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是前大理寺卿,但在武漢的一畝三分地上想要拿到權力,沒“領導”幫忙“扶一程”,難度也是不小的。
明明大部分武漢的官吏相較兩京都是“貧賤”“土鱉”,沒上位之前,一個個恨掌權官吏恨的牙癢癢。懶官、庸官、貪官……該噴的噴該罵的罵,就是不敢鬥上一鬥。等到自己掌權,學起來有模有樣,比誰都快。
老張哪怕是武漢的一把手,也懶得把“官僚主義”拿出來婊。因爲至少現在,武漢的“官僚主義”程度,遠不如京城的“官僚主義”,進步是比出來的。折騰了幾年,以前還好,如今想要“空降”一兩個類似孫伏伽這種的,老張也要開“吹風會”“碰頭會”……煩不勝煩。
更讓老張糟心的是,大部分的武漢官吏不是不知道最終的結果,但就是要來這麼一出,彷彿是演戲一般,倘使自己沒點戲份,就拿不到片酬,拿不到通告費,拿不到出場費。
“阿郎,今日怎地這般累?”
“如何不累?武漢本地又不成有甚精通律令的,老夫好不容易請來一個國朝前列的刑名巨擘,偏要來扭扭捏捏。老子不開個‘吹風會’,說要讓前大理寺卿來主持律令規章,他們就要真個陽奉陰違了?”
罵娘了兩聲,氣依然不順的老張想起了非法穿越之前的蛋疼經歷。這尼瑪兩倍也沒能改變半點人性啊。
誰特麼說“人心不古”的?人心特麼古過?
“利益當前,哪能真個陽奉陰違?”
給張德揉捏着肩膀,武順小聲地緩和着張德的怒氣。
“是,陽奉陰違被老子查到了,自然是沒好果子吃。可如果不是陽奉陰違呢?老子說要嚴查水盜,你信不信這幫人能查到普通商船上去,到時候整個市場都得亂套。”
“這……這不至於吧。”
“倘使真個做了,老子還能辦他們一個辦事不力?至多一個好心辦壞事,這等老油條的手段,老子見得多了。”
官場中光明正大拖後腿的極少,但“好心辦壞事”那就容易的多。舉凡大政,來個“擴大化”,那就是“過猶不及”,最終結果如何,可想而知。
“‘吏治’這個事情啊,聖人復生也沒什麼鳥用。”
感慨一聲,老張向後一趟,武順知心知意,微微向後,給他按摩起了腦袋。
輕輕地揉着太陽穴,武順還是勸慰道:“如武漢這般光景,阿耶曾經說過,已經是罕見清明吏治。縱使前隋文帝在時,天下也未有何等清明。似武漢這般,官吏踏足街坊者,前所未有……”
然而這種誇獎,對工科狗而言,毫無意義。
武順這樣一個“古人”的見識,也就是到此爲止。而作爲一條非法穿越的工科狗,他天然地不可能去適應這種見識。
不過張德也覺得把公事上的糟糕情緒帶回家也是大大的不好,於是假裝受了安慰,閉目舒緩了語氣說道:“順娘這麼一比,老夫倒是頗爲欣慰起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嘛。”
“阿郎能看開就好。”
武順微微一笑,很是高興地說道。
讓孫伏伽在武漢主持律令規章建設的“吹風會”結束之後,前大理寺卿是以江漢觀察使“幕僚”的身份進入武漢官場。明面上是各部門“典吏”由“秘書處”統籌,實際上一應工作就交到了“幕僚”孫伏伽這裡。
老張要做的,就是簽字蓋章。
又因爲地方律令規章主要涉及工商貿易,加上各部門年輕官吏都出身“寒門”和“庶民”,爲了保證自己的職權不會很快就作廢,儘量能夠在任期內“變現”。這一次的武漢律令規章建設,就有了大量的工商貿易巨頭參與。
儘管是以“建議”和“意見”的形式參與,但洛陽新南市“珠玉”在前,武漢跟從效仿,也算是“忠君愛國”的典範。
老張帶學生旁聽,事後就教育了一句話:法律是統治階級意志的體現。
能懂的其實不多,反而李元祥、上官庭芝這樣的倒是明白了許多。在工地上廝混了這麼久,李元祥和上官庭芝並非除了打羣架罵娘就沒有別的本事,思考本身就是一種很好的天賦技能。
江王殿下從老張這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再回味孫伏伽拿出來的地方律令規章草案,便如遭雷擊的模樣。
“姐夫,這……這總不能半點都不琢磨坊間做工的吧。”
“好,老夫這就去吩咐,嚴令一天只能幹八小時,一旬兩天假,最低工錢一個月不得低於一貫,做工受傷要給賠償,辭退要支付遣散費。你看怎麼樣?”
