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律師,噓,晚上見
【六年。她頸間發碎、他眉宇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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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後。
“天使之城”國際機場。銀色大鳥從青天徐徐降落,亞洲方向來的乘客魚貫而出。人叢中有個高個子的姑娘,穿一身的黑,身後拽着亮銀色的箱子走在其中,格外醒目。
飛機落地,乘客們或是來旅遊,或是探親,大多數人面上都是輕鬆下來,可是這個黑墨鏡遮住半張臉的年輕女子,卻是一臉的自帶清霜償。
有人接機的乘客都歡歡喜喜走向迎客口去,她卻獨自立住。她甚至看都沒看向迎客口,反而從口袋裡翻出一包香菸來。轉頭四處尋找,卻訝然發現機場裡曾經設有的吸菸室,此刻早已變成了一間快餐店。
果然是離開太久了啊攖。
她索性拽了箱子走出門去,就立在玻璃幕牆邊,扶着白鋼欄杆徑自點燃了香菸。
她左手叉進褲袋,右手夾着香菸;腰身略微向前躬,深深吸進一口,再吐出去,微微向青天揚起下頜。
又高又瘦的她,在強光和玻璃幕牆映襯之下,削成一筆剪影,恍若模特兒在拍攝時尚大片。
面對着熟悉卻又陌生了的地方,她心裡也隨同煙霧一起迷濛起來。
六年,不問故人,各自安好便罷。
“這麼耀眼的女孩子,怎麼能當衆吸菸呢?沒看見旁邊還有小朋友在看你麼?”一聲含着笑的聲音傳入耳際。
女子一怔,轉頭看去。
機場上的陽光彷彿總是特別耀眼,也許是拜了大面積的空地所賜,加上銀色的機身、大片玻璃幕牆的反射。這樣的陽光傾天而下,給眼前的大男孩兒通身上下都打滿了強光,連他汗毛孔都能看得真真兒的。
只是……乍一看過去,卻彷彿看見的是另一個人。
相似的身量,酷似的眉眼,只不過眼底的溫度不同罷了。曾經的那個眸光如月,眼前的這個則是兩輪小太陽,還閃着淘氣。看上去,總覺違和。
她便側過了頭,半點反應都沒有,拽着箱子徑直朝前走。
那年輕的大男孩兒微微驚訝,隨即倒也笑開,掛着滿臉的燦爛跟上去:“醜小鴨真的變成天鵝了,黑天鵝……不過我還是認得出是你。”
女子腳步微頓。
大男孩兒已經兩步攆上來,張開手臂將她擁入懷裡:“澄,你終於回來了。”
寶藍色的奔馳在陽光下,像是熠熠發光的藍寶石。
安澄甩掉高跟鞋,將腳蜷起來放在座椅上,左手抱着膝蓋,右手支着眼角,透過副駕駛的窗,慵懶望着窗外街景。
卻是一臉的不屑。
“真無聊,不明白你爲什麼要來。我回來只是爲了我自己的學業,可不是回來攀什麼遠親故友的。”
她回來,沒通知過任何人。未來的路也早已篤定不讓任何人知道。大家各自安好就行了,沒必要再互相打擾。
湯燕卿歪頭看過來:“那也拜託你別變得這麼耀眼,讓我從人羣裡一眼就發現你呀。既然我發現了,就不能裝作沒看見。”
“懶得理你。”安澄將墨鏡從發頂扯下來蓋住眼睛,靠在車窗上睡覺。
車子開到安澄指定的地址,湯燕卿也有點愣了:“你確定你就要住在這種地方?”
是該市的一處唐人街,老舊的地下室,有個半窗通到地面。而不遠處就是地鐵站,於是那窗口能看見的最多“景緻”就是來來往往的腳丫子。
安澄拍開他的手,自己將箱子拎下臺階。
“我未來一年的學費要4萬美金,加上這邊的生活費,一共至少需要50萬人民幣。我不住這兒住哪兒?”
將箱子放下,四處看看,安澄滿意地拍拍手:“這種地方雖然你這樣的公子哥兒看不入眼,不過我還是滿意的。”
雖說在國內是上網找到的這處房子,現實看上去沒有網上的圖片那麼好,不過也沒糟到哪裡去。她本來就是挑便宜的找的,只要交通方便即可。如今她什麼都需要靠自己,沒什麼資格挑剔。
湯燕卿靠着門框,目光閃爍了許久,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你可以回家啊。”
“家?”安澄笑了,挑起丹鳳眼清冷地剜了他一眼:“你說誰的家?”
