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正午時分。
李豐滿在大理寺監被傳召入宮,過來傳詔的是內侍總管楊震,看到李豐滿本人的時候,楊震先是一愣,隨即笑臉相迎。
“李公子,咱家這裡有禮了!”隔着牢門,楊震衝李豐滿微微拱手見禮,道:“皇上剛剛下達了旨意,赦免了李公子身上的一切罪過,並請李公子入宮一敘。”
大理寺卿趙恬一直跟在楊震的身後,見楊震竟也對李豐如此客氣,頓時心中驚詫莫名。
這個李豐到底何德何能,盧國公對他青睞有加,五姓七宗對他趨之若鶩,便是皇上也一直都有關注,昨日竟然讓人連夜過來探視,深怕他在大獄裡受了什麼委屈。
這還罷了,現在,連皇上身邊的內侍總管都對他如此客氣,甚至主動放下身段上前去見禮,這特麼比他趙某人這個大理寺卿的面子還要大。
還有天理麼?
這廝可是個冒牌貨,雖然與廢太子確實有幾分相像,但縱是真的廢太子,這般時候也不會有人如此捧場吧,畢竟是落了毛的鳳凰,誰還會把他當回事兒?
所以,趙恬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些大人物到底都是怎麼了,爲何偏偏對一個窮鄉僻壤出來的罪人這般看重?難道就只是因爲一個承德茶,或是一本《三字經》?
這不科學啊!
大唐有錢有才的人多了,咋不見盧國公和皇上對那些人青睞有加,卻獨獨青睞李豐?
我趙某人也不賴啊,四書五經讀了半輩子,滿腹的才華竟無人欣賞,憑什麼?
心裡有點兒酸,不過這並不防礙趙恬去刻意交好這位貴人眼中的新貴,從牢頭手中要過牢房的鑰匙,親自去爲李豐找開牢門。
“李公子,楊總管的話你也聽到了,從今而後,你身上的案子就算是徹底的消了。之前因爲職責所在,不得不將公子收押,得罪之處,還請李公子多多擔待!李公子請吧!”
牢門大開,趙恬伸手請李豐滿從牢中跨出,楊震笑眯眯地看着,亦是一臉期盼。
李豐滿客氣拱手:“有勞趙大人,有勞楊總管。”
到目前爲止,一切還算順利,無罪一身輕,暢通皇室血脈的案子終於了結了。他在這個時代的身份也算是正式被洗白,也再沒有了廢太子終身不得離開黔州的約束,可謂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一腳踏出牢門,李豐滿的心情很舒暢。
外面,趙恬令人備好了熱水,讓李豐滿沐浴更衣之後,這才隨着楊震一同上了馬車,勿勿趕往太極宮。
路上,楊震仔細地向李豐滿交待了一些宮裡的規矩,免得君前失儀,在皇帝還有朝臣的面前鬧了笑話。
說了半天,見李豐滿神遊物外,似乎並沒有聽在耳朵裡,楊震便知趣地閉上了嘴巴,李豐的身份楊震一早便知,跟一個曾經當過太子的皇子講宮中的規矩,確實有些搞笑。
不過,不是說在涪川的時候落水失憶了嗎?難道也跟廢太子薨天一樣,都是假裝的?
楊震深看了眼正在透過馬車的窗簾往外觀瞧皇城景緻的李豐,心中多有猜測,直覺得自己可能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李豐滿沒有理會楊震,不是因爲他對宮裡的規矩知之甚詳,更不是因爲他瞧不上一個沒有了卵蛋的太監,實在是看到了長安城現在的街景街貌,心中有了感觸,一下就又回想起了後世的種種。
此刻,跟他昨日初到長安時不同,昨天到長安時天光已然放暗,街道上行人不多,光線不明,再加上週圍全都是兵丁圍攏,讓他根本就無暇看到太多長安城內的真實狀況。
千年之間,物是人非,滄海桑田。
長安城經過一千三百多年的演變,到了二十一世紀,古城依在,雖然破了些,也幾經修繕,但是根基未變,建築未減,依然還是當年的那些方位。
順天門,嘉德門,鐘鼓樓,太極門……
入眼的景緻,看在李豐滿的眼裡,分外的眼熟,這些地方,他都來過,而且不止一次。
人活一世,最多不過百年,而這些建築,卻可是屹立千萬而存,讓後人見之不甚唏噓。
李豐滿突然想到,循着古城,他或許可以尋到他們知味軒所在的方位,如果可能的話,在原來的地方重新一座知味軒,或許也是不錯。
這個念頭一經冒出,就再也止不住,李豐滿整個人一下就變得興奮起來。
他現在不缺錢,也不缺人,只要確定了地方,把錢砸下去,要不了多久,知味軒就能重現。
李豐滿的思緒再次飄了起來。
“李公子!李公子!”
