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只是冷眼旁觀地看着大臣們相互攻訐,她並沒有阻止。
武家的人顯然都是目瞪口呆,他們萬萬想不到,平時那些並不顯山露水的人居然都紛紛跳了出來。
本來因爲一個羣情激奮的秦少游,結果現在卻成了一場大亂鬥。
甚至於這場面讓人有些眼花繚亂,比如崔公,此前他不是還對臨淄王有所支持嗎?比如有個御史,平時不是和狄仁傑走得近嗎?怎麼轉眼之間就反目成仇了。
有些事,武三思和武承嗣看不明白,可是武則天卻是知道,這個驅虎吞狼之策卻是湊效了。
只是……
似乎這局面遠遠比武則天想象中更加火爆,或者說,更加匪夷所思。
這些從前一團和氣的人,一旦觸動了根本,便什麼都不肯顧了。
而武則天就是這麼靜靜地看着,誰也看不出她的表情,反是她鳳眸不經意的轉動之間,卻是猛地看到一雙眼睛卻是看着她。二人的目光交錯,那眸光立即要錯開,卻被武則天尋到了軌跡,便不禁重新打量這雙眼睛的主人,武則天在這劍拔弩張和喧鬧的氣氛之下,竟是有一絲絲的心軟起來,凝如冰霜的臉也不由有一些軟化,她看着秦少游,眸光深邃了一些。
或者是因爲,在這個紛紛擾擾的世界裡,這**裸利益交換的廟堂,武則天看到所有人都在相互的攻訐和指責,每一個人爲了自己的利益,或者是家族長遠的打算而面紅耳赤,武家的人固然站在一旁,似乎對這一幕求之不得,他們隔岸觀火,恨不能火上澆油。廬陵王的‘人’聲音高亢,義正言辭。臨淄王的人已經紅了眼睛。一副不肯罷休的樣子,只恨不得將對方生吞活剝。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盤算,都有自己的取捨,每一個人都在這場被武則天安排好的棋盤之中,找到屬於自己的利益和好處。
可是唯有一個人,他抿着嘴,雖在這風暴的正中心,可是武則天看他眼睛時,居然發現此刻這人的眼睛竟是如此的純粹。
“秦少游……是自己的人嗎?”武則天竟是啞然的有些想笑。
她是天子,可她也是個女人。是個垂垂老矣的女人,天下人誰不知道她能享用的國柞已經時日無多,即便如此,爲了維持這個統治,武則天所費的心思,怕是遠遠高於歷朝歷代任何的皇帝,可是她心裡明白,自己能夠高高坐在這裡,只是因爲她製造了一個又一個恐怖的平衡。看到這些人爲了自己的好處,爲了所謂長遠的‘利益’露出自己的猙獰,和那森森的獠牙,張開了血盆的大口。武則天真覺得是莫名的諷刺,自己身邊除了幾個女子,如上官婉兒這樣的人,竟然絕大多數是無可信任。崔詧和王方慶不能,他們家大業大,樹大根深。位列ding級門閥,他們所有的行爲方式,來自於家族利益的取捨。
狄仁傑可以信任嗎?似乎也絕無可能,他們是清流和名動天下的‘名臣’,他們愛惜自己的羽毛,爲了自己的‘理念’又或者是自己這完美無瑕的‘羽毛’,他們當然站在了‘真正’的皇太子一邊。
天下人怎樣想,他們就怎樣的做,因名而起,卻又爲名所累。
武則天心裡忍不住自嘲,竟感到深深的疲倦和諷刺,她照舊還是孤家寡人啊,於是鳳眸又不禁轉到了秦少游的身上。
秦少游只是抿着嘴,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這個少年郎沒有名氣,即便是有,怕也只有惡名,所以他從不忌憚自己羽毛是否有什麼污跡。他是武三思亦或武承嗣的人嗎?想來不是的,武則天這一點似乎深信,因爲武家的許多謀劃之中,這個人始終沒有一席之地。
李隆基?那就更加可笑了,秦少游與臨淄王可謂不共戴天。
他……
武則天發現自己覺得可笑,又覺得有些悲哀,自己在這裡,居然在揣度一個小小都尉的心思,而悲哀之處也在於此,她堂堂天子,竟是生怕連一個小小都尉的忠心都得不到。
正在這時,有人高亢地道:“周公何須多言,你與臨淄王……”
野火終於延燒到了李隆基的身上。
其實只要這個潘多拉的盒子打開,大家殺紅了眼睛,這個結果就已經註定。
李隆基冷汗淋淋,他萬萬想不到事情會演變成這個結果,崔詧的一根悶棍,狄仁傑的火上澆油,就彷彿是吹響了衝鋒的號角。
他小小年紀,卻也能洞燭人心,他當然知道,這些人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讓自己‘識相’一些,從哪裡來,滾回哪裡去,是要讓自己記住自己的身份,自己只是臨淄王,也僅此而已,不要做太多的幻想,這朝廷再不會自己的一席之地了,乖乖做個王爺,不失一場富貴,可是假若別有所圖,或者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那麼接下來,更大的風暴也就隨之而來。
這是一種警告,一種最爲嚴厲的警告!
