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州城的右側是依山而建，山壁陡峭，猿猴難攀。
偶爾山上雲氣垂落，看着就像是仙境般的。
“草特孃的，那些騷客老是喜歡這等景緻，說什麼仙境一般，讓他們來試試。”
一個軍士打個寒顫，跺跺腳。有老卒說道：“都避開山壁，小心老寒腿。”
所謂的仙境，便是由水汽蒸騰而成，水汽遇到人就是王八對綠豆，看對眼了。撲上來就是風溼。
老卒杵着長槍，見那些年輕軍士不以爲然，就說道：“年輕的時候老夫也覺着自己能把老天捅個洞，後來發現，那些都是天生的。”
軍士們怪笑。
“那時候老夫覺着一輩子都不會生病，一直強健下去。三十一過，各等毛病就找上門來。後來老夫仔細反思，那些毛病啊！都是年輕時放縱留下的。”
老卒意味深長的道：“這時候的得意風光，需要老了來償還。所以老輩人才說，平淡是福。”
沒人在乎他的話，幾個年輕軍士靠着山壁，說着些什麼‘真的涼爽’，‘夏日就申請來這裡值守’之類的話。
城頭，一邊是原先的守軍，一邊是南方調來的將士。
“長安有故人請人送來書信，隱晦提及了國子監的現狀。”
韓紀起身，“等着。”
顯然，孝敬皇帝倒臺後，獲益最多的便是李元父子。
孫珏眉間的悵然濃郁的化不開，“陛下在想什麼？”
有人喊了一嗓子，所有人都跑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好。
這便是身心俱疲帶來的後果。
腦滿腸肥……
“嗯！”李玄不問。
城中幾個文士見了，不禁讚不絕口。
“若是點燃了老夫，能爲殿下開道，老夫甘之如醴。”韓紀坦然道。
“殿下。”
“不，這隻代表着天子需謹言慎行，需慎獨，需胸懷坦蕩，一心爲公。”李玄說道：“尊貴不能當飯吃。天下人吃不起飯，尊貴的天子也得被那些泥腿子從龍牀上拽下來，毒打一頓，丟進牢房。天下人能吃飽飯，天子就算是每日罵娘，百姓依舊會大聲說罵得好。”
……
垮的莫名其妙，垮的讓你想吐血。
林歐拿出長弓，一發力，拉了個滿弦。
林歐眼中多了些譏諷之意，“陛下能想什麼？不外乎便是故意放棄南方，令石逆和楊逆大打出手，他好坐山觀虎鬥，撿便宜罷了。”
李玄和寧雅韻在大營中轉悠，也算是休閒。
您這是當年沒幹好事吧？
修整也不能只顧着歇息，得勞逸結合。
沒人回答這個問題。
也無需回答。
李玄設置了許多獎項，令各軍舉辦些競賽。
寧雅韻說道：“隨後便會不捨權力，看兒孫宛若看着仇人。看着滿朝文武都覺得居心叵測，活脫脫的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住口！”
孫珏說道：“這幾日斥候往來頻繁，不過，楊逆卻按兵不動。”
“老夫代表一些人來請見殿下。”
在拿下中州後，裴儉悄然請見李玄，說軍中將士有些疲憊不堪。
孫珏點頭，“他寧可石逆席捲關中之外，也不肯讓楊逆佔便宜。”
“百姓!”寧雅韻說道。
“那爲何讓咱們擋着楊逆南下的路？”一個官員不忿的道。
身後長街傳來馬蹄聲。
“你這個瘋子!”
做賊心虛。
孫珏對這個比喻比較滿意，“石逆那邊勢如破竹，可長安卻從南邊調遣軍隊來觀州。老夫不解，這是要放棄南方嗎？”
李玄一怔，隨即想起了這些年的征戰。
使者看了林歐一眼，眼中多了些陰鬱，“無礙。既然孫使君自有主張，那咱就靜待捷報了。”
山上霧氣繚繞，緩緩垂落下來。
“許多人說這代表着帝王的尊貴。”寧雅韻譏誚的道。
“使君，長安來了使者。”
這個詞令大家想到了一段公案。
否則怎地寧可把江山丟給石逆，也要拼命阻攔南下平叛的楊逆。
用的太狠了！
李玄親自去巡查了一番，又尋了趙永等心腹問話，得知情況比自己猜測的還要嚴重。
“這話也只有您敢說。”李玄不以爲忤的笑道。
和北遼的幾次大戰，接着和舍古人的大戰。剛回桃縣沒多久，就再度出征……
“對，百姓最尊貴。”李玄說道：“是無數百姓擡舉起了帝王，讓他看得更遠。可有的帝王卻覺着是自己坐在了百姓的頭上，恍若神靈。這等帝王，遲早會遺臭萬年。”
李玄想到了豪強。
韓紀對赫連榮說道：“殿下何等天資，若是能手握無上權力，當爲大唐開創出一個前所有爲的盛世。”
沒人怪罪他。
剛站好，觀州刺史孫珏就上了城頭。
這聲音不大，卻因爲城頭太過安靜而很是清晰。
他幽幽的道：“他想借助咱們的手，磨掉北疆的銳氣。”
“您這是還想再活一百年？”李玄取笑道。
楊逆八萬大軍，你讓我觀州兩萬守軍出擊……林歐大怒，“使者只是觀戰。”
赫連榮搖搖頭。“小心這把火把自己給點燃了。”
老卒嘟囔道：“做賊心虛唄！”
“諸位免禮。”
兩邊涇渭分明。
將士們就是憑着一股子心氣在拼殺，但這股子心氣也會有耗盡的時候。
