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寧和羣臣站在墓道之外,看着秦王一個人面對陵寢自言自語。
氣氛有些凝重。
當秦王跪拜時,黃維抹了一下眼,唏噓道:“子泰這孩子是個命苦的。從小吃苦,長大了還得努力打江山,如今快三十了,也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
韓紀嘴角抽搐,身邊的羅才低聲道:“沒有當年的苦難,哪來今日的君臨天下?這是命數!”
韓紀深以爲然。
阿樑和李老二站在母親身側,李老二突然擡頭問道:“阿孃,阿耶說話祖父聽得見嗎?”
周寧指着胸口。“你祖父在你阿耶的心中,所以,能聽見。”
許多時候,活人給亡人說的話,何嘗不是對自己說的?
李老二點頭,“哦!可你和阿耶我也記着的呀!”
他今日沒事兒,便來尋黃春輝喝酒。
“對,不捨!”黃春輝放下筷子,“如今他在蜀地招兵買馬,還在做着反攻關中的美夢。”
衆人一看是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剛想噴幾句,就聽外面有人喊:“官兵來了。”
黃春輝說道:“老夫早就該去了,既然不去,可見老天爺不收。那就該吃吃,該喝喝。該怒就罵人,該哭就嚎啕。”
“這便結束了?”
他擦洗了幾遍,雙手鮮血直流,卻恍若未覺。
“……我找到那個孩子了,你心心念唸的孩子啊!”
說書人慢條斯理的喝着茶水,直至有人打賞,這才幹咳一聲。
黃維嚎哭了許久,秦王擔心他身體受不住,就勸了一番。
這個消息就是商人帶回來的,按理該保密,可纔將進城,那商人遇到了好友,隨口就說了出來。
“換個人興許會馬上回師長安,可他卻不同。當年他在北疆時,老夫第一次關注他便是因爲那出色的大局。別人只顧着自己的宦途,他卻能站在高處,想着爲北疆,爲大唐謀劃,這便是格局……”
蜀地多茶樓,此刻魏靈兒便在一家茶樓中聽書。
魏忠笑道:“安心,那人不敢再對你動手了。”
“他如今是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可以後誰知曉呢!”
黃春輝看着兒子,“到時候……若是不妥,還請看護老夫的家小。”
說書人喝了一口茶水,衆人不耐煩,“快說啊!”
數十人聚精會神的看着前方的說書人,只見說書人一拍案几。
“明日可還有?”有人問道。
黃氏的墳塋看着很是簡單,就一個土包,一塊單薄的石碑。
“這……可終究父仇不共戴天吶!”魏忠說道。
周寧端着裝有水的木盆過來,搓洗了布巾,遞給秦王。
酒水還行,黃家雖然落魄了,但酒錢還是有的。
他沒說去哪,周寧帶着兩個孩子,黃維帶着妻兒跟在後面。
晚些,他喝的微醺告辭。
“阿姐!”
一行人往邊上的黃氏墳塋而去。
而皇帝卻忙的不可開交。
“老夫說過了,秦王橫掃大唐數百年都解決不了的大敵北遼,把逼迫僞帝遁入蜀地的石逆滅了,這等人乃是雄鷹。那些所謂的名將都是石逆的手下敗將,宛如麻雀。讓一羣麻雀嘰嘰喳喳的去評判雄鷹的去向,你覺着,他們看得到嗎?”
黃春輝咳嗽了幾聲,喝了一口酒水,這時黃露端着炭盆進來。
“完了!”
秦王站在邊上,看着舅父捶胸大哭。
“哎!”
因爲孝敬皇帝是追封,且秦王不是以帝王的身份來祭祀,故而禮儀方面有些麻煩。爲了找到能經得住推敲的禮儀,這些官員在故紙堆裡熬了數日,可此刻這一切都沒用上。
趙氏帶着兩個孩子跪下行禮。
不過墳塋周圍卻清理的頗爲整齊,墳頭上的草看着很短,可見前陣子纔將修葺過。
這一套和秦王的不謀而合。
秦王接過布巾,輕輕擦拭着墓碑。
秦王親手上香,上酒,接着要清理墳頭和墓碑。
黃春輝用筷子指指皇帝的駐地方向,“那個人便是沒有格局,故而落到今日這等境地。而在秦王眼中,天下是第一,其次纔是私仇。唯有如此,方是王者氣象。秦王之外其餘人等,不過是沐猴而冠罷了。”
蜀地。
這時秦王回身走來。
“……秦王指着石逆說,大唐對你不薄,可你這等蠻夷終究不知忠義,竟也敢生出那等野心,以至於江山倒懸,生靈塗炭。今日孤便要替天行道,來人,按住此獠。”
“他忙着拉攏蜀地大族,忙着收攏各地官員,忙着拉攏從長安跟來的權貴們。”
石碑有些斑駁,看來不是好石料。
“聽什麼書?”女兒喜歡出去玩耍,魏忠也不以爲意。
黃露把炭盆放在父親的腳邊,對魏忠歉然一笑。
接着是石碑。
秦王緩緩走了過來,“走。”
侍女說道:“小娘子去外面聽書了。”
漸漸的,那個黃字越來越清晰,在水的潤澤之下,恍若濃墨書就。
“那頭顱落地還未失去神智,竟然喊了一聲,好快刀!”
