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夏楠的動作還沒就此停下來,縫合好的布娃娃被她蓋上牀單,她先是抓起一把飯菜放在口中咀嚼,我想她肥胖的體型就是因爲這樣沒有節制的飲食和從來不運動造成的。
書桌的旁邊擺放着大小不一的針管,但都沒有針頭,我想應該是她父母擔心傷到她,偷偷把針頭拔去,可在孔夏楠的眼中她或許並不在意針管有沒有針頭。
她的目光落在針管上,我順着她目光看過去,她的樣子應該是在挑選最爲合適的針管,拿起其中一支,就在盛滿飯菜的盤子裡用針管吸取着裡面的菜汁。
她甚至還能很嚴謹的拿在眼前控制劑量和刻度,用指頭彈着針管就如同她是真的在解剖室一般,等到確定無誤後,她拿起一根繩子捆綁在布娃娃的上臂上,然後托起布娃娃的手掌反覆拍打,最後把針管抵在布娃娃的手背上,將針管裡面的菜汁推注進去,整個過程手法嫺熟一氣呵成,不難看出孔夏楠紮實的醫學基礎功底即便十年過去絲毫沒有荒廢。
菜汁侵染到布料迅速的擴展,孔夏楠放下手中的針管,低頭全神貫注的注視着那些蔓延的菜汁,我聽見她口中反覆地說着一句話。
這次不會錯了,這次不會錯了……
孔夏楠主修的是麻醉學,如果我沒估計錯的話,她剛纔的動作是在向解剖屍體做麻醉課目觀察,雖然我們面前的孔夏楠神情怪異,精神狀態明顯不正常,但單從醫學操作手法和過程上看,她的思維和邏輯卻是完全清晰的。
“她……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韓煜舔舐着嘴脣轉頭問旁邊的老人。
“不知道,她被送回來的時候就變成這樣,現在還好多了,至少不會大吼大叫,剛被送回來的時候,她的情況比現在嚴重很多,整天躲在房間的角落抓扯自己的頭髮,不吃不喝也不接觸任何人。”老頭嘆了口氣無力地回答。
“被送回來?”我留意到他回答中這個詞,詫異地問。“爲什麼被送回來,從什麼地方送回來?”
“醫學院,合德醫學院。”老女人抹着眼角的淚水悲傷地回答。“被送回來的時候,學校派來的人說夏楠因爲壓力過大,精神崩潰神智不清,不能再正常完成學業。”
“有說什麼原因嗎?”雲杜若敏銳地問。
“沒有,這孩子從小就要強,估計真是在學校壓力太大把她逼成這個樣子的,哎……”老頭無力的搖搖頭聲音低沉地回答。“算了,也不指望她能怎麼樣,陪了她十年感覺她這樣也挺好的,至少平平安安吧,聽說和她一個宿舍的同學還有自殺的,早知道這樣,說什麼也不送她去學醫。”
我看了老頭一眼,他說的應該是赫連漪,難怪在鍾慧出國讀博後,我們就再也沒有找到孔夏楠的資料,沒想到她居然也精神失常把自己關在這房間中。
在孔夏楠的眼裡和心中,其實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合德醫學院,這裡滿屋在她看來都是等待解剖的屍體,她寧願把自己和屍體關在一起十年也不肯面對現實,我越發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纔會讓她受到如此大的刺激。
我走到孔夏楠身邊,慢慢低下頭去看她眼睛,她太專注面前這具人偶,絲毫沒有留意到房間中出現的我們。
“你好……”
“手術刀。”
“……”我一愣,這是進來這麼久孔夏楠對我說的唯一一句話,但我半天沒明白她是什麼意思,目光落在書桌上,在那堆針管旁邊有一把鏽跡斑斑的水果刀,我想孔夏楠提到的手術刀指的應該就是這個。
我沒有再說下去,按照她的要求,把那把水果刀遞給她,孔夏楠接過去後,割開剛纔縫合好的布娃娃身體。
“牽引勾。”孔夏楠低着頭對我伸出一隻手。
我這才明白她是在投入的進行一次屍體解剖,而在她眼裡我變成了解剖助手,我按照她的要求去做,注視着她的神情,太專注以至於我都有些身臨其境的感覺。
從她割開布娃娃身體的位置和模擬出的過程,我大致能看出孔夏楠是在進行麻醉藥劑對神經控制的觀察研究,這是麻醉學上很常見的解剖課目,孔夏楠操作的尤爲嫺熟,即便是在布娃娃的身上不管是過程還是步驟都分毫不差,我擡頭看看房間中堆砌如山的人偶,身上同樣的部位也有被割開後重新縫合的痕跡。
我蠕動了一下喉結,終於知道孔夏楠這十年時間把自己關在房中都幹了什麼,她在所有人偶,不!在她看來是屍體纔對,她這十年在這滿屋的屍體身上在做同一個麻醉科目的解剖,難怪她會對這個過程爛熟於心。
我慢慢低下頭儘量用輕柔的聲音,擔心會刺激到全神貫注的她。
“你可還記得赫連漪……”
當!
