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樓內,正值熱鬧。杭州城最爲繁榮的青樓之首,由於前一刻的聖旨出現導致了不小的安靜與宣旨後的鬨鬧,樓內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身穿舞衣的當家花魁媚錦兒身上。
她接過從公公手裡拿過的聖旨,久久沒有從聖旨裡回神。
貼身丫鬟翎兒激動的鼓起掌,和周圍看熱鬧的人們一起慶祝自家小姐成爲皇妃,一時鬨鬧異常,而角落裡穿着極少布料的舞娘朵函卻將拳頭握緊,惡狠狠的看着傾城之貌的媚錦兒。
是夜,九月初八晚,除了朵函房中傳出女人呻吟聲外,其他姑娘全部歇下來,煙雨樓門口掛着“今日歇業”的牌子,大門口依舊圍着不少人,二樓靠東的窗戶打開着,翎兒放好桌上的香蕉,便映着月光和門口的燈光倚在窗框往下看去,“小姐,你看外面好多人,準是想要一睹你的芳華。”
聽翎兒這句似調侃的話語,媚錦兒坐在梳妝鏡前梳理如瀑般的黑髮,雖微笑卻眼底卻無半點笑意,啓脣,“大概他們是好奇受此等恩惠的青樓女子是何等有本事,再者就是青樓女子如何一躍成爲朝廷宮妃,怕是整個天朝無數女子一再豔羨也不一定。”
翎兒笑着搬椅子到媚錦兒身邊,眼睛往鏡中瞟去,鏡中的女子明眸皓齒,黑髮如瀑,修長白皙的玉手撫着桃木梳在如瀑般的長髮上緩緩挪動,這是何等美貌女子,僅着件裡衣也能從她舉止間看到國色天香的存在,她不自覺的驚歎,“小姐真是美麗,翎兒要是有你三分美麗也就知足。”隨後這機靈丫頭站起身將媚錦兒手中的木梳要過來,爲她繼續梳理長髮。
“爾等羨我入宮爲妃,我卻不識相的貪戀世間平淡生活。”媚錦兒低眸凝視放下的雙手,櫻脣如斯抿緊,正身坐好,擡頭看着鏡中的自己。
剛好,煙雨樓老人宋夫人帶着丫鬟,捧着大紅色服飾敲門進來。
宋夫人是在媚錦兒到煙雨樓時貼身照顧她的,今次宣她入宮這幾天內,宮廷雖由掌事公公帶來足夠令平常女子瞠目結舌的服飾、首飾之類的彩禮,可她還是叫來宋夫人一手操辦自己的婚事。
說是婚事,不如說是璀璨光環下的慘痛教訓。
宋夫人三十餘歲的年紀,看着媚錦兒由懵懂女孩堅強隱忍成長爲如今一代花魁,心裡甚是欣慰,可一朝一夕間看她步步走向頂尖,直至明日的入宮,她的心卻不能平靜,輕聲喚了,“錦兒。”
多少也是她十年間似親生母親般的疼愛使然。
端坐在鏡前的錦兒看宋夫人
進來,右手拂去翎兒的服侍,起身婉然微笑,“有勞宋夫人了。”
“錦兒這是哪兒的話,我能遇到姑娘,是我的福氣。”宋夫人將心頭酸辛忍住,招呼她過來看看喜服如何。
宮中自然送來了她大婚自當穿的鳳冠霞帔,可她看到喜服,想來想去間認爲自己事事不應心,總該有件喜歡的衣服伴自己出嫁便請來宋夫人,邀請當朝最知名的刺繡名手李長山爲自己裁製了新的喜服,宋夫人指着隨行丫鬟手上盤子中的大紅色衣服,“錦兒試試?”
她應了聲,示意翎兒將喜服挑起來,當大紅色上乘布料由同心扣呈螺旋狀在領口順至腰間,裙襬順滑垂到地上,金色繡線點綴明豔牡丹,各衣角都呈現高貴,沒有絲毫含糊,她瞬間認爲自己的任性是正確的。
翎兒側着看向喜服便“哇”的一聲驚呼出聲,把挑着的喜服掛在衣撐子上,好好觀賞喜服後繞着喜服雙手拍掌,雙眼亮光道,“天哪,太美了。”
宋夫人看着翎兒驚訝的表情捂着嘴笑,“翎兒這般表情可是想要嫁人,相夫教子?”
