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來,韋弘敏是夠憋屈的,先是被韋后一通責罵,又被一個軍卒晾到了外頭整整一夜,人還沒緩口氣,又來秦少游這兒受罪了。
秦少游愛恨分明的很,一臉不喜歡他的樣子,以至於韋弘敏屢屢賠笑,卻也沒有得到任何熱絡的迴應,因爲秦少游此刻,正在修指甲。
不得不說,秦少游的指甲修長好看,只是長了一些,指甲太長,容易滋生細菌,還可能生灰指甲,得了灰指甲,一個傳染兩,問我怎麼辦,在這個時代,涼拌。畢竟這時代沒有亮甲。
所以勤快的修剪,是很有必要的。
不理會像是吃了蒼蠅似得韋弘敏,秦少游修的很細心。
小銼刀是秦少游讓人專門定製的,通體黝黑,賣相不好,不過確很實用。
商房那兒,因爲這幾年孟津大肆鍊鐵,導致精鐵太多,所以除了打造兵器、農具之外,也開始努力在其他渠道將這生鐵變現成錢,比如剪子、銼刀之類的生活小用具,就成了他們的目標。
而目標的客戶,當然是一羣有錢沒處花的富裕人羣,這種人有了錢,就得顯示出自己的不同》■ding》■點》■小》■說,.≮.≈o,爲了與自己的身份匹配,商房那兒按着茶葉推廣的一些套路,得心應手的開始進行市場宣導,首先……你既是富貴人家,當然不能和泥腿子一樣,你得愛乾淨纔是,所以呢,這身上免不了要有幾條手帕不能離身,尋常地手帕當然不成,得用孟津刺繡行的鴛鴦帕或者是青雲帕,這東西隨時放在懷裡,也不管是不是臉上又什麼不潔之物,你隔三差五,都得掏出來,隨手擦一擦。這樣……才叫真正的富貴人家。
除此之外,身上還得備着各種物事,什麼銅耳勺啊,什麼修甲刀啊,得勤於修剪,人坐着喝茶,有事沒事都得拿出點東西出來挫一挫自己的指甲,即便只是磨去一層指甲末,那也無妨。
什麼是風潮,風潮就是庸庸碌碌的人沒功夫去理會的事。你卻有這個閒情去做,什麼是時尚,時尚就是別人都在爲生計奔波的時候,你卻能像個閒人一樣,每日琢磨着那種最‘無聊’的事。
無聊,就是時尚。
商房算是把這個理摸透了。
所以現在高門和富商都以閒散爲榮,就算不閒的,也得假裝自己很閒,怎麼樣才叫閒呢。所謂的閒散就是,你能端坐在某處,泡上一壺茶,掏掏耳朵。修修指甲,便能打發一天的日子。
而這種小工具頗爲暢銷,也讓孟津的鐵匠工藝得到了長足的進步,要知道。鍛鍊大件的鐵器其實並不難,難就難在大規模的生產那些小物件,爲了精益求精。別看只是一個小小的銼刀和指甲刀,乃至於是小小的耳勺子,不少匠人可謂是嘔心瀝血,花費了不知多少的心思。
有了大筆錢進賬,另一邊,其他地方又少不得也蕭規曹隨,也弄一些這樣的小工具想要藉此搶佔你的市場,只不過……孟津的鐵坊卻不是省油的燈,畢竟這兒收益好,每年大把的錢進賬,招募匠人時,也是大方的很,因而越來越多技藝精湛的匠人攜家帶口來投奔,再加上有了大筆的錢,就可以花費許多錢財投入到改進工藝上頭去,精益求精,其實是要花費大筆錢財的,畢竟要招募這麼多巧匠,每日什麼都不生產,花費大量的氣力,去試着製出各種新式的‘耳勺’‘指甲刀’來,這些東西,絕大多數都是廢料,每一次的改進,都需要建一個個的模子,若是最後弄出來的東西不盡如意,這些模子,也成了廢料。
廢料就意味着做了無用功,一百次的嘗試,可能連一次改進的可能都沒有,這是無底洞。
這玩意如此,其他玩意,也絕大多數都是如此,比如鋼鐵鍛鍊的改進和更新,雖然每天都有無數的突發奇想,可是花費了大筆錢財去不斷的嘗試,往往這些奇思妙想,最後得出的都是費力不討好。
只不過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的嘗試,只需要有那麼幾次得以成功,就足夠孟津的各種鐵具保持領先了。
如今最好的鋼,就出自孟津,最好的農具,也出自孟津,而在這個過程中,因爲積累和鍛鍊了無數匠人,所以最好的匠人,幾乎都出自孟津。
反覆試煉之後,得出來的經驗,單單鍊鐵一項,就足以編造出一本洋洋百萬言的書籍,有了前人的經驗,後來的匠人便有機會從中汲取到更多的知識,這就不是其他地方的匠人有機會能夠觸碰到得了。
秦少游也染上了這個壞毛病,沒事就要修修指甲,在韋弘敏面前更是如此,反正無所謂。
韋弘敏有些惱火,卻還是笑了笑:“外間的傳聞,殿下可聽說了嗎?”
