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水井旁發現的腳印,大小和紋案與你梅遊腳上穿的一模一樣,連那殘缺的一塊都在同一處,你又作何解釋?”
梅遊一笑:“大人,您不會忘了昨晚我可一直在這大牢裡歇着呢,我又如何出去殺人?”
唐梟梟大笑三聲指着曹樂對梅遊喝道:“我可指證你殺人了嗎?你包庇他也得有個限度!雖同爲黑色短靴,他作爲自己宅子的主人,鞋上居然沒有一絲泥土,而你的鞋子上居然有和這腳印發現之處的土,你作何解釋!方纔在上堂前,你們在茅廁見過吧?串了口供吧?隔牆有耳不知道嗎!”
“我……我那是……”梅遊竟然慌了,本稍稍鬆口氣的曹樂也有些穩不住自己的氣息了,竟有些許氣喘,興許是心虛吧,那額頭上一直在冒汗,甚至後背都被沁出的汗給浸溼了。
唐梟梟走到曹樂面前,深吸一口氣。
“一不做二不休,這紙包不住火,遲早有一日會被她抖出去,你越想越不對,便痛下殺手!曹氏身上多處淤青、後腦有傷,恐是因爲在井邊掙扎想要逃走之時被你推倒在地磕到的,而且當即她就暈了過去。你以爲她死了,實際那時她還活着!你將她活生生扔入井中,她醒來之時那種絕望你知道嗎!冰冷刺骨的井水!被黑暗籠罩的水井!那手指上的苔蘚是她掙扎着想要活下去的證據!”唐梟梟一把揪住了曹樂的衣襟,眼眶紅了,像個發怒的猛獸一般,咬牙切齒道,“就爲了你們這種人!”
“……”堂外一陣譁然,堂內一片死寂。
唐梟梟深深呼了一口氣,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她以爲自己找到了個好夫君,即便這孩子不是你們二人的,也認爲你會愛屋及烏,哼,”她冷笑了下,瞥着一旁低頭不語的梅遊,“而你其實不想殺她,只是想讓曹樂明白自己的心意,想讓他出來解釋這孩子的事,想讓他親口告訴你,他不愛這個女人。”
“……這都是您的憑空想象,”曹樂開口道,苦笑着說道,“您有什麼證據麼?大人,您是親眼看見她是我殺的了?”
“可笑,”唐梟梟鬆開衣襟時爲了泄憤順勢推了他一把,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冷冷地說道,“你不是親口告訴本官,你是親眼看她跳井的麼?怎麼?你想推翻供詞再來一遍?你認爲還有人會相信比你第一遍‘令人共情’的那段‘故事’更離譜的供詞了麼?”
仵作不禁再次嘆息道:“那孩子甚至還不能叫一聲娘就……真是令人唏噓……”
唐梟梟大步回到堂上,揚起驚堂木,拍在了案桌上:“曹樂!梅遊!你們可知罪!”二人都別過頭去沒有說話,她厲聲道,“怎麼?現在後悔了?腸子都悔青了?證據一件件擺在你們面前,還想要狡辯嗎!”
“小的……知罪……”梅遊低下了頭小聲道。
曹樂則覺得此事已經鬧得人盡皆知,他已無臉面活下去,即便殺人償命,他也不願在遊街之時被人唾罵。突然起身衝向一旁的衙役試圖拔刀自盡,唐梟梟擡手就將手中的驚堂木給扔了出去,打落了他手中的刀,衙役忙將他按倒在地,曹樂卻已是淚流滿面。
“拉下去!等府尹大人回來宣判!不準讓他死了!”
“是!”
仵作撿起了驚堂木擦乾淨放到了她面前,笑着豎起大拇指:“大人,您真是英明神武。方纔您在路上問我那些,原來是因爲這兩人……我還以爲您喜歡男人呢哈哈哈……”
唐梟梟瞥了他一眼,他忙憋了回去,隨後便收起證據邊試探着問道:“大人,您是怎麼知道他們倆……是斷袖的?”