李隆基只是咬着牙,他心知這一切都是那位皇叔來了洛陽之後所發生的變化,他心裡只是冷笑,他被以接班人的名義培養了這麼久,所以他早就認定了這裡是他家的朝堂,現在一下子竟是鳳凰轉瞬變成了麻雀,他不甘心,況且,即便是他甘心,他背後的那些人,那些曾經壓了重注在自己身上的人也絕不會肯輕易罷休。
只是……若是再放任這樣攻訐下去,完全沒有準備的李隆基、王方慶這些人竟是隱隱有些招架不住,此時此刻,這樣的抨擊必須結束。
李隆基先是心亂如麻,最後他的目光又落到了秦少游身上。
沒錯,事情因他而起,就應當因他而結束。
於是他高聲打斷了雜音,大聲道:“陛下,秦少游凌辱御史,惡貫滿盈,請陛下聖裁其罪!”
這個聲音起來,總算讓那嘈雜的聲音漸漸偃旗息鼓下去。
大家這纔想起正事了。
而李隆基現在的行爲,其實也頗爲可笑,他採取的方式就是,別人罵秦少游,他罵得更厲害,別人罵到自己頭上,他還是罵秦少游,總而言之,他必須把秦少游這個皮球重新踢回陛下的腳下。
殿中驟然安靜,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等候陛下的聖裁。
是罷官還是處死,大家其實都沒有放在心上,一個秦少游而已,不過是個小到不能再小的人物,他甚至連參與這場風暴的資格都沒有,大家關心的是,陛下是願意採納崔詧,還是王方慶的意見,而這……顯然可以視作是皇帝陛下的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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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則天顯露出了幾分痛苦。
她猛地發現,自己對秦少游的裁處有些不捨,就彷彿將這個人踩下去,自此自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再無人可以相信了。
她撫着御案,沉吟不語。
可是這時候,秦少游的神色卻是變了,秦少游猛地擡眸,眼眸裡露出了剛毅之色,他甚至眼角的餘光將李隆基一掃而過,帶着幾分諷刺和意味深長的笑容。他猛地道:“臣……何罪之有!”
這一下子,卻是讓所有人都微微愣了一下。
何罪之有?其實無論大家如何交鋒,都沒有在秦少游有罪無罪上頭你來我往,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傢伙無罪。
可是現在,秦少游一改方纔的‘隨波逐流’,竟是一下子變得銳利起來。
李隆基沒有放過秦少游‘死性不改’的機會,立即大叫道:“秦少游,暫且不論其他,你私拿御史,即是觸犯了律令天條,還敢厚顏無恥的爲自己爭辯嗎?”
秦少游卻擡眸,看着武則天,卻彷彿將李隆基當做一旁嗡嗡叫的蒼蠅,一字一句地道:“陛下,犯錯的不是臣,有罪的乃是御史蘇靜。臣已說過,臣的將士都有大功於朝,可是方靜身爲御史,非但沒有撫卹,以安君心,反是隨意捏造罪名拿人,罪無可恕”
武則天不可思議地看着秦少游,她心裡不由想,這個傢伙居然還理直氣壯起來了。
可是秦少游不待李隆基反駁,卻是呵呵一笑:“臣身負斡旋之責。負有交涉使命,已是將大漠諸國諸部的國書呈交禮部,陛下若是覺得臣和臣的官兵做的有不對的地方,請一覽國書便知。”
國書……
所有人這纔想起,秦少游出塞,是帶了國書去的,作爲交換,突厥方面也需要遞交國書,其實……這纔是秦少游真正的使命。
秦少游來的時候,將國書交給了禮部,而這朝堂上卻已經開始了爭議,接着秦少游被傳喚到了這裡,國書還在禮部,就在大家圍繞着這些事喋喋不休的時刻,遠在十里之外的禮部,當值的禮部侍郎打開了國書,旋即臉色大變,險些一屁股癱坐在地,他的瞳孔渙散,旋即大喝:“備車駕,入宮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