職盡責。但回到東宮,四下無人的時候,李承乾便有種抑制不住的衝動,想要放聲大笑。
謝逸死了,死在了薛延陀。
雖然尚無明確證據,但從目前的掌握的消息來看,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這個囂張的年輕新秀,敢與東宮作對的傢伙,終於死了。
天妒英才?長安坊間最多的說辭便是這幾個字,哼!在李承乾看來,那完全是自尋死路,活該!
老四李泰也費盡心思在他身上投入,現在看來是那麼可笑……
……
魏王府中,李泰也聽到的消息。
他的情緒明顯更爲平靜一些,他對謝逸的仇恨已經放鬆了一下,雖然有在謝逸身上做些投資,但都沒有深入展開,更不會有李治那樣打的感情投入。
謝逸的生死對他而言不是那麼重要,所以魏王殿下自然也就不喜不悲,更多是在考慮這件事將會引發的後果,以及自己該怎麼辦。
“殿下,謝逸八成是回不來了,所幸我們也沒太多投入,不打緊的。”劉軒在一旁小聲勸慰。
“嗯!”李泰輕輕點頭,沉吟許久。纔開口悠悠道:“確定謝逸真的回不來了?”
“這個……薛延陀人所謂的失蹤,難道還有活命的可能?”劉軒的反問和長安城裡大部分人的想法如出一轍,在這件事上沒有人樂觀。
李泰沉吟道:“話雖如此,但是……事該怎麼做還要區別對待,只要尚未見到屍體,便不要盲目自信。本王覺得,縱然人死了,還是按照活着來辦……”
“殿下的意思是?”劉軒對魏王殿下這種一反常態的做法有些不那麼理解。
李泰悠悠道:“想必你該聽說了,雉奴因爲此事傷心不已,本王這個做兄長的不該多關心嗎?還有淮陽縣伯府。現在肯定是愁雲慘淡,甚至會有人趁機踩上兩腳,本王難道不該稍加庇護嗎?”
劉軒聽在耳中,沉吟了很短時機,當即笑道:“殿下高明啊,此舉之後,如果謝逸回不來,旁人會讚揚殿下仁厚;如果他回來了,殿下對他府邸的諸多維護也算是一分恩惠。怎麼也得報恩吧?”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這些對本王而言沒什麼影響,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何樂不爲呢?”李泰笑了笑,似乎對自己的想法非常滿意。
……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旁觀者無論是唏噓感慨,或者幸災樂禍。甚至一笑了之都無所謂,都很平常。
從本質上而言,無論事實和結果如何。對他們說而言沒有任何影響,他們也根本不在乎。
但對當事者的家屬而言,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狄夫人聽聞此事之後徑直暈倒過去,但她沒有哭,沒有流淚,只是督促兒子狄仁傑好好讀書,將來學有所成,子承父業,延續並光耀狄家門風。
當然了,她心中更有一種期盼,甚至經常出長安城,前往渭水河面望着北方守候,等待郎君歸來。希望夫君平安,然後一起送兒子渠去晉王府伴讀……
看到這尊“望夫石”,長安城裡頓時滿是稱讚,也有不少人爲之感動,甚至黯然落淚。
……
淮陽縣伯府也聽說了這個“噩耗”,驟然傳來,宛如晴天霹靂。
謝逸是謝家的頂樑柱,如果有個什麼閃失,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杜惜君幾乎當場暈倒,鄭麗琬的表情也是冷若冰霜,她的心情格外城中,滿心悔恨。當時可是自己鼓勵,或者說慫恿謝逸去出使,去草原掙這份軍功的,結果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
他失蹤了。
也許已經出了意外,也許永遠……想到這裡,鄭麗琬就格外揪心,心裡難受到了極點。
尤其晉王李治來過府上,從這位半大的皇子臉上,鄭麗琬讀懂了最關鍵的信息。
兇多吉很少!
一
杜惜君和鄭麗琬沒什麼區別,謝逸對她而言就是全部,就是天,所以刺客,簡直就是天塌地陷。
更要命的是,謝家只有謝逸一個男,她們的肚子都不爭氣,始終沒能給謝家添上一男半女。如果謝逸回不來,那麼謝家等於就斷了香火,太對不起列祖列宗……
一時間,強大的自責與悲傷情緒涌上心頭,淮陽縣伯府的兩位夫人情緒幾近崩潰。就連謝小蠻也聽到了隻言片語,對兄長也充滿了擔憂,和兕子一樣小眼睛通紅,在壓抑的氣氛下不由急的哇哇大哭。
所謂關心則亂,大抵如此!
好在淮陽縣伯府還有一個人是清醒的,武二娘子一遍安慰謝小蠻,一邊前去看望兩位夫人。
“惜君姐姐、麗琬姐姐,你們現在傷心未免有些爲時過早了吧?”武二娘子的一句反問,兩兩位俏佳人從悲傷的情緒中拉了回來。
“啊?武妹妹,你說什麼?”
顯然,杜惜君和鄭麗琬尚未完全清醒過來,一時間精神不免有些恍惚。
武二娘子一點也不介意的被無視,當即大聲道:“目前傳來的消息只是謝學士失蹤,失蹤而已!你們何以斷定此番失蹤一定是薛延陀人所爲加害?就不能使謝學士主動隱藏蹤跡嗎?”
“這個……”武二娘子這麼一說,淮陽縣伯府的兩位夫人驟然反應過來,癡癡一愣,算是回過神來。
“你的意思是說三郎……他自己藏起來了?”杜惜君小聲詢問,但神情已經大爲改觀,臉上好似浮現起了無限希望。
“有可能!”回過神來的鄭麗琬給出了肯定答案,所謂關心則亂,驟然聽到消息,驚訝擔憂自責之下,才女竟也被情緒所困擾,失去了往日的睿智,以至於忽略了很多關鍵性的因素。
如今經過武二娘子一提醒,頓時回過神來,情況或許根本沒有那麼糟糕。只是失蹤而已,薛延陀人沒有直接動兵反唐,至少能夠說明使團沒有在第一時間遇害。
那麼……
至於失蹤,可能真像是武二娘子所說的,是她們自己躲起來了也未可知。薛延陀人所謂的搜救或許是抓捕,但他們沒找到。
這便是好消息,薛延陀人沒找到人,便說明謝逸等人仍舊安全,只是不知行蹤罷了。茫茫草原,都是風雪來臨的季節,如果他們遭遇了變故逃出去,肯定要東躲西藏,避開薛延陀人的追捕和崗哨。
這年頭又沒有什麼無線電,所有的通訊往來只能依靠人與人之間的傳遞,或許他們在逃亡的路上。來不及,也沒時間聯繫旁人,以至於和外人徹底失去了他們的蹤跡,薛延陀人找不到他們,大唐這邊也是杳無音訊。
這是個好壞消息,何嘗又不是個好消息呢?
只要沒有確切證據表明謝逸和狄知遜已經遇害,便證明這件事不存在,便只往好處想。
雖說這種想法有些太過樂觀,但此時此刻,難道不應該樂觀一些嗎?人家狄夫人都能去渭水畔守候,顯然是篤定了夫君能回來,自己又何必,又怎麼悲觀呢?
杜惜君和鄭麗琬都相信,以謝逸的才能,他有這個能耐逃離苦口。更何況,他答應過一定會安然回來。
兩位美嬌娘都相信,他們的夫君是個言而有信的人,既然答應過,那麼他就一定能夠安然回來。
“對嗎?三郎!”兩位夫人對天默默詢問,滿心都是思念與祈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