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初使盡全身的力氣咬住他的頸動脈,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她好恨、好恨!她好不容易說服自己認命了,爲什麼他還要出現?爲什麼他還要出現?!他來做什麼?來送她第二根針嗎?還是來看她死了沒?很抱歉啊,她沒死,不能稱他的心如他的意了。他等一下是不是要幫她一把啊?來啊,反正也沒什麼好失去的了,她早就活累了!
黃藥師一聲不吭地任她咬著,見她咬了半天也沒咬出半點血來,只留下一個深深的小牙印,眼裡滿是心疼。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只能做到這樣,她的身體到底虛弱到什麼地步?若不是恨極怨極,依她的性子又怎會不計後果地衝上來咬他?這些年,她到底吃了多少苦?如果這樣能讓她發洩一點點的怨氣,他不介意讓她咬。就算她想要他的命,他也心甘情願。
他欠她的,太多。
咬到牙齒酸,也沒有一絲血腥味傳來,安若初心中感到一陣酸楚。慢慢地鬆了口,一聲不響地重新躺回牀上,面向牀內不再看他。
突然爲自己感到可悲。
憑自己的力量,連在他身上咬一個洞都成問題,更別說是爲自己報仇雪恨了,她真是不自量力。
不能恨敵人太強大,最終只好怨自己太無能。
她閉上眼睛,“你殺了我吧。”
算了,恨一個人太累,她早就沒有心力去計較這些事情了。他要她的命,她也不能說什麼,唯有乖乖地接受命運的安排,趁早結束這荒謬的一生,下輩子投胎到一個好一點人家,從此跟他橋歸橋路歸路。
黃藥師沉默。
她以爲他是來殺她的?
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嚨頭上下滾動了良久,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沙啞:“……我不會殺你,你身上的附骨針我已幫你拔除,你暫時沒有性命之虞。”附骨針雖然拔除了,然而這四年來,她心脈俱損,早已病入膏肓,藥石罔效。就算現在救回來了,再活也……也……思及此,他忍不住握住拳頭。不,一定有辦法的!他一定會找到醫治她的方法!
她背對著他,那頭扎眼的白髮披散在腦後,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他自己所犯下的錯誤。如果……如果他當年能靜下心來想想她的態度和前因後果,不難發現那只是個拙劣的謊言,他竟然比老頑童還癡傻!世上懂得易容之人不多,妙手生花的更是少之又少,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怎麼會連她有沒有易容都看不出來呢?就算是易容,沒理由連高矮胖瘦都跟阿蘅分毫不差,他不僅眼盲還心盲!然而再多的悔恨也換不回她一副健康的身體。他知道她恨他,他不敢祈求她的原諒,唯有儘自己所能去彌補她。
她像睡著了一般毫無反應,然而從她的呼吸聲,他知道她是醒著的。嘴巴張了張,想對她說點什麼,但可以說什麼呢?告訴她我誤會你瞭然後請求她的原諒?可是連他也無法原諒自己,憑什麼得到她的原諒?
身後傳來一陣沉默,安若初想,他大概是在思考接下來要怎麼折磨她吧。他說不會殺她,是因爲他發現了更好玩的折磨人的方法嗎?也對,他怎麼可能讓她死得那麼痛快,她真是低估了他的變態程度。反正她現在破罐子破摔,要殺要剮任君處置,沒有在怕的啦!
“……你叫安若初?”他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是又怎樣?想探聽我的名字然後拿去開壇作法嗎?要不要連生辰八字都告訴你?
“若初二字,有特別的含義嗎?”
關你毛事?老孃就算叫二毛也是我家的事!
見她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黃藥師第一次感到挫敗。想起以前他說一,她不敢說二的那段時光,不禁苦笑。原來自己曾經擁有過她最美好的信任,是自己親手將她推開,直到失去了才懂得那份感情有多麼珍貴。
現在她一定恨他入骨吧。
“你想不想殺我?”他問道。
只見她纖細的身子微動。
果然。黃藥師苦笑。
“如果你能沿著歸雲莊的花園走三圈而不氣喘,我就告訴你我的命門在哪裡。”練武之人都有命門,是全身最薄弱的地方,也是致命點。
他看到她的小手慢慢地握成拳。
外面雨已經停了,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他忍不住撩起一撮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銀絲,吻上那令人心痛的美麗。
他給了她一個希望,同時也把自己推向了深淵。
安若初,你呢?