我話還沒說完,可孔夏楠聽到我口中提及的這個名字,整個人頓時驚恐的愣在原地,手中的手術鉗應聲掉落在地上,她慢慢擡起頭和我對視,那是一雙充滿惶恐和害怕的眼睛,我看見她的手和身體都在顫抖,不斷蠕動的嘴脣下發出牙齒相互碰撞的聲音。
我不明白爲什麼赫連漪的名字會讓她如此驚恐,我正打算問下去,孔夏楠看着窗外刺眼的光線歇斯底里的尖叫,整個人恐懼的躲到光線照射不到的牆角陰暗之中,全身蜷縮在一起,拼命的抓扯着自己的頭髮,雙眼呆滯恐懼的凝視着我,身體抖的像一個篩子。
我連忙讓韓煜把窗簾重新拉上,孔夏楠已經習慣了這個房間中的黑暗,我和雲杜若蹲到她的身邊,聽見她口中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語。
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你不要害怕,這裡什麼都沒有。”雲杜若撫摸着孔夏楠顫抖的身體,輕柔的對她說。“能不能告訴我們,赫連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孔夏楠只要聽到赫連漪的名字,情緒明顯就變得異常恐慌和懼怕,她開始大口喘息,連呼吸都變得沉重,好半天才支支吾吾說出一句話。
“她……她去了停屍櫃裡。”
“她爲什麼要去停屍櫃?”韓煜走過來輕聲地問。
“她自己去的,第……第二次……她是……她是被人送進去的……”孔夏楠用顫抖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回答。
第二次?!
我一愣詫異地看着孔夏楠,爲什麼還有第二次?赫連漪的屍體是在停屍櫃中被發現,孔夏楠的話語中也證實她是自己去的,可第二次是什麼意思,又是誰把赫連漪送到停屍櫃中。
“你慢慢說,爲什麼赫連漪會第二次被送到停屍櫃?”我身體往前靠了一下,急切地問。
孔夏楠忽然安靜下來,她那空洞呆滯的目光直視着我,手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她太用力我都有些感覺疼痛,她慢慢把臉向我靠過來,表情變得嚴肅和認真,我們就這樣相互默不作聲的對視片刻後,孔夏楠嘴角慢慢的張合。
是我殺了赫連漪!
我們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面面相覷的對視,沒想到孔夏楠會說出這樣的話,我已經能猜到赫連漪的死亡還隱藏着其他秘密,但怎麼也沒想到孔夏楠說的,是她殺死了赫連漪。
可是孔夏楠給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神情和精神應該是很正常的,那一刻她猶如是把心裡隱藏了十年的秘密說出來,我在她臉上甚至可以看見輕鬆的微笑。
如果真是孔夏楠殺了赫連漪,那動機是什麼?她又是怎麼殺掉赫連漪的,最讓我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居然孔夏楠承認自己殺死赫連漪,可爲什麼十年後赫連漪還能完好無損容貌沒有絲毫變化的活着出現。
“你爲什麼要殺死赫連漪?你是怎麼殺……”
我的話剛問到一半,孔夏楠目光中的專注就開始慢慢變得渙散,她臉上的嚴肅和認真也瞬間蕩然無存,她鬆開我的胳膊,人從角落中站起來,好像眼睛裡根本沒有我們的存在。
她重新走回到那書桌的面前,拿起刀把布娃娃徹底的從胸口割開,一邊進行着她的解剖一邊漠然的喃喃自語。
“這次不能再錯了,一定要完成這個解剖課目,這樣的話我明天就能完成我的論文,我一定能比其他三個人先掌握的,出國的人一定是我,一定是我……”
我慢慢站起身,雲杜若還想繼續找孔夏楠追問下去,被我拉住阻止,如今的孔夏楠精神已經完全失常崩潰,她還相信自己在合德醫學院中,在她虛幻的精神世界裡我們是不存在的。
孔夏楠一邊解剖着她幻想出來的屍體,一邊口述着過程,她取出之前填充進布娃娃身體中的兩塊扇形石頭,在她眼裡這是屍體的左右肺葉。
被解剖者死因肺部病毒性感染導致呼吸系統衰竭,此類病症肺部會呈現腫脹和積液,但該具屍體解剖後,雙肺正常功能完整……
我聽完默默的嘆了口氣,看了孔夏楠的精神已經是徹底的崩潰,連思維邏輯都開始出現混亂,她自己都說解剖的屍體死因是肺部病毒感染,可這樣的病人解剖雙肺又怎麼可能正常。
她連最基本的邏輯都是錯誤的,她說的話根本無法聽信和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