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頭大聲的笑了起來, 然後垂頭要海叔進我屋裡把櫃上的一個雕花木盒取來。東西送到手裡又當着所有人的面打開了盒子。
一粒圓滾滾，晶瑩剔透的藥碗穩穩地躺在我的掌心。
我扶着海叔的手站了起來，對着結界之外的三人微微一笑。
“事已至此我不妨告訴你們, 鍾吾族根本就沒有神農鼎, 不過……”我拉長聲音, 頗爲得意的看着三人臉上的神色。
“不過, 長生不老藥倒是有一枚。”
一瞬間, 我看見三人臉上都泛出了紅光，眼神中的貪婪再也無法掩飾，手掌一收, 將藥丸緊緊攥勞。“你們聽得仔細了，這長生不老藥只有一枚, 這便是我族的至寶。這一枚藥你們三個怎麼分呢？”
三人彼此對望了一眼都沒有做聲。我微微一笑道：“藥可以給你們, 至於怎麼分我就管不着了, 但是你們必須返回各自的領地，不得侵犯！”
左丘傲眯着眼睛打量了我半晌, 終於一屁股坐在火鳳之上大笑起來。
“我不信！”
淒寒也啞着嗓子大笑起來。“我也不信。沒有神農鼎，何來不死藥！你這招分敵記不起作用！”
豔姬懶懶的攀着左丘傲的肩膀，笑道：“既然這樣，九方少主我們還等什麼。這就把這層結界給破了吧，攻入谷內, 不愁找不到東西。”她轉眼掃了我一眼, 冷冷一笑。“宗主, 到時候可別怪我們生靈塗炭, 不留情面啊！”
說着仰天大笑起來, 火鳳冰凰一躍而起，在空中盤旋數圈之後齊頭並下, 在結界上狠狠地一啄。結界瞬間綻放出金燦燦的光芒，然後發出響徹山谷的巨響。我心知火鳳冰凰乃是神獸，攻破結界也是早晚的事，只能早作打算。於是趕忙拉了海叔過到身旁，把祠堂裡密室的秘密全數告訴了他，又掏出刀子在手上割了一刀，在絹帕上留了血跡以備鋼針壓頂，然後遣他偷偷地將族人帶進密室。
冰火兩隻鳳凰攻擊結界的聲響聲聲入耳，谷外三族族人的搖旗吶喊聲更是震徹天地，一時間靈引谷竟是四面楚歌。我看着角樓之下的族人漸漸少去也下了角樓，只盼着蓬萊那邊能早些遣人過來幫我一把。
角樓下了一半肚子卻突然悶悶的痛了一下，腳下一軟整個人坐了下來。留下來照顧我的藍羽瞧我這個樣子有些慌神，連忙伸手替我搭脈。
我搖了搖頭，勉力的站了起來。
我的孩子，你也知道今日在劫難逃，想要告訴孃親，你會陪我一直走下去嗎？
角樓之外，藍色和紅色的光影與金光相互交錯，很是好看，但是我知道，這後面面對的卻是數百條人命的生死存亡。
藍羽看了看頭頂攻勢越來越兇猛的兩隻鳳凰，有些猶豫不決的對我說：“族長，神農鼎果然比人命還重要嗎？”
我轉頭注視了他良久，然後微微搖了搖頭。“不，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比人命更重要的。如果交出神農鼎果真能換回這麼多條人命，倒也值了，只是交出神農鼎，只怕死得更快……”
藍羽默然的等着天空，手中握着的劍緊了幾分，然後他皺了皺眉，突然顯得有些激動。
“族長，你看那是不是救兵來了？”
我心下一喜，趕忙擡頭望去，黑壓壓一片確是有人從天邊駕雲而來，只是……隨着人影越來越近，我卻覺得似乎來者不善。
果不其然，當來人臨到靈引谷上空的時候，兩隻鳳凰停止了攻擊，然後我聽見雲端有人問左丘傲在做什麼。左丘傲是怎麼回答的我不知道，只是下一面兩隻鳳凰居然燃起了更高的光亮，狠狠地對着結界攻擊起來。
我心下一涼，看來來的不是救兵，反倒是要捉我的天兵！