“傳聞?什麼傳聞?”秦少游終於說話了。
這讓韋弘敏鬆了口氣,不怕你發怒,就怕你愛理不理,然後細細一想,自己堂堂侍中,也真是夠委屈的,遇到這麼檔子的事,結果卻被你姓秦的奚落,心裡早把秦少游罵了一百遍,臉上卻是帶笑:“外間都說,殿下遇刺,與老夫有關,此事……真是天大的誤會啊,老夫說句實在話,老夫與殿下,關係確實有些疏遠,老夫聽信了小人之言,對殿下的印象呢,也很是不好,只不過……老夫豈是那種人,這指使刺客的事,是萬萬做不出的。況且老夫要刺殿下,又有什麼意義?這不是擺明着讓萬夫所指嗎?殿下……這件事……只怕……”
總算是開門見山了。
其實韋弘敏倒是很想先來幾句寒暄,然後大家哈哈大笑,無論這個笑容是真心還是僞善,然後一起喝喝茶,唱唱歌,交換一下對廟堂中發生的事的看法,最後把手言歡,再進入主題。
不過秦少游這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這一套肯定是走不通的,既然如此,敞開天窗說亮話吧。
秦少游眼睛眯起來,似笑非笑。
這個笑容帶着點滲人。
“是嗎?”
秦少游的話是反問,將信將疑的樣子,可是表情很欠揍。
頗有點像是說,你還敢說不是你做的?
韋弘敏心裡汗顏,忙是解釋道:“老夫又非三歲稚童,怎會不曉得其中的利害,殿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夫也是深受其害,殿下可有沒有想過,眼下最希望殿下遇刺的人是誰?”
秦少游放下了指甲刀,擡頭看韋弘敏道:“韋侍中就不要繞彎子了。”
韋弘敏真不繞彎子了,跟姓秦的沒什麼好繞的,這個人很討厭,討厭到韋弘敏很想索性不顧一切的揍他一頓,恨不得叫一句打死你再說,老子三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可是韋弘敏還是深吸一口氣,循序漸進的解釋:“是崔詧。至始至終,這件事最大的得益者就是崔詧,崔詧此人,狡詐無比,大家都叫他老狐狸,此人行事,最是莫測,他這樣做,是故意想要讓殿下和老夫兩虎相爭,他姓崔的,好坐收漁翁之利。殿下定要明察,切莫讓這老匹夫的奸計得逞,朝廷對殿下遇刺的事很重視,事發之後,韋后娘娘便立即探視了殿下,而至於老夫,豈是也是心憂如焚,恨不得立即抓出真兇纔好,如此,方能洗清老夫的清白啊。殿下還需三思,非要想清楚纔是,若是當真被那崔詧所利用,那可就糟糕了。”
韋弘敏說出這些的時候,都感覺自己有些無力,因爲理由太牽強,就因爲崔詧想要坐收漁翁之利,所以就刺殺秦少游,把髒水潑在韋家身上?顯然韋弘敏這是無憑無據的指責。
不過韋弘敏卻顧不得這些人,無憑無據就無憑無據。
秦少游笑了:“韋侍中可知道,本王乃是崔侍中的救命恩人?崔侍中名望甚大,世人都說他是謙謙君子,本王對他有救命之恩,他怎麼可能恩將仇報,韋侍中的話,不免言過其實了吧。”
韋弘敏面對秦少游的疑問,反而定了定神,道:““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這是太史公地話,崔詧是否受了殿下的恩惠,老夫不知道,可是至少知道,這崔家如今是搖搖欲墜,他若是不肯鋌而走險,如何保住今日?殿下的心還是太善了,須知人心險惡啊。”
人心險惡四個字從韋弘敏口裡說出來的時候,讓秦少游有一種要噴飯的衝動。
秦少游笑了笑:“這麼說來,韋侍中乃是良善之輩了?”
韋弘敏正氣凜然:“老夫爲人,雖也有疏失之處,卻不失爲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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