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助教在授課,授得頗爲開心。○
自己的爹給自己謀了這個差使,比他在太學做助教時要快活得多。
他在太學授的也是詩學,可是授課實在是苦差事,爲了讓生員們明白詩書的精髓,不但要蒐羅許多教學的資料,而且也很難因勢利導。
畢竟詩歌是很虛無縹緲的東西,這玩意更多的是靠天份,趙助教雖是助教,詩做得工整,可也談不上什麼上佳之作,助教如此,下頭的生員就更難教導了。
而現在則是不同了,到了四門學,雖然是降低了一個級別,可是他蕭規曹隨,所有要教授的東西都是秦少游佈置好了的。秦少游甚至還特意爲他編撰了一本教學的細綱,今日這堂課佈置詩歌,讓學生們發揮;明日呢,則是讓生員們對對子,後日背詩,偶爾還要講一些詞句的運用。
總而言之,一切按着細綱來教授就是了,有時自行讓生員們去背書,還樂得一個清閒。
可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教學,得來的效果卻很讓人吃驚,用後世那一句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的話來說,這些生員們作詩的水平固然不是太高,可絕對算合格,勉強能算個詩人。
年底的測考,趙助教幾乎是十拿九穩的,這就是實打實的政績,輕輕鬆鬆的教學,舒舒服服的拿着政績,教化之功往往比其他的功勞更顯著一些,再加上有個好爹,三兩年後就有晉升博士的希望,此後有了這些資歷,雖然不能平步青雲,可將來的前途未必會在自己的父親之下。
此時,下午的一堂課已經進入了尾聲,趙助教按着教學的細綱,講了一些詞彙,無非是春風、細雨之類,按照秦少游的設想,這是專門用來堆砌辭藻的,他把詩歌切開來,弄得血肉淋淋,完全沒有任何的美感,卻是教會了生員們做‘爛詩’的真諦,無非就是堆詞而已,只要格律沒有差錯,堆出來,你就能作詩了。
而這時候,有人卻是站在了窗臺之外。
趙助教的眼眸一瞥,恰好看到了秦少游,站在秦少游身邊的,則是一個婦人。
趙助教心裡有點慌了,這個秦少游不是因爲自己ding了他的肥差而心生不滿吧,若是如此,他要鬧起來,面子可就不好看了。
至於那個婦人,趙助教並不認得,心裡更覺得奇怪,什麼時候,婦人可以進學堂了?
好在他雖是滿腹心事,可是涵養功夫卻還在,依舊面不改色,佈置了功課,這才宣佈結束。
生員們收拾了東西紛紛出了學堂,秦少游故意避到了一邊,不讓這些熱情的‘子弟兵’撞見,以免驚擾了聖駕,而學堂裡的趙助教則是假意地收拾教具,等到生員都散了,纔好整以暇地出來,朝秦少游行禮道:“秦助教既然來了,爲何不進去說幾句?雖然秦助教已不再教授詩學,可是生員們一直將你當做授業恩師。”
這一番客氣其實是在試探秦少游的態度。
小趙和老趙不一樣,老趙臉皮有八尺城牆厚,佔了你的便宜也就佔了,反正是滾刀肉。而小趙面對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卻一直有些不安,他越是開始教授詩學,明白了秦少游的教義之後,這種不安的情緒就更加深厚,因爲……授課實在太清閒,而收益實在太豐厚了,簡直就是躺着來鍍金,人家憑什麼就將這偌大的好處拱手讓人。
秦少游呵呵一笑道:“趙助教的課講得很好,我只是閒來無事,恰好家中有長輩來探望,領她隨意逛逛,途經此地,這才叨擾。”
家中長輩?
小趙愕然地擡頭,看了一眼武則天,於是忙含笑着給武則天見禮。
而武則天面無表情,讓小趙討了個沒趣。
秦少游道:“趙助教,我給你寫的教義細綱能否取來給我家中長輩看一看。”
他左一口長輩,右一口長輩,讓趙助教心裡犯迷糊,既是長輩,理應以輩分稱呼纔是,哪有隻叫人長輩的。
而且……趙助教生出警惕之心,讓自己把教義還給他?他這又是何意?
只是秦少游問到頭上,小趙臉皮薄,還是乖乖地把腋下的教義交給秦少游,這足有厚厚一沓的教義,洋洋數萬言,可謂是秦少游半年以來,教授詩學的結晶。
秦少游將教義轉手交給武則天,武則天明白秦少游的意思,卻先是冷冷地道:“趙助教,這裡沒有你的事了。”
趙助教愣了一下,這秦少游的長輩架子真大,他的臉微微一紅,只得去了。
武則天已是旁若無人地進了學堂,在一處案牘後跪坐下來,她沒有做聲,只是翻閱着秦少游的教義。
這教義裡頭,幾乎事無鉅細地把所有教學的內容記錄下來,武則天起先也只是粗略地看,可是到了後頭,看到了細處,越發的認真起來,她有時看過後,便不由皺起眉來,似在思慮着什麼,可是有時,她又想通了,大致明白了意思,還有時候不禁莞爾笑了,顯然被秦少游的‘小聰明’所感染。
秦少游怕她眼睛不好,點了一盞燈來,移近一些,武則天擡眸,顯得有些恍惚,目中有所戒備,等看到是秦少游,想到自己原來是在看他的教義,便不由莞爾,繼續埋頭起來。
秦少游本來只是想讓武則天看看自己的教學方法,可是萬萬想不到這皇帝婆娘竟入了迷,只得有一搭沒一搭地在一旁候着。
外頭上官婉兒來了,探頭探腦。
秦少游便朝她眨眼,促狹的笑。
上官婉兒最看不得他這擠眉弄眼的樣子,忍不住板起臉來。
良久……
武則天將教義合上,她目光幽幽,陷入了沉默。
沉吟片刻,她才道:“秦少游,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們這些讀書人,分明是有話要說,偏偏還要故弄這麼多玄虛。”
秦少游苦笑道:“陛下若是不能眼見爲實,陛下會相信麼?”
武則天頜首,她的手搭在案牘上有節奏地敲擊着案面,道:“你再細細來說說。”
秦少游打起精神,道:“敢問陛下,看了這封教義細綱後有什麼想法?”
武則天嗔怒道:“朕來問你,你反倒來問朕了。”她稍一踟躕,慢悠悠地道:“朕看完後,方纔知道,原來教授詩學竟是這樣的容易。”
秦少游道:“陛下,問題就在這個易字上頭,許多千難萬難的事,其實只要因繁就簡,取一個易字也就足以做成許多事了。微臣崛起於阡陌之間,蒙陛下厚愛,得以有機會爲朝廷效命,雖只是上任不久,卻也有了一些心得,因而不敢藏私,這才上疏,若有說得不對的地方,還望陛下指正。”
打好了預防針,秦少游的目光掠過了一絲精光,帶着幾分激動道:“敢問陛下,用這樣的教義教授出來的生員,足以肩負陛下厚望嗎?”
武則天沉吟道:“雖不足以入三省,官拜大夫,卻也足以主掌一方。”
秦少游得到了武則天的肯定,連忙道:“不錯,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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