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弘敏要氣瘋了。
這麼大的陣仗,好不容易擺出來,這得花費多少工夫,靡費多少錢糧。
十幾萬人啊,爲了清早擺出這個架勢,幾乎是子夜時分就已經出動了,各營之間相互協調,將士們都是人困馬乏,結果造型擺好了,也算是威勢十足,可是……居然不見。
不見就意味着得灰溜溜的回到城中去,這大軍一收兵,難道還要等下次?
這已經兩次了,第一次的時候,還可以圖個新鮮,第二次的時候,官兵們也總能應付的過去,若是每日都如此,反覆的折騰,這可怎麼吃得消,只怕再如此下去,這些官兵都要譁變不可。
可是韋弘敏總不能說,陛下,我等都已經準備好了給你一個下馬威,就請陛下無論如何,也要見一見,好瞧一瞧我們五鎮軍馬的厲害。
這種話,當然是不能說的。
現在陛下‘抱病’,讓韋弘敏無計可施,他只得道:“上官待詔,還是勞煩再通報一聲,就說老臣們心中掛念陛下病情,實在不成,臣等見駕之後,這就請陛下入城養病,留在這城外,只怕病情反覆。”
上官婉兒卻是堅持己見:“韋都督,陛下就是這樣的意思,她既開了金口,便覆水難收了,我能體諒諸位都督心中的急迫,只是陛下有命,我也不敢相違。”
韋弘敏的身後,立即傳來了冷哼。
王方翼久在西域,一身的丘八脾氣,更何況,武則天在位時,對他極盡打壓,甚至自己的親戚,都被酷吏所檢舉。最終被武則天敲打,藉着他們來敲山震王方翼這隻老虎,是以王方翼怒氣衝衝,道:“這像什麼話,陛下有病,理當入城,莫非這大營之中,是有什麼佞臣挾持了陛下嗎?是啦。陛下若是不肯來見,必定是爲人所迫,我等今日無論如何也要見上皇。否則,就不客氣了。”
他這是出言威脅,實在不成,就要打着救駕的名義衝進去了。
畢竟他仗着十數萬的精兵在後,又有朝廷的放縱和默許,底氣很足。
韋弘敏沒有制止王方翼口出‘狂言’,只是面帶微笑,眼睛看着上官婉兒。
這時候,有人道:“什麼。是誰挾持了上皇?”
說話之間,轅門之內,秦少游卻是走了出來,他身後數十個衛士。個個虎背熊腰,按着刀柄,殺氣騰騰。
韋弘敏等人看去,一見到秦少游。這韋弘敏算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依然盡力使自己心情平靜。
身後的王方翼冷笑:“老夫說的是誰,可就不太準了。總之現在陛下不見我等,必有隱情,此事非同小可,現在陛下出京,當然不能有任何疏漏,所以若是陛下再不出面,老夫爲了上皇的安危,就少不得要魯莽了。”
他話音落下,轅門的神策軍門衛以及秦少游的護衛頓時大怒,紛紛握緊刀柄,手中的刀鏗鏘一聲,抽拉出一半。
五個都督的護衛也不甘示弱,紛紛按刀,一時之間,轅門處的氣氛可謂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秦少游與王方翼對視,秦少游最後收回目光,把手輕輕一壓,道:“都把刀收了,他們畢竟是客人,對客人拔刀相向,不免失禮。”
神策軍的官兵這才收了刀。
秦少游踱了兩步,揹着手道:“上皇病了,你們沒有聽見嗎?現在在此胡鬧,有是何居心?王都督……”他擡起頭,笑了,只是這笑容有些冷,他一字一句道:“王都督方纔說要闖進這大營來?若是王都督要闖,那麼神策軍也是悉聽尊便,只不過……至於這衝撞了聖駕的後果,卻是王都督自己擔負了。更何況,你們闖的進來嗎?”
鄙視,**裸的鄙視。
城外十幾萬的精兵,秦少游卻是說,你們闖的進來嗎?
這一下子,讓五個都督頓時面露怒容,便是韋弘敏亦是怒不可遏,自己擺了這麼大的陣勢,爲的是什麼,爲的就是給武則天和秦少游一個下馬威,可是此舉似乎並沒有嚇到秦少游,反而秦少游的張狂,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韋弘敏眯着眼,一字一句道:“殿下是什麼意思?”
