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8章 贖罪吧
恭陵，是宣德帝和武皇的愛子，孝敬皇帝李洵的陵寢。
李元父子登基後，這裡就成了一個關中人避而不及的地方。
唯有竇氏每年都派人來祭祀。
李泌也知曉這般太招人猜忌，於是每年也派人來祭祀一番，表達自己對這位伯父的敬意。
天下人都猜測當年孝敬皇帝的倒臺和他們父子脫不開干係，他的這番舉動反而越洗越黑。
作爲守陵人，張博覺得自己的半生都被耗費在了這荒山野嶺中。剛開始很是鬱郁，但漸漸的，卻生出了些感情。
每日灑掃墓道，巡查陵寢，點幾炷香，和孝敬皇帝嘀咕幾句話。拍拍手，在周圍轉轉。也算是鳥語花香，少了許多煩惱。
張博曾笑稱：遠離紅塵能令人少欲，少欲則百病不生。
這話若是被方外人聽到了，多半會說他有慧根。
日子如流水，清淡而過。
來人看着頗爲機靈，一見面就自報身份。
並且，秦王委託官員帶來一句話。
淑妃說到了他的妻兒。
張博等人行禮，“多謝殿下！”
張博令人去買糧食，亂世糧貴，他們手中的錢財大幅貶值。
商澤叩首，“殿下令臣帶話……”
張博端坐在陵寢側面，寶相莊嚴。
“不可惜！”曹穎撫須微笑，“你想想，僞帝父子到了蜀地的日子可好過？”
有關中爲根基的石忠唐會迅速膨脹起來。
那皇帝……皇帝豈不是沒指望了？
“在恭陵多年，下官冷眼看着外面風雲變幻，看着那些人起起落落，看着那些榮華富貴變成枷鎖。下官覺着，名利皆是浮雲。下官對長安……不，是對官場深惡痛絕，再不肯去沾染那些污垢。”
……
“下馬！”
你特孃的壓根就不懂武事，信口開河。
後來的發展果然如張博所說，石忠唐佔據關中後，恭陵周圍曾有數百騎出現過，但也僅僅是在外圍看了一番，隨即遠去。
眼瞅着糧食吃完了，錢財也用完了，大夥兒乾瞪眼。張博帶着人漫山遍野去尋野果子，野菜等能吃的。
“孝敬皇帝乃是被冤殺的，傳聞中，這等人到了地府，也會被閻王爺厚待。作爲他的後人，那位秦王白手起家，說是篳路藍縷也不爲過，可世間篳路藍縷的人多了去，成功的幾人？”
孩子很乖，也很懂事。
陳霖餓的喝了一肚子水，走動時咣噹作響。
不用擔心宮中那人的利用，不用擔心因奪嫡引發的各種危險。
“陛下當年令怡娘帶走小郎君，隨後楊略帶着小郎君遠遁元州。小郎君在元州十餘年，十五歲時鏡臺搜索甚急，小郎君就去了長安……”
二人的辦公地在皇城中，至於皇宮，一到長安曹穎就令人封鎖，每日只是送了糧食進去。
好似，帶着歡喜之意。
衛王依舊住在衛王府中。
張博百感交集，一瞬間生出了留下的念頭。可轉瞬，多年來修煉得寧靜如水的淡泊重新佔據上風，打斷了這個念頭。
張博等衆人散去，這才說道：“下官想辭官歸鄉。”
李玄自報身份，打出討逆大旗的事兒引發長安震動時，恭陵對此一無所知。
張博壓低聲音，“這是天命啊！老陳！”
“能餓的慢些。”
陳霖楞了一下，這纔想起自己的本職。
陳霖嘆息，卻不準備阻攔，“都要餓死了，放走也算是慈悲。老張你怎地還是這等無所謂的模樣？”
張博指着陵寢上空。“就憑着那羣鳥兒。但凡來祭祀的，就逃不過鳥屎。老陳，你可見過如此神異之事？”
他帶着兩萬錢和家人回到老家，五千錢捐給宗族，用於修建學堂，延請先生；五千錢用於扶助孤老。
陳霖搖頭。