耳邊傳來楊震的輕喚,李豐滿回過神向楊震看來,楊震道:“李公子,您的那個隨從跟守宮門的禁衛打起來了,這可不是小事,您還是趕快去勸勸,否則鬧大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李豐滿一驚,第一反應就是,根福那廝又闖禍了!
“讓開!俺我保護俺家少爺,誰也別攔俺!誰攔俺就揍誰!”
遠遠的,李豐滿就聽到了根福的聲音,根福的聲音震天,情緒有些不太穩定,小暴脾氣又發作了。
不過李豐滿也從根福的吼聲中明白了緣由,並沒有急着下車,而是扭頭向楊震看來:“楊總管,能不能讓根福隨某一同入宮?”
楊震臉一黑,這不是扯呢嗎?
合着剛剛跟李豐講的那些規矩全都白費了,這位爺根本就沒聽到耳朵裡面。虧得楊震還以爲李豐失憶是假,還以爲發現了李豐的小把柄。鬧了半天,剛纔人是神遊物外,走神了。
“好,明白了!我這就下去交待一聲!”
看楊震的臉色,李豐滿就知道沒戲,電視上他又不是沒有看過,別說他一個庶民,就是太子、皇子入宮,也不得攜帶片鐵,護衛什麼,沒有可能。
入宮都帶護衛,你得多沒有安全感?是不放心皇帝,還是別有居心?
掀簾下了馬車,李豐滿看了一下四圍,馬車已經入了太極門,前面不過就是太極殿的東西閣門,這裡距離李世民的辦公地點已經很近了。
此刻,陸續正有宮中的禁衛在向太極門這裡匯聚,每個人都神色肅穆,腰間的刀劍都已出鞘,再不快點兒的話,根福可能就要交待在這裡了。
急走了兩步,李豐滿退回到太極門的位置,一眼就看到了根福那鶴立雞羣一般的身高,站在他身前的守門禁衛跟他一比,就跟還沒長開的小朋友一樣矮小。
根福的眼睛瞪得賊大,袖子高高挽起,一支手抓着其中一個禁衛的衣襟,將人高高掂起,衝着他大聲嚷嚷着,口中吐沫星子噴射着,噴得別人滿頭滿臉。
周圍還站着五六個禁衛,手持長刀與根福對峙,或是因爲投鼠忌器的緣故,雖然場面緊張,但卻並沒有真正地引發更爲劇烈的衝突。
在根福的身後,十名玄甲軍極爲懵逼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被根福如此生猛地表現刺激得目瞪口呆。
這裡是皇宮內廷,便是他們玄甲軍的大帥也不敢在這裡跟禁衛撕逼,這個根福,是不想活了麼?
十個人退得遠遠的,他們沒有根福那樣的魄力,而且也勸不動根福,只能這麼遠遠的看着。
“憑什麼不讓我進去?我要找俺家少爺!”根福繼續衝着手中的禁衛噴口水,禁衛的雙腳都已離地,被根福晃得頭暈腦脹,臉都溼了。
“根福!住口!”
人還未到近前,李豐滿便先高聲喝斥了一句,你再這麼噴下去,人就淹死了。
真是造孽啊,以前看着挺老實一個孩子,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
定是王朝那個老陰貨,把根福這孩子都給帶壞了。
聽到李豐滿的聲音,根福一下就老實了下來,閉嘴,放人,然後一臉欣喜地看向李豐滿。
“少爺,他們不讓我進去!”根福委屈告狀,同時一甩手,就把手中的禁衛給扔到了一邊,擡起腳就想要向李豐滿這裡走來,卻被其他的禁衛再次攔下。
根福一惱,擡手就要把眼前這些煩人的護衛扒拉開,他現在皮糙肉厚,尋常的刀劍已然難傷,根本就沒把這些禁衛給放在眼裡。
“根福,住手!”李豐滿一陣頭疼,不得不再次出聲制止:“你就站在那裡莫動,等我過來!”
