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毒茉戰鬥犬中隊中隊長、少校軍官林初陽,此時此刻也站在上校軍官陳港達帶領的隊伍中。
她難以置信地直視着林茉莉失去知覺的外殼,用難過的餘光掃視了一眼那些忙得手忙腳亂的機器人和醫務兵,腦中不斷回放着剛纔許多名黑衣戰士在平車上痛苦地抽搐,哀嚎連天的畫面,再看了看我們這幾個還完好無損的迷彩服戰士,不由得覺得血壓升高,一種窒息的感覺撲面而來,情不自禁深深地倒吸一口涼氣,握住激光槍的手也更加用力了。
是的,她的痛苦一絲一毫都不比別的士兵少。
但因爲訓犬士兵本來就是絕對理智、絕對能控制情緒的人才能擔任到完美,她也如往常一樣控制住了,並沒有在那一刻直接崩潰地哭出來,也沒有情緒失控地發瘋。
那一刻,她做的只有嚥下那口痛恨的氣,再度把情緒狠狠地吞嚥消融掉,所以臉上表現得沒有太傷感,也沒有太激越,更沒有衝上前來怒揍我們,只有臉上那絲默默的悲哀。
可林初陽的徒弟——褐色毒茉戰鬥犬中隊士兵,下士韓刈,則沒有那麼淡定了……
後來,我來到褐色毒茉不久後的一個深夜,望着韓刈那正在宿舍前看着天空中圓圓的月亮的背影,我遞給他一個做成奶茶筒狀的椰汁味電子奶茶煙,吸了一口自己手中的藍莓味同款,吐出香噴噴的菸圈,沉着聲告訴他:
“和你初次見面,就讓我印象很深刻,因爲足夠瘋,足夠狂,足夠沒腦子的。你是叫韓刈吧?”
而他只是笑了笑,接過奶茶煙,聞了聞,卻沒有吸,撫弄了一下翻譯器道:“是啊,我是叫韓刈,我太年輕,大概是我還在中二期吧。”
“別逗了。”我笑了笑,指了指他手中的煙:“你收了我的賄賂,就說實話吧。其實,我當時一眼就覺得你加入我們的特編第一作戰連纔算最妥當。”
“你在說什麼。”他本來還想繼續隱瞞,可當他低頭看到手裡這個奶茶電子煙的標籤上那699南山幣的價格,彷彿也是理解了我的一番苦心,苦笑着道:“行啊,我就說這煙怎麼這麼香,就跟真的在喝奶茶一樣。爲了套取情報,你下血本了啊。那我還給你就是了。”
“我很少見到連上等奶茶煙都不碰的男人。”我笑了笑,再次吐出藍莓味的菸圈。
“嗯。”韓刈將奶茶煙直直拋向上空,待它旋轉幾圈後又穩穩落在手中,隨後慢慢說道:“不是我自己不想抽菸,也不是褐色毒茉不允許士兵在夜間休息時在宿舍外抽「無害性電子煙」,而是躁鬱症患者不管什麼煙都少接觸點比較好。”
“我猜中了。”我皺着眉頭答道,心裡升起強烈的疑問,不由得將問題脫口而出:“褐色毒茉也允許精神殘障士兵服役?”
“對,我們褐色毒茉也是特編部隊哦。”他不遮不掩地說,似乎覺得這也是一種值得炫耀的事:“只不過不跟你們一樣,你們那是全員都是殘障人士,我們這裡只是很小一部分纔是殘障人士——大家在這種其樂融融、一起滾爬摸打的環境下,根本不會把自己當成有缺陷的人,所以有的時候就連真正有殘障的士兵都會用有關殘疾的東西調侃別人。”
“嗯。”我看到他那副什麼難過都沒有的表情,內心卻反倒升起敬佩:“你很堅強了。”
“這還得歸功給大家呢。因爲除了需要每天吃藥,我和這裡健全的戰士沒有不同。大家都不介意我的病,還一直幫助我。從你的反應,我看得出你也一樣,至少不歧視。”韓刈看了看手中的奶茶煙,再掃視一圈褐色毒茉的訓練場,隨後把煙塞回了我手中,告訴我道:“要聽故事的話下次直接說就好了,這煙太貴,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如此,我便得到了這樣一長篇故事:
韓刈雖然戰鬥水平優異,可情緒起伏波動得非常大,總是意氣用事,衝動行事。
平時和戰鬥犬相處的時候還算能剋制,可當他遇到一些大陣仗,或者誰誰誰和他發生了矛盾,誰誰誰犧牲了,誰誰誰說了刺激他的話時,他則會立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就像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一樣暴跳如雷起來,大部分時間還會直接發狂,一拳頭翁人家臉上。
要知道,褐色毒茉士兵的拳頭可不是棉花糖做的,有的時候走了狗屎運,人家就直接被一拳送進了ICU。
他的師父林初陽很討厭他這種樣子,因爲林初陽是個理智的人,也執着地認爲,如果一個訓導員連最基本的控制情緒都做不好,那他的配犬情緒波動也不會小,甚至會出現人犬都不能冷靜準確地判斷現場情況,導致更大傷亡比例出現。
