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來人正是琉武的一國之君,當今的皇帝——君臨天。
“聽說,你母妃來過了。”君臨天並沒有接他的話茬,當然也沒有像他說的那般,治他的罪,只是自顧開口,似問非問的說了一句。
君懷笑微微垂首,平靜回答:“是。”
“你們母子二人時隔十幾年,定敘了許多舊。”君臨天又道,落在君懷笑臉上的目光,帶着不明的深意。
那深意並不明顯,而君懷笑垂着睫眸,也自然沒有注意到,只是他的話,仍然出賣了他的心。
一個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一個是在外多年掌管着暗部組織的落魄皇子,血濃於水,他繼承的,可不只是君臨天的外貌和氣場而已。
更何況,有些東西不需要繼承,只要有足夠的時間,足以將人錘鍊成任何人能想到或者想不到的樣子。
“只是閒敘。”君懷笑又答。
事實上,連閒敘都不曾有。
君臨天微微一笑,方纔帶着威嚴的語氣,也微微的軟了下來。
“說起來,咱們父子二人,亦有十幾年不曾相見了。”他邊說,邊從椅子上起身,緩步走到君懷笑面前。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就像他的江山一樣,從來不曾有過差錯與動搖。
“是。”君懷笑的每一聲回答,都恭恭敬敬,也簡短得不能再簡短。
這不是君臨天想看到,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幾不可見的蹙了蹙眉。
這個兒子最像他,但也最疏離他,仿若他從來都沒有在乎過他這個父親,也沒有在乎過他的身份與存在。
不過想想,也是,十幾年了,這十幾年中,所有的聯繫,都只是一個口諭,或者一張紙,甚至是別人的一張嘴。
然而,即便如此,他這般冷淡與漠然,仍然讓君臨天心中很不是滋味。
“今日朕——我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前來見你,你亦不必拘泥於那些繁文縟節。”他試圖讓氣氛輕鬆一些,而亦正如他所說,他今天的身份,只是一個父親,而不是琉武的皇帝。
只是那個脫口而出的“朕”字,依舊拉出了兩人的距離,雖然他即時換成了“我”字,卻顯得那般生硬。
“是。”君懷笑的回答還是隻有一個字。
君臨天有些惱火的看着他,道:“即使我這般說,你也不願稱呼我一聲?”
他可是琉武的一國之君,這小子居然這般敷衍他,不稱呼他就算了,從頭到尾,甚至連個正眼都沒給過他。
氣死他了。
“皇上。”他的話音剛落下,君懷笑便喚了一聲。
結果他不喊還好,一喊,君臨天這臉色頓時就難看了,連他身後方纔坐的椅子旁邊的侍者都一臉黑線。
光聽說這三皇子性子冷淡,但沒想到面對皇帝,居然也能冷得這般程度,那態度,分明就是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裡。
而比起他的黑線,皇帝纔是最氣的那個。
但氣歸氣,卻又不好表現出來。
他是皇帝,還是他的父親,他有一千一萬個發火的理由,甚至根本不需要理由,但他今天不是來吵架,也不是來跟他擺架子的。
所以他忍了忍:“你就是這般稱呼我的?還是以後都打算這般稱呼我?”
小夥子,這是給你臉,你趕緊接住了,別給臉不要臉啊。
朕發起脾氣來,那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他這般想着,君懷笑卻仍然一副平靜之色,並不因爲他的話而有所變化。
“皇上九五之尊,這般稱呼,並無不對之處。”和他的神色一樣,語氣也沒有任何情緒。
皇帝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脾氣,被他這一來二去的冷漠相對搞得快氣炸了。
還能再忍忍,他安撫自己。
於是深深的吸了口氣,再次將火氣壓了下去。
“你一口一個皇上,是要叫到什麼時候?”他是他爹啊,親爹啊,親得不能再親的親爹啊,世間獨一無二的親爹啊,可他居然開口閉口就是皇上,君臨天氣得差不多是吹鬍子瞪眼了。
他怒睜着雙眼看着君懷笑,君懷笑卻是一臉平靜之色,簡直就是氣死人不償命。
“兒臣不敢造次。”君懷笑仍是一板一眼,君臨天只恨自己沒有坐在椅子上,不然他非抓個茶杯砸他不可。
雖說現在他也可以衝過去抓個茶杯扔他,可太刻意的舉動,實在是太有失身份。
主要是他沒想到君懷笑是這麼個德性。
他還在氣結,君懷笑已經又淡聲開口:“不知皇上今日前來,是否有事?”漫不經心的詢問語氣,君臨天強捺着心頭的火氣,狠狠瞪了他一眼。
剛想說“老子來看看自己的兒子也不行嗎”,忽然覺得這話有點太失了面子,於是臨出口前,硬是換成了:“今日天氣不錯,朕沒事出來轉轉,難不成還要經過你的批准?”
