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冠英這纔想起一整天不見安若初的影子,轉頭問陸乘風:“爹,初姐昨日下午就到莊了,你有看到她嗎?”
陸乘風搖頭,“不曾見到她。”
“奇怪了,會去哪裡呢?”陸冠英皺眉道,隨即朝黃藥師說道:“初姐就在莊中,我派下人去找找。”
黃藥師“嗯”了一聲,自動自發地坐入上位等候,陸乘風絲毫不敢怠慢地命下人奉上好茶。
黃蓉見黃藥師指尖無意識地來回撫著杯緣,卻一杯茶水也不見他飲,心裡不禁暗暗奇道:這初姐到底是何許人也?竟然令爹爹如此心神不寧。
過了一會兒,一名下人神色慌張地急奔入廳,陸乘風正欲訓斥他沒有規距,誰料這下人接下來說的話卻令他呆立在現場。
“稟告老爺,奴才方纔……方纔在花園的假山之中發現若初小姐的屍體!”那名下人戰戰兢兢地說。
“什麼?!”陸乘風和陸冠英同時大喝。
坐在上位之人“蹭”地一聲猛然站起來,所有人皆不及反應,下一刻,一道青影如閃電般略過,衆人定睛一看,廳裡哪裡還有黃藥師的影子?也不知道誰先反應過來,一馬當先跑了出去,衆人立刻尾隨而上。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黃藥師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三個字不停地迴旋轟炸。
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雙眼赤紅,胸中有一團氣膨脹再膨脹,黃藥師整個人陷入狂亂的境地。
腳下運功,用此生最快的速度來到花園,只見下人圍成一處議論紛紛,他猛然止住疾奔的步伐,暴喝一聲,運氣震開衆人,有些不懂武的下人被他一震,當場血濺三尺。在場所有人皆滿臉驚恐地看著這個如從地獄來的惡鬼般的男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黃藥師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名躺在地上七孔流血的女子,完全不能把此刻躺在此處之人跟四年前的那個人聯想起來。
雙膝一屈,他跪在她身側,顫抖地拾起她的一撮頭髮。
紅顏白髮!紅顏白髮!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難怪四年來他派出的人都找不到她,原來她早非昔日容顏!
果然還是太遲了嗎?太遲了嗎?
爲什麼當初不相信她?爲什麼要逞一時之快對她下附骨?爲什麼看不懂她眼裡的悲傷和請求?爲什麼……爲什麼這麼遲才發現自己對她的心意。
無盡的悔恨交織於心,心中大慟,他仰天悲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尾隨而至的郭靖黃蓉諸人皆摀住自己的耳朵,無法忍受那渾厚內力的衝擊。
“爹爹!”黃蓉大叫。
黃藥師恍若未聞,越笑越大聲,連樹葉都被那聲波震得沙沙作響。黃蓉見他有走火入魔的趨勢,不禁心急如焚。
黃蓉氣急敗壞地往躺在地上的人看過去,這一看不禁也懵了。半晌後,才顫抖地吐出一個字:“……娘。”雖然頭髮全白,但那容顏正是她從小對著孃親的畫像看到大的啊!顧不上震耳欲聾的笑聲,黃蓉掙脫郭靖拉住她的手,朝安若初奔了過去,趴在她身上大哭:“娘!是你嗎?你來看蓉兒了嗎?你醒醒啊!醒醒啊!”
哭了一會兒,黃蓉突然煞住。
她動也不敢動,維持著趴在安若初胸口的姿態,皺起細眉。
黃藥師笑聲漸止,只見他一步步地朝梅超風走去,猙獰的表情宣告著他接下來即將要做的事。梅超風垂目站立,動也不敢動,然而冷汗已經沿著她的額際流了下來。正當黃藥師舉起手掌欲打向梅超風天靈蓋時,黃蓉顫抖的聲音在此刻響起--
“爹爹……心跳……她還有心跳!”
揮到半空中的手掌猛然止住,黃藥師急速回身,瞪著地上的人,一步步走向她,小心翼翼地執起她纖細的幾乎只剩下骨頭的手腕,用此生最大的耐性細細地感受那微弱的脈搏。
雖然很微弱,但還是有的。
美妙的、溫暖的生命之音。
“……乘風,幫我準備房間和熱水。”他啞聲道。
俯身抱起那輕若鴻毛的身子,他激動得幾乎無法自持。
一絲淚光從眼角滲出,第一次,如此感謝上蒼的仁慈。
*
她醒來的時候,外面正好下著雨。
淅淅瀝瀝的雨聲讓她想起很久以前的小時候,她常常跟鄰居的小夥伴們一起淋雨打水仗,不弄得全身溼透絕不罷休,每次回家都被外婆罵得臭頭,但下次還是沒心沒肺地照樣玩得天翻地覆。
曾經抓著青春的尾巴哭天喊地地死活不撒手,什麼時候,開始接受那些美好的時光,是今生今世再也回不去的呢?
安若初呆呆地看著牀頂。
看來這一次,她沒有死成呢。不知道是誰這麼好心,把她給救回來了?不過那個人要白忙一場了,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就算上次沒死成,下次也差不多了。
躺在牀上,她靜靜地等待著下一波的疼痛到來。
然而等啊等,熟悉的疼痛卻遲遲沒來。
一口氣憋著憋著,最後忍不住呼了出來。突然間無病無痛,怪不習慣的。莫非她是受虐體質?
被自己的想法囧了一下,她翻了個身,面朝牀外。
“啊!”她驚叫一聲,隨即被自己的破鑼嗓子給嚇到。
死瞪著那個背對著她站在窗邊的高大男人,安若初眼裡寫滿了戒備。這年頭一個陌生男人潛入一個女人房間,不是想殺人就是……不會吧?她都快要踏入棺材了,還遇到採花賊?老天,你果然是恨我的吧?是吧?!
只見那人轉過身來一步步朝她走來,由於她這幾年眼力衰退得很嚴重,看人都一團霧,所以即使那人面朝著她,她也看不清楚,只能拼命地往牀內縮,繼續用她的破鑼嗓子叫道:“我……我年紀很大了,你看我的頭髮都白了,你要是想採花的話走錯房間了……”她不是鮮花,她是開敗的花啊!
當那人越走越近,她的眼睛也越瞪越大。
黃藥師似笑非笑地說道:“怎麼,不認得我了?”
安若初死死瞪著他,恨不得可以在他身上瞪出兩個窟窿來。
“認得,化成灰也認得。”她咬牙著,下一秒,她撲上去,做了一件四年來做夢也想做的事情--
用力地咬上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