林初陽最初只是一心想要改掉他徒弟這個衝動行事的壞毛病,以爲像訓犬那樣正負向都使用,就總會有效。
於是,罰他關禁閉,扇他嘴巴子,講一些大道理,瞭解他的心理給他做開導和安慰,設立明確的情緒控制獎罰規則……林初陽能想到的辦法,她都想到了。
她以爲這樣就能成功,可她深入瞭解卻發現一個殘酷的事實,這些招數根本不管用,韓刈的情緒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樣,在爆發的時候完全沒辦法剋制,就算韓刈有意剋制,也是同樣的結果。
林初陽最終還是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麼情緒問題或者性格缺陷,必須依賴藥物治療纔有用。
於是,她便帶着他去醫療官那裡好好做了一個大腦CT掃射,可不做不知道,一做嚇一跳,CT機器人還真掃射出來了些問題。
機器人表面上說什麼都沒有,可私底下卻偷偷讓醫療官發訊息告訴林初陽。
林初陽思來想去,最終也是沒有隱瞞地告訴韓刈,醫療官發的訊息是:
“你好,林初陽少校。經過掃射,其實我們已確認韓刈患有躁鬱症,是混合型。
這個病竈早在他小時候喜歡玩狗和電子狗,也希望成爲最強特種兵,可是卻被同學欺負說:“這樣根本沒有意義,你看上去就像一條狗奴,褐色毒茉纔不需要狗奴”,所以下決心要成爲厲害的訓犬士兵,證明給他們看時,就已經有了影子。
而第一次上戰場看見親密的配犬直接被雷炸得變成一坨血,犧牲在他面前時,這個疾病就已經在他的大腦裡徹底蔓延開來。
你需要立刻讓他治療,不然的話,以後他連僅剩的那點理性和活力都要消失了。”
並且,林初陽也告訴他,這些話使曾經也有患躁鬱症但現在已經痊癒的她回想起過去的種種,她不由得感嘆,剛見到這個孩子做事說話、情緒表達的樣子時,就彷彿見到了許多年前那個控制不好情緒,像是在坐情緒過山車的敏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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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同樣也表達了她的愧疚與自責。
作爲引導這個孩子走向正路的師父,還是曾有患相同疾病的情緒病患,早知道許多症狀就如此類似,她不僅沒有早點找辦法確認,帶這個孩子去治療,而是把這屢次的行爲歸類爲普通的打架鬥毆,還用對待普通人的方式處理。
這樣真可謂是把這孩子傷得更深,延誤了治療。
因此,她很抱歉,非常抱歉。
但是,林初陽也同樣告訴他,只要好好治療,是一定會康復得很快的。
不信的話可以看看她自己,她自己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當時的韓刈沒有立刻答應下來,目光躲躲閃閃,從未有得過情緒病的他突然十分惶恐,擔憂因爲這個疾病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令每個南山人都覺得驕傲無比的褐色毒茉特種作戰大隊士兵的身份,與那些朝夕相處的戰友一起繼續生活下去的機會,用性命守護南山光輝,爲南山拋頭顱灑熱血,護南山平安的機會……等,還有種種,種種,他不捨得的、放不下的,甚至是他那美好的人生,都將離他而去。
但林初陽卻告訴他,照一百年前的情況,如果被確認患有這種疾病,這個人的美好人生或許就到頭了。
可在一百年後、科技發達的現在,有許許多多抑制類的藥物可以將韓刈的病情很好地控制。
林初陽也理智地告訴韓刈:褐色毒茉也是一個特編部隊,裡面也包容着一些精神狀況輕微缺陷,身體狀況輕微缺陷的士兵。
就如同自己,自己也曾是一名躁鬱症患者。
還有另一些戰友,在戰鬥中弄斷了手指,弄壞了腳,炸聾了耳朵,也都還裝着機械裝備,留在褐色毒茉繼續服役呢。
而且部隊裡的大家都很善良,沒人會嘲笑他的。
韓刈這才願意放心地去治療,也願意讓林初陽將他的病情告訴給林茉莉。
而林茉莉卻是面無表情地回過身子說道:“我早就有這種猜測了,讓他好好休息。”
韓刈開始治療躁鬱症的事情傳開了。
果不其然,即使褐色毒茉的大家都知道他患有躁鬱症,也都知道他正在治療中,可善良的他們從來不會孤立任何一個戰士,更不會另眼相待自己的戰友,韓刈真的沒有像小時候那樣被孤立和拋棄,而是還是被當做一個什麼病都沒得的正常人,留在隊伍裡和那些來自南山南部的戰友們一起度過生命中打打殺殺的時光。