聽夫人這麼一說,翎兒的臉蛋自然紅透,忙轉過身捂住臉跺腳,“你總是取笑翎兒,夫人。”
媚錦兒看翎兒害羞不敢露臉的模樣,平日總會逗她解心頭苦悶,可如今她是怕再也不會放肆笑出聲來,身邊的宋夫人注意她心中所思,微笑牽着她的手放在手心,望着她的眼底柔情似水,“錦兒,你看這是你大婚所穿之衣,亦是你將來榮辱伊始,按照自己的心走不假,可千萬不要毀了自己,就當是爲了我好嗎?”
媚錦兒抿嘴反手將宋夫人的手覆上,“夫人,錦兒在您眼裡當真是糊塗人嗎?”
“翎兒,侍奉小姐穿喜服。”宋夫人心疼的撫摸錦兒的頭髮,吩咐還揹着身的翎兒。
“是,遵命。”翎兒蹦蹦跳跳的到了喜服前面,取下肩膀位置的玲瓏紗衣搭在臂彎,可宋夫人悄然而至敲了她腦門下,“這丫頭,好生糟蹋這匹好料子,來,拎着衣服垂直站着。”
翎兒撅嘴皺眉,朝宋夫人吐出粉嫩的小舌頭,宋夫人將大紅色喜服伸在手裡,給媚錦兒穿上,隨即將螺旋狀衣邊裹在她玲瓏有致的身形上,繫上蝴蝶結,再將翎兒手裡的玲瓏紗衣覆在她的喜服上,更襯得她美貌膚白,更勝人間無數女子。
媚錦兒在杭州煙雨樓呆了十年,這轉眼十年間,她看過無數適齡女子欣喜的穿上鳳冠霞帔,嫁於前方高頭大馬上同樣穿着大紅禮服的英俊少年,大紅
絲綢在兩人間纏繞跪拜天地與高堂,祝福聲肆虐,洞房花燭嬉鬧。她也曾無數次的幻想自己的婚禮是何等畫面。
她不求尊貴,不求權勢,不求長相。
願傾心間,男子高頭大馬挽起她頭頂的喜帕,同飲合巹酒,得周圍祝福無數,之後得一兩子女相攜一生,相互扶持到老。
她多希望明日所嫁之人是她縈繞十年的男子,她多渴望普通人家的高頭大馬,在她轎前站定,出現他的臉,之後他的手拂過她精心裝扮的臉。
恍惚間,窗外風大了些,捲進些塵埃和桃花,再仔細看去,右眉眉梢繡了桃花的女子高貴的立於窗邊。
宋夫人和翎兒看到她後行禮退下,將門掩緊。
虞焉是明月教教主身邊最得力的助手,自翎兒記事起,她就已經是明月教舉足輕重的人物,而本身又美麗非常,自是更受人尊重。
媚錦兒身着喜服望着攜月光站定的她,身子向下行禮,“姐姐。”
“我們錦兒真是個大美人。”虞焉扶起她,看到這副裝扮的她後不禁讚歎道。
媚錦兒失笑。
“我受主上所託,來此送樣東西,主上說姑娘自當爲明月所困,明月亦爲姑娘鞍前馬後。”虞焉看到她無神的眼底,徑自道出次來目的。
她從袖中取出金色半月步搖釵遞於媚錦兒面前,見她迷茫的眼中似乎有了亮光,便繼續說道,“主上很惦記錦兒呢,他吩咐說只要步步爲營,小心行事,明月自會……”
話還沒說完,錦兒便募得開口打斷她的話,“是主上安排的?”
虞焉看她眼底的落寞,點頭,“主上說你是最合適人選。”
“好,我知道了。”接過桃焉姬手上的金釵,錦兒微笑,對上桃焉姬驚與世人的眸子,“姐姐會送我嗎?”
虞焉伸出雙臂將媚錦兒抱進懷裡,“明月衆人會在暗地保護錦兒入宮,待錦兒入宮後,保護你的安全,還有……”
她將頭靠在虞焉的柔弱卻力量的肩膀之上不說話。
“他栽培你,之後將你放在煙雨樓十年,是他別有用心,而今入宮卻是他唯一想給你的,他說這般好的姑娘該有屬於她的天下。”
老天爺總是不盡人意。
原來這就是他認爲能夠給予她最好的。
可他不愛她,已然將她推向萬丈深淵,無法救贖。
對了,她忘了,明月教主的心多年前便已交付,而今又何來她的一己之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