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的我就如無名的種子生於裡外條件皆糟糕的土壤般,土質自身的因素便已讓我不信我亦擁有破土而生的希望,於不負責的灌溉者的糟蹋下經受的更多風霜,更是使我已經幾乎奄奄一息,不論是內心還是身體方面,再被如此折磨下去,最後的喘息說不準很快也將迎來靜止。
求生欲與向陽而生的本能使我再度拷問自己,一道從表面看沒有太過嚴肅,是不費工夫便可得出最恰當的答案的、最基本的戰或逃間的對峙,但卻足以決定人生走向的判斷性選擇題:
前者爲正面與慘淡的人生博弈,後者爲以逃避建立嶄新的開始,我究竟是理應全盤應下這些痛楚,還是該選擇以避讓構成新生?
相信聽過我之前的分析後,大部分人可能會選擇前者,勇猛地站立於陣地前沿,和不公之事正面對抗。只因包括一些時候的我在內的許多人,尤其是年輕氣盛的小夥子,皆認爲事事必須直面纔可麻溜地將問題迎刃而解,任何事皆需硬着頭皮迎難而上方得成爲英雄,就像我曾所說“逃避是無法戰勝自我之人的常用選項,就如我們這些明知該舉動十分危險,卻依然敢於高舉抗議的旗幟的人,確實算是逆光而行的英雄”那般。
但事事皆爲繼續博弈必然會勝,放棄棋局重新開盤一定會落敗嗎?
答案顯然爲否定。
就用華國象棋的標準模式對弈局來打個比方,如果一眼望去便可得知棋盤上的己方已然落得徹底無法扭轉的局面,即便執棋者執拗地將渾身解數使上去挽救,弱小的士兵的血肉之軀無論如何也無法抵擋敵方強悍的大車轟鳴滾滾地碾壓過來,最多拼盡全力頑強抵抗數秒,東逃西奔地閃避不久,仍然無法逃過被剿滅的悲哀結局。
而重開棋局則是意味着一切皆從頭而來,雙方開局時勢均力敵,我方五個士兵對準敵方五個士兵舉起戰戟,我方兩輛大車與敵方兩輛大車均窩在被重重保護下的車位上時刻準備聽從號令出發,我方保護主帥的守護者與敵方保護將領的守護者一個不少地嚴肅站立於各自首腦的身邊,盡職盡心地執行警衛理應做的工作,因此,不將於剛開戰時便出現敵我力量懸殊的難擋局面,獲勝比也是平等的五比五,用算數摺合下來便是一比一。
如此判斷下來,我將選擇何物?
此時此刻的我並不想憑一時的熱血方剛得出的答案做事,只因這個答案的重要程度不可小覷,它關乎到我未來的走向、生活,甚至是需要於人生的第十六個年華便跑去見撒旦或耶和華與否。
照顧者一次次的變本加厲使我意識到,肢體嚴重傷殘的我無法再度保證繼續待在這會再出怎樣的事,以及下次出現更加嚴重的矛盾時,我是否還等得到向外界求助的機會,以及還有無從本已準備將我收走的死神手中,倉促逃回人間的概率,即使狼狽地撿回一條半死不活的命,於心中烙下的創痕將亦會只增不減。
我承認生老病死是人生常事,生命的凋零也亦是任何生物不可避免的最終歸宿,但讓歸零的結論定格於人生第十六個年華,卻被明晰地被列入夭折的範疇,且會引起關心離者之人的痛惜,並勝過目睹百歲高齡老者故去的悲哀,顯而易見卻恰爲現實的是,常人皆不希冀此等類事發生。
放任身心狀態每況愈下,任由自己被死神的鐮刀向不可逾越的紅線逐步勾去,偶爾卻又情願朝那條暗示生命結束的線奔去,雙重推動加速死亡過程,直至距離它僅剩一條道不上名的欄杆之隔,只要發自內心地願意時便隨時可擡腳跨越,才知暫且停下思索去與留之意片刻。如此悲催瘮人的結局,難道是我想要的“人生戲劇的華麗謝幕”?