經過服藥治療和被大家鼓勵的韓刈不僅戰力依舊強大,精神狀況也明顯好了很多,大家都十分開心。
因此,韓刈也在褐色毒茉得到一個響噹噹的外號,“雙極犬兵”。
而本就比他厲害一大截,在各個比賽上榮獲第一名的師父林初陽,更是獲得了“躁鬱犬王”、“雙極犬神”的稱號。
但畢竟還算是情緒病患,韓刈總是難免還會有失控的時候。
畫面回到那一刻,看着眼前悲壯的畫面,他想起,就在這場戰鬥爆發的幾分鐘前時。
在基地看家的師父林初陽並不清楚幾分鐘後會發生怎樣的災難,她還平靜地在戰鬥犬宿舍裡撫摸着她的那隻黑色的拉布拉多配犬。
望着那張吐出舌頭,彷彿在笑着問她大家都去了哪裡的黑色狗臉,林初陽則是滿臉笑容地將聲音放成高興的語氣說道:“別急,哥哥姐姐們去華普區演習,很快就會坐着大飛機回來了,他們贏了的話你肯定有肉肉吃。”
而韓刈自己聽見師父這麼胸有成竹,則也是高高興興地拍了拍手邊那隻電子探測德牧,再低頭和自己那隻肉體阿拉斯加笑着說道:“主角。聽到師父說的沒?等哥哥姐姐們打贏了那些迷彩兵,回來一定也會允准我給你多加點牛肉罐頭。”
——可惜,等啊等,等啊等,最終等來的不是完勝歸來的黑色飛機與神情興高采烈的昔日戰友,而是一聲凌厲刺耳的警報,以及陳港達副大隊長意念耳麥大喊的那句“褐色毒茉所有人一分鐘準備,全副武裝集合,把老大和兄弟們搶回來!”的命令。
當大家火急火燎地迅速集合,問副大隊長到底出了什麼事時,副大隊長面色沉重地告知:收到從華普區那邊傳來的緊急訊息,老大和帶出去的兄弟們遇到他們熟悉的敵人——骷髏國恐怖組織的襲擊,一半可能都已經死了,而一向命大的老大這時候也可能已經性命難保。
而聽到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到達現場之後,大家卻發現傳送門已經封鎖,根本進不去,只能眼睜睜地望着一大批受了重傷的黑衣士兵不斷從傳送門裡被送出來,除了搶救他們和試圖破解這根本沒辦法破解的封印,沒有辦法進行任何支援。
強烈的痛苦感,負罪感,愧疚感,絕望感,希望報仇雪恨的感覺籠罩着褐色毒茉的每一名士兵,尤其是本就在治療雙相情感障礙的韓刈。
站在這片血腥瀰漫的戰場前,看着那些來來往往已經斷氣的戰友,他似乎才真正敢確信,許許多多曾經與他無比親密、一直幫助他的黑衣戰士,此刻已經永遠陷入沉眠,一去不復返地奔入了南山神靈的懷抱,再也無法在他面前生龍活虎地活蹦亂跳了,也再不能活生生地安慰鼓勵他了。
這時候的他心裡已經悲痛萬分,可還能用最後一絲理智勉強抑制住自己的情緒。
但當他看見平日裡信服得肝腦塗地的老大林茉莉,此時此刻居然真的也已經不省人事,且立刻被幾個醫療官接過,往最近的膠囊裡推去手術時,他徹徹底底沉不住氣了。
——這一切、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誰?
韓刈不由得想道。
聽着耳邊一位士兵用翻譯器說出口的:“求您了,快救救她,她是南山最年輕的少將,我們不能失去她!”,看着用肯定地口氣用翻譯器說:“我是褐色毒茉的醫療官,我也來參加這次手術吧!”的王恆仙,再看了看出來的一些渾身沾滿鮮血卻面容堅毅的黑衣戰士們,再掃視一眼其他焦急地圍上去幫忙的同伴,再把目光落到我們這幾個格格不入的迷彩兵身上……
迷彩兵,迷彩兵!這些迷彩兵纔是罪魁禍首!——想到這,他的眼睛頓時露出兇光。
後來我得知,那刻的他心中想的是: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死了那麼多南山戰士,就連老大都已經倒下,葉靚文副組長不知所蹤,頂三分之二老大的楚水清組長也已經受傷了,還會有這幾個看上去完好無損的迷彩兵!爲什麼這些完好無損的迷彩兵還活着在這裡浪費空氣,不去給兄弟們陪葬!啊?爲什麼?憑什麼!
一定是這羣普區人裡肯定藏了通敵的內鬼,不然我們南山人才不會一來到這片鬼地方,就遭遇到骷髏國的暗算,老大才不會受那麼重的傷!
可正當他怒吼着飛躍上前的時候,一堆兇狠的老鷹士兵也把我們這些迷彩士兵團團圍住,帶頭的秋天雪用語言轉換器發出的憤怒的聲音也傳入我的耳朵:“害人精們,給老子下去陪葬吧!”
我同樣震驚地瞪大眼睛轉過頭去,看到的是一隻在我面前越放越大的黑色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