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她長大了
夜色深了,“鯊魚”裡還是燈火通明。海倫埋頭看“馬桶圈兒”一案的卷宗,秀眉緊蹙。
有人敲門,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走進來,帶了晚餐和咖啡,放在海倫案頭。
“怎麼了,很難打?”
“謝啦卓老爺。”海倫嘆口氣,推桌子,帶輪的椅子便向後滑開。
她指指案頭的卷宗:“也不知道Y到底什麼意思,下午2點突然扔給我這麼個案子。還告訴我晚上5點開會討論辯護策略。他就給我3個小時,就讓我看完這個案子所有的卷宗!攖”
“看就看,倒也罷了,我又不是搞不定。可是問題是我下午3點還要見另外一個案子的當事人,要給她們做庭外取證,所以我哪有時間去看嘛!”
那位“卓老爺”笑着搖搖頭,走過來自然地幫海倫捏肩:“他一向對你不是如此麼?還有整個律所的律師,哪個不被他這麼欺壓來着?償”
海倫哼了一聲:“我倒不怕他給我壓力,可是這個案子,當事人分明是來找他打的。他是華人,又是湯家人,人家就是看中他這個身份,所以纔信任他來打啊。他倒好,莫名其妙扔給我了。三天後就開庭,他鬧着玩兒呢?”
“卓老爺”笑了:“當事人委託的是鯊魚,所以鯊魚的高級合夥人自然也有資格將案子交給任何律師來主辦。”
“更何況,就是因爲當事人看中了他能代表華人的身份,所以纔不能由他自己來打。否則一旦上庭,陪審團就會先產生‘華人抱團兒’的成見了。別忘了,陪審團裡大多數還並不是華人和亞裔的。”
窗子裡映出年輕男子和氣的笑臉:“海倫你不同,你不是華人,你是地地道道的M國人,所以由你來辯護比他更適合。”
海倫肩膀上放鬆了,心情倒也跟着舒緩下來。她放鬆地伸了伸腿:“這層道理我倒不至於不懂,我只是不憤他那語氣。你知道麼,他把案子交給我的時候,跟我說這案子對他太沒挑戰,所以纔給我的~”
“現在怎麼樣?”卓老爺岔開話題:“找到合適的辯護策略沒有?”
海倫手指撐了撐眉角:“在等一個助手的意見。明早她報到。”
“哦?”卓老爺笑了:“難道是Cherry?”
海倫驚訝:“你認得她?”
卓老爺聳聳肩:“是我給她面試信的。不過人我還沒見到,就聽說先被你派了活兒。”
海倫笑了聲:“那我還真不是故意的,Y把案子扔給我就走了,那會兒所里正好所有的助理、實習律師和新血們都在忙,沒人幫我。我正好瞧見了她,還恰好是個華人,這就不用翻譯了,索性先扔給她。”
“看樣子,她做的不錯?”卓星華笑意盈盈。
海倫哼了一聲:“開頭是不錯,不過以後還不好說。畢竟只是個還沒正式開學的LLM,就算學成了,即便是BAR了,也還是得回她原來的國家不是?只有LLM在M國是沒有出路的,這裡都只認JD。”
(大致解釋:LLM是個一年制的法律研究生,但是M國本國會覺得這個資格不夠,所以一般是外國留學生首選,學完了回到本國去的;JD則是個三年的教育,是M國本國律師的敲門磚)
第二天正式上班,莎莉將安澄帶到26樓的大開間,給她安排了一個座位。
“律所現在包下了26、27兩層樓,27樓主要是主辦律師以上級別律師的單獨辦公室;而你只能在這大開間裡擁有一張辦公桌。”
莎莉說着眨了眨眼:“其實你本來該連張辦公桌都沒有的,畢竟你還沒考到BAR。可是既然你進來就要幫海倫辦案,所以特別交代了一張辦公桌給你用。你最好真如自己所說是多能的,能在這個案子裡真的幫得上忙,否則幾天後你連這張辦公桌都沒了。”
安澄張了張嘴,“那沒有辦公桌的話,怎麼幹活兒?”
莎莉壞壞地指了指會議室:“喏,趁着沒有人用的時候到那兒去擠擠,可是一旦要用會議室,那你就只能挪地方。可能茶水間,或者資料庫,甚至……趴地上。”莎莉上下盯着安澄笑:“你昨天不是已經做過了麼?”