“昨晚曹樂看似是在擔心他夫人,實際是在看梅遊,”唐梟梟捏了捏眉心,嘆了口氣,“當時我……我妹妹問了他是否知情,他曾當衆說了知情、且喜歡她才娶了她……但他那都是場面話,梅遊卻當了真,因此才動了殺心,但不料被我阻止了,於是曹樂就將氣撒在了夫人身上……不說了,我過兩日要出去幾日,得回去收拾收拾……”
“大人慢走。”仵作收拾好東西目送她離開,看着她的背影讚許道,“這唐大人還真是比原來的李大人聰明果敢多了,第一次覺得這做仵作也挺好的。”
唐梟梟疲憊不堪地脫下官服換上自己的衣服回了住處,結果這案子又是一起殺人案。
“呵……還真是不把人命當回事……”但不知爲何,她竟漸漸地對屍體沒了當初那份懼怕和噁心,倒有些麻木了。
收拾行李的時候,她瞥見了自己手腕上的硃砂串,想起了唐楓之前說的話。還真是人不可貌相,瞭解一個人哪能只看表面,越是慈祥親和的人,越可能有着另一幅面孔。即便是自己,有時竟也想擡起拳頭揍人。
她又摸出了那封信,是皇上親筆沒錯,但爲何不是給兄長而是自己?
“船到橋頭自然直,隨它去吧……”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竟懶得去考慮到底爲了什麼要做這些,只希望這些日子早些過去,好讓兄長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自己也好放下這裡的一切回到村裡去,在京城的日子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好過。
身心疲憊的唐梟梟整理了一半的行李,攤在一旁,轉頭就躺到了牀上,只要沒人叫醒她,她甚至想睡到天荒地老。
一直到夜裡,她才昏昏沉沉地醒過來,一睜眼,天都黑了。
唐梟梟起身舒了舒筋骨,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懶得起竈,便拿了銀子出門了,想着應該還未到打烊的時辰,隨便找個小攤吃點吧。
只聽“哎喲”一聲,剛一開門,就見一人臉朝天摔進了她的宅子,嚇得她清醒了不少,藉着燈籠仔細一看,竟是葉之閒。
“你怎麼坐在這兒不進來啊?”她忙將葉之閒扶起。
“我以爲你還沒回,在這兒等你,不知怎麼的就睡着了。”
唐梟梟哭笑不得,替他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肚子又叫了起來,她輕嘆了口氣:“我餓了,你陪我去吃點東西吧。”
葉之閒點點頭,二人來到了一家已經快要打烊的店門前,唐梟梟沒有停留便要朝別處去,被他一把給拉了回來,示意她就是這家店。
“人家都快打烊了,就別……哎……”
這才知道,這家店的開張時間不比其他店,別家打烊是直接關門,這家店則是修整半個時辰之後再開,是唯一一家宵夜食府。
漸漸地,那些忙了一日的人、疲憊不堪的人都來到了這裡,各色的人都有,官吏、別家鋪子老闆、攤販、甚至還有不少女子。
“你怎麼知道這兒的?”
他們在二樓坐了下來,老闆親自上來招待,將店裡好吃的好喝的都端了上來,這些菜比起平日裡那些酒樓少了些浮華,味道卻毫不遜色之前吃過的那些店。
“光鮮亮麗都是做給別人看的,”葉之閒替她倒了杯酒,“在外人眼裡看起來我是宰相嫡孫,人人都讓着我,就算見到那些對我點頭哈腰熱情以待的人,也都是逢場作戲,也沒交到什麼真心的朋友。本以爲……算了,不提了。”
本以爲和許驍年能成爲好友,卻不想他最終也還是沒能堅持下去,都輸在了兩個人那該死的自尊心上。
唐梟梟卻毫無心思去聽他說的那些,只想趕緊動筷,再不吃就得暈過去了。
酒過三巡,唐梟梟放下了酒杯:“閒哥……有點冷了。”
“那就回吧。”
葉之閒剛要拿出錢袋,被唐梟梟阻止,從自己錢袋裡拿出了碎銀放在桌上,揚起嘴角看着他。
“今日我請,我想看清這世間的紛紛擾擾,還請閒哥陪我再走一段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