“安靜。”
陳霖被他說動了，但卻擔心叛軍。
“你越發神神叨叨了。”
這事兒到不了秦王那裡，估摸着曹穎就能處置了。
但補給斷絕了。
關中盡然落入了秦王的手中？
陳霖起身，餓的直冒清口水。
“阿耶，待我掃滅逆賊，再來看你！”
“虯龍衛商澤，拜見陛下！”
不過，心中卻有些安慰……咱們看護恭陵多年，也算是自己人啊！
“孤知曉張博等人看護恭陵頗爲盡責，讓他們去長安，妥善安置。”
“陛下！”張博跪下。
“哎！”
他手中還握着北疆雄師……
商澤眸子一冷，“怎地，不願爲殿下效力？”
很是乾淨。
甚至有人偷偷的來祭祀，你說偷偷的，卻要故意在張博等人面前泄露身份。
張博和陳霖有些焦頭爛額……他們知曉，不少人是想投機。
首先是清理，他和張栩商議了一番，最終用了重典，把這陣子在城中趁火打劫的那些人盡數拿下，全部當街斬殺。
恭陵遠離人煙，每日能看到的都是那些人。
可沒想到的是，他後來到了長安後，卻得了兩萬錢的賞賜，送錢來的官員說，這是秦王親自交代的。
熟悉的字跡令他心中一鬆。
“他們能跑哪去？”張博淡淡的道：“天下大亂，在此還有孝敬皇帝庇佑，出門小心出事。”
張栩說道：“衛王關鍵時刻破了夾谷關，後續更是主動獻關。若非如此，石逆敗逃進關中，後續咱們的麻煩不小。”
接手長安之後，曹穎整日忙的不可開交。
“這些年，多謝了。”
形勢比人強，張博和陳霖等人束手而立。
半月後，給他們送補給的車隊帶來了這個消息。
鳥鳴啾啾，清脆的在山中迴盪着。
可現在卻冒出個孝敬皇帝的幼子。
這裡就是個發配地，也是個養老地。
接着是一隊騎兵。
陳霖昏沉的腦袋這才清醒，仔細看去，可不是，都是玄甲。
張博來了，低聲道：“他們是玄甲，不是叛軍。”
衛王當下就在長安。
那位幼子卻是北方之王。
到了北疆後，她們被安置的不錯，秦王妃時常邀請黃大妹去府中喝茶聊天，府中人對她們也頗爲恭謹，也不見監視的人。
而當下，他卻要帶着商澤熟悉恭陵。
張栩有些憤怒。
逃跑的十餘軍士又回來了。
張博伸手摸了一下頭頂。
張博退後一步，束手而立。
他拔出橫刀，看着格外兇狠，可空空如也的肚子咕嚕叫喚了一下，力氣大半消散。
黃大妹在打鐵。
衛王霍然起身，接過書信後，打開看了一眼。
剛給了李泌幾記耳光的狠人。
商澤起身。
這是張博的一生。
鳥兒在高空輕靈的盤旋着，風吹過，枝葉輕柔擺動，沙沙作響……
張博發狠，“老夫覺着，秦王不會敗！”
“擔心個屁！”張博不屑的道：“就算是叛軍進了長安城，石忠唐也不敢派兵來恭陵。”
“安靜有何用？難道能成仙？”
……
最終，張博活了九十八歲，兒孫滿堂，乃是當地著名的善人。死去時，皇帝更是令人去祭奠了一番。
“下官知曉了。”張博知道自己該去善後，把這些年恭陵的情況一一告知秦王的人。
哪怕是靜坐能少消耗些能量，可終究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若是旁人也就罷了。
就是愛問：阿耶去哪了？
“……小郎君滅了北遼，正逢南疆有人叛亂，小郎君自稱秦王，率大軍南下討逆，在關中之外大敗叛軍，收復關中。”
“北疆軍，商澤，奉命前來接管恭陵！”
曹穎搖頭，“殿下雖然沒說，可老夫知曉，殿下不會贊同。”
別說見過，聽都沒聽說過。
“他們回來了。”
