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蘇末只覺得渾身上下像被卡車碾過一樣,無處不酸無處不痛,當年受訓時累到極致暈倒醒來時大概便是如此感覺,尤其右邊肩膀處更是火辣辣的痛,就跟子彈穿過骨頭的感覺是一樣的……唔,子彈!
一絲清醒劃過昏昏沉沉的腦海,記憶頓時如排山倒海般迅速回籠,具體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到現在依舊不是很清楚。只記得自己剛解決完一件黑吃黑的軍火糾紛案從歐洲返回日本總部時,聽到心腹匆匆電話來報,她那一手掌控東南亞大半軍火生意勢力已經延伸到歐洲的父親,不知道突然受了什麼刺激,居然要親手殺了他的妻子,她知道自己的父親向來冷酷無情,她也知道父親從來沒有愛過母親,他從來當這個妻子可有可無,但至少看在她給他生了一個很出色的女兒的分上,母親的日子過得還算很不錯的,最起碼在物質上從來沒有過短缺。
然而,是什麼原因讓父親突然之間對母親起了殺意?
這個問題,她想她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她只知道當她上了總部三十七層高樓的最頂樓時,看到的就是父親對着母親舉起了手裡的槍,而她,在父親扣動扳機的那一剎那,下意識的撲了上去而已。
現在回想,真是太沖動了啊,衝動到忽略了母親站立的地方連一根護欄都沒有,結果就是她代替母親中了一槍,然後帶着母親一起跌下去了而已。
唔,從三十七樓跌下去,結果可想而知,只剩一灘肉泥了吧。
如果她能發揮平常十分之一的理智,她絕對有足夠的能力用最快的速度奪下父親手裡的槍,而不是陪着母親一起去死。
這般想着,不由得在心裡自嘲起來,終究她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可是,死人怎麼還會有想法呢?甚至,還可以把事情的發展從頭到尾很詳細的回憶一遍。
四周有陌生的氣息,而且不只一個人,嗯,一雙手在自己肩膀處移動,似乎在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可以很確定是一雙男人的手。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是殺手的大忌,怎能允許?縱然受傷,畢竟抵不過身體的本能,蘇末自牀上一躍而起,雙手一探,抓住面前這個男人的肩膀,左右腳並出,狠狠地踹出,“砰”“砰“兩聲,明顯沒有防備的男人很狼狽的摔了出去,順帶撞到了一片桌椅,發出好大一聲響。
即使處於最虛弱的狀態,蘇末的爆發力仍然是最強悍的,當然也爲此付出了代價,逞強的結果就是肩膀處還未護理的的傷口又迸裂開來,淡淡的血腥味瞬間在空氣中瀰漫開來,整個身子向後重重地倒回牀榻之間。
蒼昊領着月蕭舒桐二人走到門口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
一片詭異的靜寂。
誰也沒有開口講話,月蕭和舒桐看到還趴在地上顯然受傷不輕的楚寒,似乎聽到他氣極恨恨的罵了一句“該死”,再看看正無力趟在牀上臉色慘白的女子,對視一眼,皆難掩錯愕,不由擡頭去看主子的反應,卻見蒼昊一手負在身後,慢悠悠地踏進房門,巡視了一圈,在屋裡唯一一張保持還算完整的紅木椅上坐下後,漫不經心地彈了彈衣袖,纔看向楚寒:“說吧,怎麼回事?”