楊震這裡也跟了過來,由他出面,禁衛們讓開了一條通道,讓李豐滿從裡面出來。
“幾位兄弟抱歉了,家僕無狀,不懂規矩,冒犯了各位,某在這裡替他向各位陪不是了!”李豐滿先是跟與根福對峙的禁衛拱手道歉,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莫要把事情鬧大。
“你誰啊?有多大的臉來平事兒?”被根福噴了滿臉口水的禁衛從地上爬起身來,惡狠狠地出聲向李豐滿質問。
看了一眼隨李豐滿一同過來的楊震,禁衛一甩頭,高聲道:“告訴你,今天這事兒沒完!誰來也沒用!”
“擅闖宮禁,出手傷人,藐視皇權,這是捅破天的忤逆大罪,我看誰敢來替他說情?!”
李豐滿眼睛一眯,連楊震的面子都不給,看來是遇到狠茬子了。
怪不得以前在涪川的時候老是聽程懷弼還有裴裳報怨,說手下的兵都是刺頭,不太好管,現在他總算是見識到了。
能來宮裡當禁衛的,十個有八個都是勳貴之後,眼高於頂,誰也不服誰。指不定眼前這個,就是哪家的公子,現在被根福給欺負了,咬着不放想要報仇。
“唐侍衛,這位是安平候,皇上等着召見,不知能否行個方便?”楊震不得不站出來打圓場,畢竟人是他帶來的,鬧大了他的臉上也不好看,皇上知道了也會覺得他辦事不利落。
“安平候?”唐侍衛一瞪眼,不滿地看向楊震,“楊總管是覺得我唐授衣好欺無知嗎,這整個長安城,哪有安平候這一號人物?”
大唐的候爵不多,長安城也就有數的那麼兩三個,唐授衣全都知道,但是這個安平候,聽都沒有聽過。
楊震耐心解釋道:“冊封的旨意已然擬好,此刻就放在尚書省留髮,最多再過一個時辰,就會下發各部備案,到時候唐侍衛就知道了。”
唐授衣一撇嘴,“那就是說,他現在還什麼都不是了嘍?一個庶民,也敢在老子的面前耍威風,真是好大的臉!”
“兄弟們,動手!”唐授衣一揮手,指着根福道:“把這個逆賊給我拿下,今天不剝他一層皮,老子就不姓唐!”
“慢着!”李豐滿高聲打斷唐授衣,直接從懷裡掏出一文手令文書,擡手指着根福道:“我是玄甲軍監軍校尉,此人是我的貼身護衛,我看誰敢動他!”
關鍵時刻,還要靠玄甲軍的招牌來擋災。
不遠處的十名玄甲兵護衛全都一個哆嗦,完了,這是要招禍啊。
禁衛跟玄甲軍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體系,但都是皇帝的心疼肉,皇帝沒事兒的時候也會經常組織兩軍比武演練,單兵作戰,禁衛佔優,但是羣體對戰演練,每次禁軍都會被玄甲軍給打得屁滾尿流。
所以,這兩支王牌軍隊彼此都看對方有些不太順眼,積怨頗深。這也是剛剛爲何這十名玄甲兵遲遲不願上前幫忙說和的原因,因爲只會越說越亂。
現在,李豐滿將他玄甲軍監軍校尉的身份亮出,簡直就是火上澆油啊。
果然,一聽說李豐滿的這個身份,唐授衣的眼睛瞪得更圓,“好啊,原來是玄甲軍的人,怪得不敢這麼囂張。老子還告訴你,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這個大個子今天就別想再囫圇個出去了!”
李豐滿有點兒懵逼。
連玄甲軍的面子都不好使了,眼前這個姓唐的禁衛到底是什麼來頭?
“孫武義!”
李豐滿回頭叫了一聲,十名玄甲兵中的什長一個激靈,知道逃不過,衝身邊的兄弟一使眼色,十人便急速衝了過來,站在李豐滿的身邊,同樣抽出武器與禁衛對峙,架式擺了個十足。
輸人不輸陣,現在這種時候,已經不是唐授衣與根福之間的私人恩怨了,而是金吾衛與玄甲軍之間的較量。
若是在這種時候退縮、軟蛋,待日後回到玄甲軍營,曹都尉絕對能扒了他們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