答案顯然仍舊爲否定。
只因我多次說過我並不想死。
作爲一名極度想要回歸正常生活的重度殘障人士,我雖覺得自己已是無藥可救之身,卻也是多麼想跟隨自由無拘的風飄去美好的地方,在那兒重新落腳,生根發芽,距離這片並未給我帶來多少正向情緒及事件的土地遠些、再遠些,甚至永遠不受它們的影響。
假若上帝果真賜予我成功逃脫的機遇,且我亦能靠自身的努力獨立生存於我喜愛的陌生地域,我將不勝感激,感激的對象既是一度被我認爲確實不可能站在我這方的上帝,也是拼命努力後重獲新生的我自己。
只因與骯髒的土壤和不負責任的灌溉者不復相見,或許這可稱爲能夠讓身心恢復的最佳抉擇,然而完全與他們切斷聯繫並非簡單之事,首先最重要的是依靠自己的能力逐步學會自理,其次是逃離到即使是他們用盡全力也難以尋找和到達的地方,再找一份能獲得穩定收入的工作,安安靜靜地隱居於繁忙的都市中。
只因並不是從家中抽身便可獲得百分之百的身心自由,如果單單是依靠扶助金與他人的幫助勉強維持生活,仍然會輕而易舉地受到別人的侷限和掌控,遇上那些沒有耐心的傢伙,甚至有很大的概率會重蹈覆轍曾經的痛楚,這樣的情況對我而言,那還根本無法算是獨立,只能說是換個地方繼續挨曾經捱過的罪。
但我也知曉我現在的能力無比有限,別說是用自己的錢買張飛機票去南山和天山那樣,去到比地面到天空般還要遙遠不知道幾百倍的大城市,就連跨出家門在小區中轉兩圈,或者說是下個樓皆有難度,這就是即使逃跑計劃在我腦海中已然醞釀許久且幾乎成型,可我卻一直忍受家人的肢體暴力與情緒摧毀,卻沒有動身逃得遠遠的原因。
但如若有他人幫助,情況又將變得如何?
……“你來我這的話我可以幫你。”
躺在地上的我原本仍然將精神力聚集查閱我朋友的留言之上,已然接近忘卻現實中的痛楚,但家門外傳來一陣聽上去很有素質的腳步聲,和緊接其後迎來的“咚咚”兩下不失禮貌的清脆叩門聲,以及用標準的普通話試探性地喊我名字的聲音,使我的思緒瞬間被拉回到現實中,我下意識反彈性地大聲迴應:“我在這裡,我的身體狀況給我撂下禁止前行的標誌,拜託你們幫個忙!”
已對我的情況瞭如指掌的救援人員並不會因此束手無策,聽我給出的是無法自行開門的答案,他們專門配備的急救****便開始發揮巨大的用場,幾度塞進鎖中試探地旋轉着嘗試將其打開,但因鑰匙與鎖孔不配對之故,即使傳出清晰的“咔嚓”聲,門也無法成功開啓,但門外的他們並未放棄,且也未忘記與此同時安撫我的情緒,時不時地向門裡大聲隔空喊道:“堅持一下,馬上就好!”
我則是同樣用盡全力地試圖提高聲響,即使現在的身體狀況使我無法用力發音,我也沒有將提着的那口氣松下,虛弱無力的顫音混合於勉強提高半個臺階卻仍舊奄奄一息的聲音共同抖出:“……就等着你們了!”
咔嚓。
當又換一把鑰匙插入門鎖中後,門鎖被轉開的聲音悄然落下,身着黑色工作服和同款顏色的西裝、打着灰底色紅條紋領結,遠看彷彿從小說中冒出來的霸道總裁般的李應岐率先拉開門,修長的腿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地跨入門中,緊跟其後的則是兩名身着普通白色工作服和白色西裝,打着深海色領帶的普通扶助隊隊員,同樣身材絕佳,行動輕巧,身手矯健。
……呼,他們和我的視線終於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