你會給我什麼答案?
*
安若初很配合,就算是再苦的藥也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對此,陸冠英感到極之不可思議。以前她不是耍賴不喝,就是偷工減料,哪會像現在這麼積極?
問她,她只說“我還沒找個好人家嫁掉,不甘心就這麼去死”。但陸冠英知道,有什麼東西,在一夜之間悄悄改變了。他彷彿又看到了四年前的初姐,但又有點不一樣,然而具體哪裡不一樣,他又說不上來。不過怎樣都好,至少她現在有活下去的意志,這比什麼都重要。
見她喝完藥,陸冠英遣退下人,問了一個憋在心裡很久的問題:“初姐,你跟師祖是什麼關係?”
安若初淡聲道:“沒有關係。”
說沒有關係,陸冠英是完全不信的,從那天得知她死訊師祖的反應,誰都看得出來他們關係匪淺。
“那爲什麼黃蓉那天會喊你娘?”
“她認錯人了。”
“我想也是。”陸冠英點頭,初姐的年紀怎麼看也不像有黃蓉這麼大的女兒啊。但由此可以推想,初姐跟黃蓉的母親肯定長得極爲相似,莫非師祖正是因爲她的長相……他看向安若初的表情不禁帶了些憐憫。
沒有理會他的表情,安若初說道:“冠英,扶我下牀走走。”
陸冠英道:“初姐,現在還不宜下牀走動。”
安若初懇求道:“就在房裡走走,我躺得腰都疼了!”
見她一副可憐的樣子,陸冠英不忍拒絕她,心忖就在房裡走走,應該沒什麼要緊吧?於是答應道:“那好吧。”
安若初立刻笑逐顏開,在陸冠英的攙扶之下下了牀。
一下牀才發現自己連站都站不穩,要不是陸冠英扶著,她早就跌個底朝天了。
見她一臉挫敗,陸冠英安慰道:“現在你身體還在恢復當中,不能操之過急,再過些時日必定會好許多。”
是嗎?可是她怎麼不覺得自己的身體有在恢復的跡象?果然已是風中殘燭了嗎?原本的希望之火又一點點地熄滅下去,現在的她連走出房門都難,要何年何月才能去逛花園啊?
陸冠英正想說些什麼,只見門外有兩人走來,他畢恭畢敬地喊了聲:“師祖,師叔。”
來人正是黃藥師跟黃蓉。
黃藥師目光落在他扶在安若初腰上的手,淡聲道:“誰準你扶她下牀了?”
見陸冠英一時語塞,心思玲瓏的黃蓉怎會不知黃藥師有意刁難。於是幫他解圍道:“整天躺在牀上肯定悶壞初姐了,還是師侄有心。不過初姐這病急不得,還是快快回牀上躺著吧,來來來,初姐我扶你。”小師侄,還是快點把你的手拿開吧,不然等一下跟身體分開就不好玩了。
將安若初安置在牀上後,黃蓉順勢坐在牀沿,一恍神又看呆了。
至今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啊。
爹爹都把前因後果講給她聽了。雖然乍知自己的娘身體住著別人的靈魂,是挺難以接受的,不過對於這個初姐,她只有憐惜,沒有半點的怨恨。在得知爹爹竟對人家下附骨針時,她還把爹爹給臭罵了一頓。
“三個月之內不得下牀走動。”黃藥師面無表情地說道,既是說給陸冠英聽,也是說給安若初聽。末了還加一句:“要是到時無法行走,後果自負!”
安若初故意不看他,然而被子底下的手卻悄悄捏緊了拳頭。
“初姐,我接下來會有點忙,不能時時來探望你。”陸冠英說道:“另外,你的裁縫店,有綾兒看著,我也另外派了人手去幫忙,你不用擔心,好好養病。”
安若初點點頭,朝他笑道:“麻煩你了,冠英。”
一旁的黃藥師看著她臉上的笑,垂眸不語。
陸冠英搔搔頭,“沒什麼啦,應該的。我先走了。”說完朝黃藥師跟黃蓉行了個禮離開了。
房裡只剩下黃藥師、黃蓉跟安若初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