沒見守陵人都待在邊上沒動?
“皇帝也是娘生的。阿姐爲了他,甘願飲下毒酒。今日他來,便該孝順親孃。”
自從到了蜀地後,太上皇就越發的肆無忌憚了。
魏忠莞爾。
魏忠上馬,回到家中後,沒見到女兒魏靈兒,就問道:“靈兒呢?”
黃家在蜀地住的侷促,黃春輝待客的地方便是全家人吃飯的飯堂。
隨即祭祀。
禮部的官員們是真的滿頭黑線。
“他這一回來,多久才能再度攻伐南周?”
這些多是跟隨皇帝逃來蜀地的貴人,背井離鄉,狼狽不堪,故而對造成這一切的石忠唐恨之入骨,聽到這裡,倍感解氣,於是銅錢就和箭雨般的飛了過去。
而且北疆軍抓捕僞帝密諜頗爲積極,以至於鏡臺的密諜損失慘重。
說書先生道:“秦王大軍南下,明日老夫便開說秦王滅南周。”
“阿孃,我來看你了。”
“祭祀不是重心意嗎?”王老二嘟囔道。
……
“南周沒了!”
說書人很是堅定的道。
黃春輝指着頭頂,“雄鷹在高空翱翔,他們在樹枝上嘰嘰喳喳,仰頭都看不到。”
他跪在墳頭上,一點點挪動,趙氏想去幫忙,黃維攔住她,“讓他做。”
周寧滿頭黑線。
清理墳頭用了一個多時辰。
“您覺着不對?”
“這裡老夫最得意,偏生要賣關子!”
秦王的雙手被枯草割出了許多口子,看着血糊糊的。
一看到墳塋,黃維就老淚縱橫,跪下嚎哭,“阿姐,我來了,阿弟來看你了!”
鏡臺想到了一個法子,密諜們在中原打探到消息後,就花錢請商人們傳回蜀地。
茶樓裡安靜了一瞬。
“秦王滅了石逆,本該回師長安。”
“老夫覺着,能滅!”
魏忠舉杯喝看一口酒。
“老夫一家子是他的人質。”黃春輝夾了一顆豆子緩緩咀嚼着,“人老了,吃着年輕時覺着沒滋沒味的飯菜,卻覺着滋味濃厚,你說這是爲何?”
衆人剛想走,就聽外面有人喊道:
“兩個侍衛乃是虯龍衛出身,身材魁梧,恍若熊羆。一人一邊,便把石逆按跪在地上。石逆衝着秦王哀求,小人只是一時糊塗,求殿下饒命。小人願做殿下的奴僕……秦王冷笑,拔刀,只見刀光一閃啊!那顆碩大的人頭便掉落在地上。”
衆人趕緊回來,說書人指着後面,“從後面走!”
說書先生起身拱手,“多謝多謝。”
初冬了,天氣冷,黃春輝的肺腑毛病有些發作的意思。
秦王雙手摸着石碑,鮮血順着流淌在那些字上。
“阿耶少喝些。”
“說是什麼……秦王南征錄。”
他輕聲道:
啥?
衆人愕然。
黃春輝喝了一口酒水。
接着轟然一聲。
不過,奉儀兩個字還算是清晰,反而黃字有些模糊。
但北疆軍不禁商人往來。
“好!”
這娃!
每年祭祀父母時,王老二都是最簡單的。親自弄幾道菜,或是弄個豬頭,再弄幾杯酒,點幾炷香,和父母說半晌話,齊活了。
外面的官兵在喊。
炸了!
大部分人面色蒼白,也顧不得逃跑,呆呆的看着外面。
“誰在這裡說楊逆的書?”
有內侍跟着來,被秦澤瞪了一眼。
“完了!”
秦王拿着柴刀,一點點的割着那些枯黃的短草。
衆人不禁轟然叫好。
美酒,美人,歌舞……就像是窮兇極惡般的在享樂。
衆人聽的酣暢淋漓,剛想喊好,說書先生再度一拍案几。
“我也覺着當滅!”
“若是有南邊的消息,還請令人送來。”
蜀道難,讓蜀地獲知中原的消息要慢一些。
“你如何知曉秦王定然能滅了南周?”
“外甥馬上就是皇帝了!”趙氏低聲道。
魏忠說道:“不捨罷了。”
“南周不好打。”魏忠說道:“那人召集了些將領去推演,都說北疆軍定然會陷在南周。”
“你安心就是了。”魏忠說道:“上次他想弄死你,也只敢令人扮做是賊人下手,可見忌憚秦王。只等秦王回師長安,他晚上怕是都無法安枕,哪還記得你。”
“好說!”
……
“數百年的大敵北遼沒了,如今數百年的對頭南周也沒了。那……大唐算是誰的?”
說書人喃喃問道。
魏靈兒俏臉微紅,莫名興奮。
“秦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