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彷彿一瞬間靜止住了。山間的雪下得越發的兇猛。渠莒黑亮的頭髮頂上一會兒就蓋滿了積雪, 遠遠望去,竟像是一夜白頭。
在這一片蒼茫之中,我彷彿又看到了靈引谷曾經的溫馨過往, 比如小梅扭着水桶腰去找二狗, 比如花嬸和海叔偷偷摸摸的在村口的溪邊幽會……
“你說的, 都是真的?”我抖着聲音問的小心翼翼。
渠莒背對着我望着飄着雪的山澗慢慢的點了點頭。
“當日雷坷逼進靈引谷, 結界被破除之後, 有一部分族人跳下了長生河。”
我一愣,心下翻了個個。藏在袖中的手掌不由得握得更緊,長長的指甲摳到了肉裡卻仍然不曾覺察。這一段我從盧以言的嘴裡早就有所耳聞。而長生河的由來我更是一清二楚。
一條流往酆都——亡靈安息之地的河, 我怎麼能夠繼續奢望,在四個多月之後, 我的族人還能生
還?
“渠莒, 長生河, 流往酆都,斷不可能再有生還了……”
渠莒轉過身盯着我, 良久將嘴角慢慢的向上挑了起來。
“宓兒,跳下長生河的人並不會死,只是會困在黃泉路上,既不得超生,也不得還陽。你的族人, 他們還在黃泉路上。”
“黃泉路上……”我倒抽了一口冷氣, 指尖越發的冰冷。兒時常常同夥伴坐在樓奶奶的門前聽各種傳說, 有關黃泉路的自然也不在少數。我還記得, 有一則是說, 活人入了黃泉,要被風沙剮去血肉筋骨, 直至肉身死亡纔可入輪迴,難道,我的族人此刻竟在經受着這種痛苦!
“我要回靈引谷!”
渠莒迎風挺立着,浮雪落在他絕世的容顏上,又慢慢融化,青絲隨風舞動,他好像要隨風而去的樣子,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他現在似乎很脆弱。但是這種感覺只是一晃而過,一瞬,他又笑得嫵媚異常。
“你是想要跳長生河麼?”他擡起手理了理凌亂的髮絲,媚眼如絲。“丫頭。你果然還同之前一樣的笨。”
聽到這一句丫頭,我的心不由自主的顫動了一下。好久了,再沒有人這樣叫過我,而我也竟然慢慢的忘記了,我曾同他坐在這個山坡上,枕着他的腿,聽着他一聲一聲的丫頭,同他立下了萬事之約。
這一切,彷彿就發生在昨天,可是,又彷彿在都過去了幾千年……
“你這話什麼意思?”我扭過身子不肯再看他。
“你跳長生河便再也回不來了,你會同你的族人一樣,永遠留在那裡,丫頭,你不想賠了夫人又折兵吧……畢竟,你還有爺爺要救!”
我望着大牛的墓碑十分不情願的點了點頭。他說的沒有錯,若是這部分族人我無能爲力,那至少我也要把爺爺完好的帶離雷坷!
“你有什麼辦法?”
渠莒挑挑眉毛,抱肩盯着我。“我帶你進冥宮。”
“什麼?你……”
我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卻突然看見渠莒眉眼渙散的盯着不遠處。“有人來了……”
我慢慢的擡起頭,看着大雪中蹣跚的兩個人,不由得淚水盈眶。許久,來人似乎也發現了我們的存在,愣在了原地。
突然,一聲類似於野獸般的嘶吼從遠處傳來,一個身影就彷彿是離了弦的箭似的朝着我撲了過來。而後者也以驚人的反應能力縱身將他撲倒在了雪地上,一陣撕扯,地上的雪隨着風飛揚起來,那景象就好像是有千軍萬馬踏雪而來。直到一聲嘶吼傳來。
“三牛,你他媽的給我安靜下來,他是大牛喜歡的女人,你動她一根汗毛我廢了你!”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二牛如此發狠的吼出一句話。我呆掉了,三牛也安靜了。然後,二牛從雪地裡慢慢的站了起來,不顧身上粘着的大片大片的雪,紅着一雙眼睛死死的盯住了我。
我看見了他眼裡涌動着的,隱忍的仇恨。
“二牛……”我的聲音被生生的擠出喉嚨,又被二牛的眼神憋了回去。
他冷冷的望了我一眼,俯下身子拉起了胸脯仍然劇烈的起伏着的三牛。他們兩個都沒有說什麼,只是慢慢地走過我的身旁,跪在了大牛的墓前。整個過程,安靜的好像大家都死掉了。
我望着方纔被牛家兩個兄弟打散的雪地,那裡微微凹陷下去一個坑,眼睛不由得慢慢溼潤起來。
我絲毫不怨恨他們對我的態度,我知道我是罪有應得。若不是我,牛村不會有人被蠱惑,大牛也不會死……
渠莒冷眼望着牛家兄弟的反應,抿着嘴也是一句話都沒有說。我想,他的愧疚應該也不在我之下,即便他還不清楚,那個罪魁禍首正是他心心念唸的阿藜。
“鍾宓兒!”二牛突然低着頭冷冷的喊了我一聲。我慢慢的轉過頭,看到三牛正耐心的清理着右側那一個一直被我忽略掉的墳塋。
那是——小梅!