“好?”
李元祥小心翼翼地看着張德。
“你他媽一個親王,動動腦子好不好?!”
張德上去就給李元祥一巴掌,“老子要是強推,你信不信府內半數官吏就敢使壞,說不定老子親信都要偷偷給老子下毒!”
捂着腦袋的江王殿下並非不知道張德所說的可能性,然而廝混了這麼久,自己的親王身份味兒,已然沒有那麼重。
“讓你舍了榮華富貴,你他媽願意嗎?不願意你他媽說個屁,先讓皇帝削了你們的甜頭再說!”
狂噴了李元祥一通,老張拿起了一碗茶,發現茶水已經沒了,一旁跟來沒說話的上官庭芝見狀,連忙給續了一杯。
喝了一口茶之後,張德才看着李元祥:“你當老子不知道如此行事,跟良心喂狗有任何區別?但是,李元祥你記住了,今日他孫伏伽主持武漢府內律令規章,那是在武漢官商爭出來鬥出來的。倘若哪天那些個工坊中一天做工十五十六小時的,也能去跟人鬥一鬥爭一爭,別說武漢,就是大唐照着他們所求修訂《貞觀律》,那也是猶疑盡銷,推行無懼。像你這般……靠你一個親王垂憐?你當你是誰?換你二兄過來說話也跟放屁沒有任何區別!”
一旁上官庭芝眼睛圓瞪,李元祥跟霜打的茄子一般低着腦袋,毫無疑問,張德有句話問的狠毒,讓他李元祥放棄榮華富貴,他真心做不到。
他打羣架在工地上廝混,不是因爲他要體驗什麼“疾苦”,除了武漢歷練之外,更多的,他覺得這和“尋歡作樂”一樣,是一種“玩”。
遊戲人間的方式有很多,秦樓楚館中袒胸露乳是一種;白龍魚服行走在蒼頭黔首之間,又何嘗不是?
“可……可若是無人牽頭,那些個苦力,哪裡曉得往哪兒去爭?”
“然後呢?你要是成聖成仙還是立地成佛?”
張德冷眼看着李元祥,“你只見到他們現在彷彿是苦不堪言的,但是你可知道,放在舊年,武漢半數做工的,只能依附世家豪強。大戶用家法家規殺他們跟殺雞一樣?”
“這……”
作爲親王,李元祥並非沒見識過世家豪族的家法家規。都不用說五姓七望,只說關隴老世族,假如有個奴婢犯了大錯,關起門來直接杖斃,報一個“偶感風寒不幸暴斃”,哪家官府狗膽包天,還真敢爲了一個奴婢跟老世族作對?
至於那些個突厥奴、契丹奴、新羅婢、倭奴、海角奴……他們在武漢做奴工,至少還活着,而且可以保證只要做工就有飯吃能活命。倘使回到他們的故土,爲主人、酋長、土王掌控,那當真就變成了“生死有命”。
好壞苦樂,終究還是比出來的。
和以前比,現在就是舒服就是好,這不需要多加廢話。倘若哪天又有得比了,今日的好與樂,和明日相比,自然又成了壞與苦。到那時,自然而然的,沒有牽頭爭鬥的,也會變出有牽頭爭鬥的。
“你哪天捨得不要親王之身,再來跟我說這些罷。滾,滾滾滾……”
厭棄地轟走了李元祥,張德躺在躺椅上,直愣愣地看着貞觀朝的天空。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