安澄朝莎莉呲呲牙。果然都是“鯊魚”裡的人,連個前臺咬人都這麼狠。
莎莉敲敲桌椅:“不過鯊魚也有人情味,如果桌椅哪裡不舒服,你可以提出更換的。在你還有資格使用它們的期間,你是可以提出這個要求的。”
安澄深吸口氣:“麻煩你現在就去給我刻個桌牌,給我放這兒。這桌子我會一直用下去……呃不,不是一直用,是用到我升上27樓擁有自己的獨立辦公室爲止。”
莎莉也張了張眼:“再說吧,先熬完你頭兩個月的試用期。”
莎莉交待完就走了,也並不帶安澄四處見見人。安澄直瞪莎莉那白白胖胖的小腿,心裡嘀咕:“大鯊魚,小鯊魚,一窩鯊魚……”
剛坐定,內線電話就響了,是海倫通知她開會。
會議室門口,果然如莎莉所說,裡面幾個沒有辦公桌的律師助理、實習律師,甚至是一年級律師,都抱着各自的電腦和卷宗,有些狼狽地魚貫而出騰地方。
海倫像一隻白孔雀,帶着幾個西裝筆挺的助手一起進了會議室。
安澄深吸口氣,只好在尾席坐下來。
海倫也並不事先介紹安澄,只衝她點了個頭:“說你昨天下午的意見。”
安澄沒想到剛來就要當衆發言,約略有些緊張。可惜海倫並沒想幫她結尾,反倒瞟她一眼:“……如果你的意見只是以‘精神狀態不穩’來辯護的話,那你就不用說了。那小馬桶圈兒精神狀態不穩,是誰都看得出來的;在庭上法官和陪審團聽起來也沒什麼新意。”
安澄深吸口氣,將本子上第一條劃掉。
“好,那我就不說那個,我給的第二個建議是:增加合理懷疑。海倫請你注意那個爸爸。”
海倫一眯眼:“你要將疑點轉移到原告身上?Cherry,我要警告你這樣做其實很冒險。”
安澄點頭,“請在大屏幕上放所有與那位爸爸相關的圖片和報道。”
海倫眯眼凝視安澄一秒,隨即點頭:“按她說的做。”
安澄此時只是個剛來報到的新職員,連律師執照都沒有,都夠不上實習律師的級別,她竟然敢要求團隊人員來配合她……也算初生牛犢,不過也是實在不懂這行的水有多深。
會議室裡的氣氛容不得人有半點的分神,所以就連隔着玻璃牆外走廊上走過什麼人也根本無暇旁顧。
一個年輕男子沿着走廊緩緩走來,立在玻璃牆角落裡,眯眼看着會議室裡的情形。
她背對他的方向站立。能看得出面對衆人,她還是有點緊張的,可是她的脊背挺得筆直,堅定而勇敢。
而且……她長高了。這般目測過去,即便不算高跟鞋,也已經有了170上下的高度。瘦高的女孩兒,更顯得手長腿長,身上不自覺便凝起凌厲的氣勢。
“相信大家也留意到,幾乎在媒體面前站出來指控被告的都是那個爸爸。”
海倫忍不住打斷:“這又怎麼了?爸爸是家裡的男人,這個時候本來就該他站出來纔是。更何況……他們家的小女兒的確是在小馬桶圈發出威脅之後失蹤了。”
安澄卻搖頭,回眸望在座的幾個男子:“各位我請問,你們哪位從小到大小便的時候沒有過手懶不掀馬桶圈的?又有幾位從來沒尿在上面過?”
大家都猝不及防,幾位男士竟然當場都捂嘴咳嗽起來。
安澄滿意一笑:“大家的反應已經是最好的答案——同樣都幹過這事兒的男人,其實對這樣的事兒是會產生天然的同情,是不至於這樣小題大做的。更何況要一副義正詞嚴的模樣上媒體前來控訴。”
“這件事反倒是女人更在意些纔是。所以如果站出來控訴的是那位媽媽,才正常。可是大家看,所有采訪畫面裡,在爸爸義正詞嚴控訴的時候,媽媽實際上都只是躲在爸爸背後暗暗垂淚。”
“你想說什麼呢?”海倫皺了皺眉:“這樣也只能證明他們夫妻的關係是男強女弱而已,對我們當事人又有什麼幫助?”
安澄深吸口氣:“爸爸的反應反常。幾乎是在‘過度表演’。而這樣做更可能只是一種僞裝,來掩蓋不能被人發現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