“您這話把帝王心思剖析的太徹底了。”李玄笑道：“在飢餓中掙扎的百姓漠視生死，是因爲他們覺着活着便是在受罪。而肉食者卻恨不能再活五百年，便是沉浸在權力享受中不可自拔。人便是如此，苦則想離去，樂則不捨。可若是讓他們的小日子不那麼樂呵呢？”
前方是摔角，不時傳來叫好聲。
“你若是能一直保持這等清醒，老夫當會在史冊中看到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王朝。”寧雅韻說道。
老卒一個哆嗦，抽了自己的嘴角一巴掌，跪下請罪。
“一些希望天下能太平的人。”彭文狡黠的迂迴着。
見到彭文時，此人未曾行禮，就朗聲道：“殿下可知，石逆已經下了道州，兵臨關中了嗎？”
“就如同這弓弦，不可常滿，否則不是絃斷，便是手傷。”
“北疆軍滅了北遼，接着與舍古人大戰，連番大戰皆勝，看似雄壯，可將士疲憊不堪，急需修整。可石逆謀反，令楊逆也坐不住了，不等將士修整好，便強行發兵。前面勢如破竹，後續就顯得力有未逮。這等時候他必須要讓麾下修整，否則就如同……”
他大致猜到了此人代表的那些勢力，但不屑於說出來。
林歐把長弓遞給隨從，活動了一下手腕，說道：“此事發生在長安大軍回師之前，長安兵力空虛，並無能力支援南方。”
衆人不敢置信。
“好！”
來人叫做彭文，看着風度翩翩。
李玄當即令全軍修整。
野狗！
腳步聲接近，一個小吏進來，“關中來了一人，說請見殿下。”
“正是如此。”李玄從不認爲什麼東西會驟然變壞，“上位者一句話，一個舉動，一個決斷，都有可能會帶來莫測的後果。故而才說，天子金口玉言。”
“要想造就盛世，唯有帝王手握無上權力。”
“楊逆拿下中州之後，修整的時日長了些。”孫珏按着城垛說道。
使者上了城頭，孫珏帶着文武官員行禮。
特別是最近一兩年，北疆軍幾乎就沒怎麼消停過。
一個小吏奉命來請他，“韓先生說，關中某些腦滿腸肥的傢伙派了代表來請見殿下。”
“使君來了。”
“噓！”赫連榮指指外面。
內侍的報復來的格外的快和給力。
他在拉滿弦之餘還能輕鬆說話，可見修爲不錯。
孫珏喝住了林歐，笑道：“這幾日太過緊張，失禮了。”
使者一怔，“可能出擊？”
使者笑的令人覺着如沐春風，“咱奉命前來觀戰，敢問孫使君，楊逆大軍何在？”
“玄學搬走後，那裡就成了學堂。時至今日，長安學風越發壞了，不時有學生攜帶女妓進去吃喝玩樂，好好的清靜地方，弄的烏煙瘴氣。”
老百姓不懂什麼大道理，但知曉一事：若你不知曉一件事兒是誰做的，那便看誰在此事中獲益最多，誰的嫌疑便最大。
寧雅韻蹙眉，“你是說，限制帝王的權力？”
“好一個所在！”
“掌教可想過爲何學風壞了？”李玄問道。
“這是……”
“那些將士，那些百姓，那些疆土啊！”
寧雅韻有些悵然，大抵是想到了玄學曾在那地方待了多年，如今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別人糟蹋而無可奈何。
林歐沒說話，但想通後的孫珏全明白了。
李玄和寧雅韻並肩站在遠處看着。
而今，孝敬皇帝的兒子起兵南下了，李泌種種應對令人難免對當年之事浮想聯翩。
使者是內侍……和以往相比，最近長安派出的使者幾乎都是內侍。而以往，卻多是文臣。
守將林歐陪在身邊，二人走上城頭，舉目遠眺。
什麼？
那麼快？
李玄心中微冷，看了赫連燕一眼。
林歐冷笑。
“這是幫襯石逆？”
許多將領領軍征戰，剛開始無往而不利，百戰百勝。突然一下，遇到的也不是什麼勁敵，可麾下就這麼垮了。
……
“不是說，楊逆是僞造身份嗎？陛下爲何還如此忌憚？”
“帝王若是忌談生死，便離昏聵不遠了。”
“哪些人？”韓紀淡淡問道。
“爲何不能呢？”寧雅韻淡淡的道：“道法奧妙無窮，興許，老夫能看到阿樑登基。”
——正是您所想的那樣，長安，怕是真的在放棄南方。
“許多時候，國勢一旦下滑，許多勢力也會跟着糜爛。學堂便是如此。”寧雅韻甩甩麈尾，“科舉要尋到權貴幫襯才能過關，而不是以才學取人。上行下效，學生們自然會想着，既然苦讀無用，那何不如去尋覓關係。”
孝敬皇帝從倒臺到被毒殺，這其中有多少人在暗中出手？
民間傳聞，當今父子便是主謀。
你要是吃了敗仗，就別怪咱在陛下那裡給你上眼藥。
赫連燕微微搖頭，表示錦衣衛還未打探到消息。
錦衣衛要想打探到消息，就得冒險進入交戰區域，在斥候和遊騎的掃蕩下艱難前行。一旦被發現，有死無生。
而那些地頭蛇卻能輕鬆而準確的打探到最新戰況。
若是道州被破，關中南面僅存建州這道屏障。
梨園中的僞帝，可曾聽到鼙鼓動地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