秦少游抿抿嘴,不露聲色道:“沒什麼意思,保護聖駕,是神策軍的職責,所以但凡有任何人未經陛下恩准,敢要跨進這大營一步,秦某人職責所在,少不得要得罪,神策軍……對於任何抱有敵意,妄圖衝撞聖駕之人,也絕不會客人,他們……”秦少游頓了頓,而後斬釘截鐵道:“他們是會殺人的。”
“哼!”韋弘敏臉色鐵青,這個秦少游,真是一點兒臺階都不給人下,方纔王方翼放狠話,可以說是某種策略,無非是和自己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好逼迫武則天就範罷了。而秦少游這種態度,卻分明是在說,來啊,有種你來啊,你不來就是孫子。
偏偏……貿貿然的闖營,這是絕對忌諱的事,後果極其嚴重,固然有可能趁此機會,能將武則天和秦少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網打盡,可是也有可能遭受天下人的責難,這個決心,韋弘敏當然下不了。
只是下不了決心,秦少游卻是嘲諷滿滿,幾乎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五人,眼眸裡帶着的輕蔑**裸到了極點。
王方翼脾氣很壞,他怒氣衝衝的道:“秦少游,便是你挾持了上皇!”
“是嗎?”秦少游哂然一笑:“是與不是,不是王都督說了算,不過王都督認爲是,那麼不妨就來試一試嘛,神策軍,虛位以待。”
更是沒有給他們任何轉圜的餘地了。
有種……你來打我啊。
換做是王方翼的脾氣,早就打過去了。
不過這件事事態太嚴重,即便是王方翼,也不敢造次,他只好看向韋弘敏,韋弘敏眯着眼,心裡轉過了無數個念頭。
他當然清楚,此番藉着武則天被挾持的名義攻擊神策軍,不失爲一勞永逸的辦法,反正只要神策軍在此覆滅,武則天和秦少游若是也被‘亂兵’所殺,到時候怎麼解釋,當然是韋弘敏怎麼說怎麼算。
大可以說,是秦少游挾持了上皇,自己要去救駕,雖然擊潰了神策軍,可是武則天卻被亂臣秦少游所殺。
不過……此事後果太嚴重了。
他深吸一口氣,眼眸眯着,最後冷冷看向秦少游道:“殿下,老夫給你三日之間,若是三日之內,老夫見不着上皇,那麼爲了上皇的安危,就少不得要採取一些措施,望殿下好自爲之,切莫自誤。”
這番話帶着機鋒,明面上是給自己爭取時間,實則卻是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了秦少游身上,見不到人,就來收你的屍。
秦少游微笑,抿嘴不語。
“我們走。”韋弘敏已是旋身,帶着熙熙攘攘的四個都督和侍衛,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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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已遠去,十幾萬大軍,自然是鳴金收兵,一下子如洪水一般的退去。
而神策軍的大營,卻依然是死一般的沉寂,秦少游站在轅門,眺望着如潮水一般退去的官兵,眼睛卻是眯起來,觀察着他們的陣容。
一旁的上官婉兒臉色有些不好,道:“殿下,這些人,當真會……”
秦少游篤定的道:“一定會的。你根本不明白他們,只是現在他們暫時下定不了決心罷了,不過他終究還是會下定決心的,你根本不明白此人,此人最愛冒險,往往願意孤注一擲,現在……我不過是送他一個藉口和由頭而已,也是在逼迫他鋌而走險,他現在或許還會有一些後怕,可是當他想到了這種可能,就會往深裡去想這件事能不能去做,做了會有什麼後果,這些後果能不能承擔,朝廷那邊,能給予他什麼幫助,最後……能否全身而退。若是想通了這些,他就肯下定決心了。”
秦少游說到這裡,不禁笑了,道:“他是個賭徒,賭徒的心理,一定要拿捏準確,得給他一點甜頭,尤其是要給他一線希望,當這一線希望被他所看到的時候,他便會朝思暮想,總想着用最簡單的辦法,去爭取這一絲希望,而這個簡單的辦法,就是鋌而走險。”
上官婉兒不由笑了:“殿下到底是在說韋弘敏呢,還是在說殿下自己?”
“啊……”秦少游愣了一下,他突然發現,自己所分析的韋弘敏,又何嘗不是自己,韋弘敏是賭徒,自己又何嘗不是賭徒。
秦少游不由失笑,搖頭,道:“好像是的,我和他都是賭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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