長安大，城中各種勢力都有，據錦衣衛的人說，叛軍在城中也埋下了釘子。
“北疆軍？”陳霖腳下虛浮，退後一步，“叛軍呢？”
從張博到普通軍士，每個人都是被排擠來的。
“他若是毀掉恭陵，只會激怒秦王，更是會激怒北疆軍。本就兇悍的北疆軍會越發犀利，智者不爲。再有，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他做了初一，就不怕別人做十五？其三，刨了恭陵對他有何好處？半分也無，壞處倒是一大堆，安心！”
陵寢前，商澤上香，跪下。
李玄和他說過，晚些會讓淑妃和他的妻兒來長安。
衛王擡頭，眸色微暖。
——老子沒刨你家祖墳，但不好意思，別想老子給糧食。
衛王往下看。
衛王臉頰抽搐。
虯龍衛？
張博愕然。
“殿下大破叛軍，石逆南逃。”
“戒備！”
你要說孝敬皇帝的兩個兒子，不好意思，那就是兩隻鵪鶉，蹦躂不起來。
數百騎整齊下馬，爲首的將領身材雄壯，緩緩走來。
“大王，北疆淑妃來信了。”
用不了多久，他們一家人就能團聚了。
有人來稟告。
這是善後。
張博突然擡頭。
治安一下就改善了。
“小人乃是鏡臺的樁子。”
“可惜了。”張栩覺得機會大好。
“張郎中，跑了十餘軍士。”
在信中，淑妃說了自己的近況。
再無人喊打喊殺，大多沉默。
“雖說老夫對僞帝的狗崽子們沒好感，恨不能都死光了，可衛王……老夫覺得還不錯。”
“你倒是有些意思。”商澤說道：“如此，老夫自會稟告上去。”
“你等何人？”
張博和守將陳霖都傻眼了。
這！
不妙啊！
一時間，關注恭陵的目光增添了不少。
“就不該聽你的！”
“不能！隨着殿下平定天下的消息不斷傳進蜀地，他們父子必然惶然不安，度日如年。”
煎熬了半月後，野食也沒了。
在得知夾谷關被叛軍攻破後，張博和陳霖商議，陳霖建議跑路，跟着皇帝跑。
數百騎騎兵沉默着。
“爲何？”陳霖想去摸他的額頭。
“僞帝往蜀地跑了，老夫本想令人追殺，可殿下的意思，僞帝帶走的那羣人中，不少都是人質，不能動。”
這一下有力的震懾住了長安城中的惡少和遊俠兒們。
所以，恭陵便是個養老的地方。
一個官員進來，“曹先生，錦衣衛的人問可要盯着衛王。”
若是李玄成功逆襲，這便是投名狀。
沒有鳥糞！
“殿下要的便是讓他們父子備受煎熬！”曹穎冷笑道：“那些賬，殿下會一筆一筆的和他們父子，和他們的同謀們清算，誰，都跑不了！”
但張博卻猶豫了。
商澤拱手。“殿下有話交代。”
鳥羣呢？
天空之上，一羣鳥兒正在盤旋。
“非也。”張博說道：“下官原先在長安被人排擠，故而來了恭陵。”
“不過，你可先去長安。”商澤說道。
所以，北疆內部對衛王的態度幾乎是一致性的變了。
原先他們覺着自己就是個閒職，但也沒什麼危險。
“等！”
曹穎喝了一口茶水，摸摸嘴角因爲上火起的泡，“不說周氏，就說黃相公在，咱們就不好動手。”
“爲何？”
若是因爲追兵趕到，混亂中導致黃春輝被弄死，秦王絕對會大發雷霆。
“大王，有人求見。”
“何事？”衛王冷冷問道。
“陛下自感年邁，準備傳位於殿下！”
衛王默然看着外面。
“告訴他，自己多想想那些年犯下的罪孽，贖罪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