而若是他只說前半句,君懷笑也應當他說說,就這麼算了,可是這最後一句說出來,君懷笑也是很無語。
當然不用,只不過皇上,你這轉也轉得太有目的性了。
琉京這麼大,你隨便轉轉就轉到這旮旯裡頭,這話,你自己是怎麼說服你自己的……
“兒臣不敢。”君懷笑垂眸。
君臨天瞥了他一眼,暗自腹誹:諒你也不敢。
“我不是給你安排了行宮,讓你先住到行宮去嗎?爲何偏要落腳到這破敗小院?”君懷笑低眉順眼的態度,雖然讓君懷笑肝火大旺,但也讓他像是在捏一團軟棉花一般,完全有氣無處發,最後不得不換了個話題。
若是再那般糾結下去,他敢肯定,吐血的一定是自己,而不是君懷笑。
只是話題是換了,邊說着,那不屑的蔑視的眼神又來了。
這小院,可不就是個小破院麼,你看看,樑柱上的漆都開始掉落了,斑斑暗跡,怎麼看怎麼陋舊,還有那巴掌大的院落,連舞個劍怕是都施展不開,更別說散散步,品個茶什麼的,這地方能住人?
其實這小院也沒有他印象的那麼差,但皇帝畢竟是皇帝,皇宮隨便一個小花園就抵上這裡的幾倍,也難怪他這般輕視這種普通民居。
“皇上是久居深宮,不知這民間宅邸便是這般景象。許在皇上眼中不及皇宮大院,甚至破敗不堪,但卻溫馨怡人。”君懷笑不急不慢的說道,似乎對他的話不氣也不急。
只不過這般回答,仍然暴露了他對君臨天的態度,他不是他一條道上的人。
君臨天是個急暴性子,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情緒,被他這麼一句話又勾撩了起來。
“你堂堂琉武三皇子,就甘願屈居在這般無名之地?”他劍眉一擰,露出一副威嚴之色,語氣也莫名嚴厲了幾分。
若是他人,倒只是當他是個普通父親對兒子的關心罷了,怕兒子委屈住得不好吃得不好,但君懷笑明白,這話裡的言外之意意指着什麼。
“兒臣並不覺得這裡有何不好之處。”假裝聽不懂,只接他最淺層的意思。
“你!”君臨天見他這般不識好歹,一時竟是氣得有些語塞。
好一會兒,他才又自行緩了情緒,道:“懷笑,你我十幾年未見,好不容易再見面,就非得要這般嗎?”他只是想來看看兒子,跟兒子敘敘舊,可怎麼就每句話都一眼一板,似公式一般。
而看着君懷笑的樣子,身爲九五之尊,身爲一國之君,身爲一個父親,最後到底還是向自己的兒子軟了語氣,雖然那語氣聽起來仍然帶着生硬和不自然,但感覺得出,他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
“皇上多心了。”君懷笑淡淡回了一句,“只是皇上這般突然出宮,又來到這裡,若是其他人知道,怕有非議,令皇上困擾,非兒臣所願。”
君臨天讓步,君懷笑也不那麼針鋒相對。
他便是那種誰敬他,他便敬誰的人。
更何況面前這個人,是自己的父親。
“這就不必你操心了。”君臨天不以爲意,“朕來看自己的兒子,還要誰同意不成?”說着,到底還是把開始不願意說的話脫口而出。
且這短短一句話,能夠感覺出他對君懷笑的長久以來的感情。
儘管那種感覺並不特別明顯,更加說不上深刻,但他仍然控制不住流露出來。
而對於一個帝王來說,流露出這種東西,就像是暴露自己的弱點一般。
只是,在這樣一個時刻,這樣一個地方,沒有其他的注目與目光,所以他纔可以這般吧。
一聲嘆息……君懷笑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也無由的動了動。
但他選擇了忽略。
“只是若皇上沒有別的事情,還是不應久留纔是。”君懷笑可沒他那麼氣魄,他又不是皇帝,又無權無勢,到時候因爲君臨天這麼個舉動,把他整得一身騷,那他才真是冤枉到死。
而他這麼說着,君臨天又來氣了。
這是趕他走的節奏?
他可是皇帝,是他爹啊,冒着大諱來看他,放下身段親自來看他,從頭到尾他沒說句貼心的話,甚至沒有正式稱呼他一聲就算了,這話還沒說多大會兒呢,就要趕他走?
“你是第一個敢趕朕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