不知怎麼想的，我突然膝下一軟整個人跪倒下去，朝着那黑壓壓一片的天兵叩了一頭。
“鍾吾族乃是上古父神愛女宓妃的守護宗族，與天界也算有些淵源，我自己做的事自己來擔，但是還求你們救救我的族人！”
天兵之中有一位將領上前一步問道：“你要如何來擔？”
我緩緩閉上雙眼，手攏上小腹，兩行眼淚滾落下來。“我自知仙凡有別，凡人結仙胎更是天理不容，所以，我願意放棄我的孩子，從此和渠莒再不見面！”
這一席話說出口，我整個人都冷了下來，似乎在這世上在沒有什麼是我不能做，不能接受的了。
天將仰天一笑。“我等確是過來拿你，但是我們卻並沒有收到命令要守護鍾吾族。你們雖是宓妃的守護宗族，但事情已經過了數萬年，早不作數，凡人生死自有天命，我們管不得！”
此話一出宛如一支利劍射在我的胸口，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身來。
冰火鳳凰仍舊一波接着一波的攻擊着，天兵天將只是站在雲端冷冷望着，他們不急不躁，只等結界攻破的一剎那將我帶離。
我不知道我的命運是什麼，我還能不能再見到渠莒最後一面。看着他們的冷酷，我也終於明白爲什麼渠莒會愛上阿藜，會愛上我。
九重天太高，高處不勝寒，他實在是太冷了。
一聲巨響，結界轟隆隆的抖了三抖，有裂縫出現，火鳳冰凰身上的火種冰晶順着縫隙跌落進來，谷內頓時冰火兩重天。
海叔拉着坐在地上的我焦急的喊着什麼，可是我卻覺得什麼都聽不見了，我眼睜睜的看着天邊漸漸泛白，然後轟然一聲巨響，結界破裂了。
我仰頭看了海叔一眼，一面流淚一面笑道：“天亮了。”
左丘傲一聲大笑，從空中跳落，舉起手中長劍朝我走來。我知道，毀容的仇他總要來報的。天兵齊整整的落在谷裡，冷冷看着左丘傲卻並不想出手阻止。
我想，其實天上的意思大抵上還是想要我死的。
左丘傲手裡的長劍泛着冷森森的光芒，我眯着眼睛將海叔和藍羽推離身邊，然後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孩子，對不起，這美好的世界，你溫柔的爹爹，孃親都不能帶你去看了……
一聲巨響，身前劇烈的震動起來，我嚯的張開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幕。
紅衣少女和天萊老人齊刷刷的護在我的身前，而渠莒也正瞪着一雙泛紅的眼睛，驚恐的看着我。
他一襲白衣已經碎裂，破破爛爛勉強遮得住上身。兩塊琵琶骨上齊整整的夾着兩個碩大的鐵器。有血從那裡面滲出來，觸目驚心。
他擡手將我的頭髮掖過耳根，輕輕吻了吻我的眼瞼。
“丫頭，對不起，相公回來晚了。”
我終於回過一絲知覺，拉着他的手問道：“你怎麼了？”
渠莒搖了搖頭，笑得異常的溫柔。“我沒事，小傷而已，你記得等下看我怎麼幫你收拾他們啊……防止你忍不住衝上去，所以……”他擡手在我的門庭微微一點，我整個人頓時動也不能動。
“丫頭，一定要記得，好好的活着，有我在，你和孩子就一定不會有事的。記住了……”
火光沖天，將他蒼白的臉映得有了些血色。我抖着嘴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在心裡一遍一遍的喊着：不會有事的，你是上神，你不會有事的……
渠莒起身站到天萊老人的身側，手中金光顯現，兩根銀針狠狠地刺進了周身大穴。
我一驚，就連身側的藍羽都發出了一聲驚呼：“金針刺穴！”