湯燕卿便沒敢再繼續說。
安澄沒再理他,手腳麻利地打開箱子,將巷子裡不多的行李都擺出來。不多會兒,幽暗的小地下室已經佈置出了一點味道。
安澄拍拍手起身趕人:“我要洗澡了,你趕緊走吧。”
湯燕卿涎着臉笑:“沒事,你洗你的,我就在外面坐着。”
安澄索性伸手扯住他衣袖,徑直將他推到門口:“好走不送!”
湯燕卿無奈也只好朝外去。背後的安澄忽然又叫住他:“湯燕七,我沒興趣知道你是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來,也不管你今天來接我,事先還有多少人知道這個消息了……不過我要提醒你,我本人從未通知過任何人,也就是說我不想浪費時間去接待任何人。告訴那些跟你一樣知道了消息的人,別顯擺自己是消息靈通人士,我不領這個情,我更希望你們不要來打擾我!”
湯燕卿深深吸口氣:“那,杜伯伯呢?”
安澄頓了一下:“父女之間的禮節我還是懂的。我會找合適的機會給他打電話,就不勞你這個外人費心了。”
回到房間坐定,聽着湯燕卿的腳步聲越走越遠了,她才又光着腳踮着腳尖去悄悄拉開了一條門縫。
他的背影……那樣頎長的背影,終於一點點從視野裡消失不見。
她輕輕閉了閉眼,深吸口氣關嚴門,然後將自己鎖進浴室裡沖澡。
不斷提醒自己:夠了。別忘了你的骨氣,還有,更重要的事。
傍晚隨便出去逛了逛,熟悉環境,順便解決晚飯問題。竟然還能買到韭菜盒子,包了兩個回去啃着吃。
接下來就是向學校遞交報到資料,以及,尋找到律所實習或兼職的機會。
50萬啊,她想起來就壓力山大。
翻遍了網上的律所招聘啓事,她挑規模不是很大的才投去簡歷。一來爲了確保自己的錄取可能,二來……茄州的所有大律所,不認識湯明羿和湯家的不大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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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就是因爲她將自己的預期降到了最低,所以第二天就收到了一家名爲“鯊魚”的律所的面試信。
這名字夠醒目,安澄雖然不能確認究竟是這間律所名叫“鯊魚”,還是創始人的姓氏是“沙克”,不過看上去的確有夠特別。
安澄用鼠標從郵件名頭上滑過。鯊魚,她喜歡。
翌日上午安澄先去學校辦理了入學手續。交錢的時候是最肉疼的時候,將媽給存進卡里的那串數字劃賬出,那張卡片幾乎就已經可以作廢了。
下午抱着這張乾癟了的卡,她帶着一股子“只許成功不準失敗”的勁頭推開了“鯊魚”的大門。
進門就把她給嚇了一跳,不大的律所裡的氣氛跟股票交易所似的,滿目匆匆人影、大堆大堆的紙張卷宗;而耳朵則被瞬間充滿各種喊人幹活兒的聲音。
安澄站在前臺處將近十分鐘,纔有一個微胖、戴眼睛的女孩子走過來,不好意思地跟她道歉:“剛臨時被抓去訂卷,不好意思啊。請問你來鯊魚是來聘請律師、法律諮詢,還是……送傳票?”
安澄啞然失笑:“我來面試的。”她看了一眼那女孩兒的吊牌,名字是莎莉。
律所名“沙克”,前臺叫“莎莉”,倒也好記。
莎莉轉轉棕色眼珠盯着安澄:“應聘職位?”
安澄答:“翻譯、助理、秘書,或者……什麼都可以。”
莎莉也愣了愣,猶豫了一會兒才抓起電話打給誰。
“……我覺得這個面試者,您來接待比較合適。因爲她好像——十分多能,卻也可能什麼都不是。”
莎莉最後一句話是背過身去說的,不過不幸還是被安澄給聽見了。莎莉的直白叫她不覺露出微笑。
雖然聽起來有點刺耳,不過說得有理。
莎莉放下電話告訴安澄:“請上27層。”
安澄點個頭走向電梯間,走了兩步又退回來,用手指敲敲桌面:“我是多能,你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