“你這一段日子去哪裡了?”
我低垂着頭,用腳尖蹭了蹭身前的一小堆雪。“我去了雷坷,害你們擔心了……”
一道目光射來,我突然覺得很冷,擡起頭卻看見二牛正冷笑的盯着我。
“擔心……鍾宓兒,你當真是蠢笨的可以,你以爲在牛村還有誰期待着你能回來?除了大牛這個笨蛋,還有誰肯原諒你!鍾宓兒,你該慶幸!要是你沒有逃去雷坷,只怕是在這裡還要有你一個墳冢了,知道你是怎麼死的麼,你是被牛村的人唾棄死的!”
我看不見此時自己的樣子,但是我可以感覺到所有的血液都在這一瞬間涌上了腦袋,我能聽見隱
隱的耳鳴。我想,我的臉一定蒼白的可怕!
“二牛,大牛的死我們都很遺憾,但是你要明白,這所有的責任並不都在宓兒,你這樣說並不公平!”渠莒抱着肩,蹙着眉頭盯着二牛,語氣森然。
二牛愣了一下,繼而一陣譏笑的轉過頭死死地盯着渠莒。他紅着眼睛將渠莒從頭到腳打量了好幾遍,那目光陰冷的彷彿是要把渠莒整個戳穿!
“渠莒……渠先生,是啊,所有的責任不應該都歸在她的身上呢,多謝你提醒,我這才記起還有一個你!我聽說,阿藜是投奔你而來的,我還聽說你爲了那個女人不肯相信鍾宓兒,害得她跳了崖!哈哈哈!哈哈哈!蒼天有眼,要我說這是報應!你們兩個活該彼此折磨,活該相守不相得!”
渠莒的臉色越加的難看,我瞧見他修長的手指此時正緊緊地攥着衣袖,繃起根根青筋。
三牛終於站起了身子,冷冷的盯着我,許久才微微張開了嘴。
“宓兒,我大哥喜歡你你不會不知道吧,爲了你他努力的學書,他不顧我爹的阻攔陪你穿越天嵐山,每當說到你都要臉紅結巴,後來甚至還爲了你慘死,所以,不爲別的,單單是我大哥的這份心我們兄弟兩個今日便不能將你怎麼樣,但是,從今往後,你們兩個都別再踏入牛村了,這裡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牛村,你們也不再是當年那兩個被我們奉爲天人的人,今後,即便是在路上遇見,我們便權當不相識吧!”
他們兄弟兩個每個人說過這一大段的話,祭祀了大牛和小梅便毫無表情的從我的身邊擦身而過。
雪,越發的鋪天蓋地。
我想,相望不相識,心如死灰大抵上就是這個樣子了。
天空被積雪映射的越發的明亮。山路上那兩個蹣跚的背影也越加的刺痛了我的心。我咬着嘴脣握緊雙手,在他們轉身穿過一片乾枯的草垛,再也看不見之後,終於難以遏制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牛村是我在這世上的第二個家,繼靈引谷被毀之後,它也終於被我自己毀掉了……
哭得久了,我終於累了,抽泣着坐在地上好奇的看着渠莒蹲在我的身邊將左手的中指和拇指捏在一起,做出各種奇特的形狀,然後一朵一朵的金花便從他的掌心蹦出,沿着千萬條軌跡四散進入了牛村,其中兩朵也歡快的追隨着二牛和三牛的身後飄出了視線。
“這是什麼?”
渠莒疲乏的喘了口氣,也在我的身旁坐了下來。“守護結界。我能做的,就只有確保活着的人能平平安安……”
我淌着眼淚點了點頭,扭頭去看有煙火飛騰的村莊,慢慢的平復了心情。我想,小全留在這裡,也許也是我能最後爲這裡,我愛的這羣人做的最後的一件事了……
“我們走吧……”最後看了一眼大牛和小梅的墳冢,我慢慢的站起身來,朝着下山的路走去,良久卻不見渠莒跟來,一種怪異的感覺突然侵襲了我的大腦,我猛地回過身,卻看見渠莒正吃力的從地上站起身。許是感覺到了我的注視,他慢慢的擡起頭,朝着我嫵媚的一笑,然後陡然向後倒去!
“渠莒!”
整個山谷,一瞬間便充盈了我這一聲充滿恐懼的叫喊,一波一波的迴盪,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