我絕望的閉上了眼睛，淚水不斷地落下來，又在火的炙烤下蒸乾。
人也好，仙也好，自身總有極限，面臨強敵卻有體力不支的情況下，在周身大穴刺入金針可以瞬間提升功力，但這無疑是一種同歸於盡的做法，金針刺穴面臨的是油盡燈枯……
周圍的一切都失了聲音，我跪在地上看着幾個人在三族和天兵天將中周旋着，幾次危險都被渠莒隻身擔當下來，火光中，每每望向我，他都是笑着的。我也很想朝他笑笑，可是笑到嘴邊伴着哭泣卻化成了一個奇怪的形狀，若是放在平時，他一定會敲着我的頭嫌我醜死了，可是今天，他只是溫柔的望着我，一句話都不說。
我看見天萊老人被天兵牽制住，只餘渠莒一人力敵那兩隻發了瘋一般的神獸。左右夾擊，終於不敵，渠莒就像一個破敗的稻草人，劃過微涼的天際，嘭的一聲落在我的身旁。
豔姬駕起火鳳，對準渠莒猛的衝擊下來。我和渠莒對望了一眼，都微微笑了起來。事已至此，不能同生，但求共死。
一道白練飛來矇住了火鳳的雙眼，然後有人生生替渠莒接下了這致命的一擊。白懷背對火鳳面向渠莒吐了一口鮮血，然後跪倒在地上。
我和渠莒對視了一眼，驚奇的看到白懷仙子身上的光圈慢慢黯淡下去，然後竟顯現出一個少女的模樣。
渠莒兜着嘴脣，喃喃的念着：“琴姜……”
琴姜微微一笑，問了一句：“上神安然無恙吧”然後倒了下去。
我腦中似乎找到了那根線絡，一瞬間將所有的事情穿成了一線。
洛隱的師父就是琴姜。三百年前，渠莒將阿藜帶上九重瑤華，愛慕渠莒的琴姜用計炸死，將阿藜推到了衆矢之的，而後自己化作了白懷的模樣，一直伴在渠莒身側，知道三年前渠莒下界遇上了我。
琴姜許是嫉妒，對我起了殺心，所以找了一個和阿藜長相奇像的女子來破壞我和渠莒的感情。卻終沒料到渠莒爲我做結界，大牛肯爲我死，盧以言願意肝膽相照。
空氣中隱隱飄來一陣香氣，渠莒突然放鬆下來，咧着嘴大大的笑開。他仰面輕聲道：“姑射仙子終年不肯踏出仙界半步，今日肯來爲我解難，感激不盡。”一個絕美的女子從我身後慢慢向前，擡手隨意的捏住再一次撲過來的火鳳，淡淡點了點頭。
“說到底，是我的弟子出了岔子，惹出三百年前一樁冤案，我雖不讚賞你下界娶凡妻，但畢竟間接導致你們分離三百年，這一切，是我欠你們的，今日權當還債，你不必放在心頭。”說着手腕上微一用力，火鳳發出一聲悲慘的嚎叫。
渠莒側着頭看了看我，握着我冰涼的雙手微微一笑，想要擡手像往常一樣刮一刮我的鼻子，卻終於力不從心。
我僵着身子開口：“同爲上神，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差別？你到底都瞞了我什麼？”說到後面，心裡急得不成樣子，聲音已經有些變了腔調。
渠莒咧嘴不羈的一笑，有風吹過，拂動他額前碎髮，雖然臉上佈滿鮮血，可我卻覺得依舊傾城傾國。
“丫頭，說好坦誠相待的，我怎麼忍心騙你。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全身不能動，只是嗚咽的哭着。渠莒起身慢慢爬了過來，將頭擱在我的腿上，臉上浮現出一抹知足的微笑。
“丫頭，三百年前我傷你一次，三百年後我又傷你一次，這一切本該以死謝罪，可是想到死了之後就再也見不到你，我捨不得……”
“丫頭，與你的千世萬世之約，我怕再難如約而至，你要好好的……”
“丫頭……”
“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