楚寒本來憋了一肚子的怒火瞬間銷聲匿跡,面對着主子他哪敢有絲毫不敬,迅速跪起身,一邊沮喪地垂着頭,卻愣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要他怎麼說?說他堂堂一個身懷武功的大男人被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且受着傷的弱女子給暗算了?主子會不會直接一掌把他給劈了。
見他不答,蒼昊也不再問,視線轉向躺在牀上的女子,映人眼簾的是一張清麗中泛着慘白的面容,額頭佈滿冷汗,看起來雖稍顯狼狽,卻怎麼也擋不住絕色的姿容,尤其那雙如太陽明亮如月般熠熠生輝的眸瞳,清冷而湛亮,泛着一種無法用言語訴說的耀人光采。
光芒四射卻冷漠得又拒人於千里之外。
一身黑色緊身看起來像是皮製的衣褲泛着晶亮的光澤,包裹着她玲瓏有致的纖細身軀,一頭秀髮僅僅及肩,隱隱透出暈黃色澤。
冷魅而利落的一個女子,她剛纔露的那一手,他清清楚楚收在眼底。
這樣的一個女子,饒是他閱人無數,也算是生平僅見。
而在他打量着蘇末的同時,蘇末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周圍的一切,包括人事物,這是做她這一行必備的本能。否則,一點小小的疏忽都是致命的關鍵。
古色古香的臥房,屋子中央擺放的一套紅木座椅東倒西歪,有的經過那劇烈的一撞已缺胳膊少腿,還有不少碎裂的瓷器,應是原本擺放在桌子上是茶壺之類。
牀榻斜對面的角落處是一扇荷花圖的屏風,圖中還有幾隻鴛鴦在戲水。從屏風隨意擺放的位置和只有這幾件簡單的傢俱來看,這間屋子並不常住人。
細細觀察了一下,這個房間甚至沒有窗戶,唯一的一扇門邊上正站着兩個身形挺直的男人,目測身高大概都在一八零以上,年齡二十五六歲左右,一人着青衫,一人着白衫,僅從兩人的看似隨意的站姿,蘇末已然知道他們必定不好對付,若自己沒有受傷,這兩個人,她根本不看在眼裡,眼下卻是一丁點取勝的可能都沒有。
更別說屋裡唯一一個安然坐在椅上讓她即使想忽略也絕對忽略不了的那個男人。雖然他看起來慵慵懶懶,雖然他看起來溫和無害,雖然他那張比明星還俊美的臉上正泛着淡淡的微笑,但是,蘇末從未出現過失誤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才是最最危險的,也是最深不可測的。
不動生色地躺在牀上,蘇末悄悄放鬆身體,想恢復一點體力,也是此時才清楚的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死,只是從眼前這幾個人的穿着及周圍的環境來看,這裡不是自己熟悉的二十一世紀。至於爲什麼會莫名其妙來到這裡,任她平日聰明絕頂,也絕對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或許想知道答案,問眼前的這幾人會比較快。心裡有了計較,嘴巴就直接問了出來:“這裡,是什麼地方?”
蒼昊聞言挑了挑眉,估計這輩子還沒人敢用這種絲毫客氣也無的口氣跟他講話,不過答得卻也比較乾脆,“在下的一處莊園。”
這有答等於沒答,蘇末皺了皺眉,再問,“我爲什麼會在這裡?”
“嗯,在下的家人從後院的池塘救起了姑娘。”蒼昊從椅子上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牀邊,“至於姑娘爲什麼會出現在我家後院的池塘裡,在下給不了答案,或許可以問姑娘自己。”
問她自己?蘇末冷冷蹙眉,她要知道纔怪了。
“或許,我本來可能是要死了,然後不知怎麼掉進你家池塘,又不知怎的復生了。”從三十多層樓的高處掉下去,死應該是必然的吧。沒死卻是無法解釋,她只好隨口亂說,卻也是實話,可惜沒人相信。
當然了,腦子不傻的人都不會信。
瞬間有三雙看妖怪一樣的視線掃過來,她只當沒看見。平靜得看不出絲毫情緒的雙眸只盯在已來到離她僅三步遠的男人身上,毫不退縮的與他對視。
蒼昊眸底閃動着異樣的光彩,淡淡道,“姑娘身手似乎不錯。”膽量更不錯。
聞言,蘇末下意識地往遠處還跪在地上的楚寒看了一眼,正好迎上他瞪過來的憤怒視線,不以爲意地回了一記睥睨的眼神,成功地氣得他面色漲紅,纔回過頭來以同樣淡淡的語氣回道,“本姑娘受傷了。”
言下之意,她在不受傷的情況下會更不錯。
其實肩膀上的傷她倒不放在眼裡,只是渾身的痠痛疲憊讓她無力,不知是何故。
“呵呵呵!”低沉的笑聲掩不住愉悅的好心情,似乎很久沒這麼開心過了,“姑娘好生自信。”
楚寒皺眉,想提醒,“主子……”這女子不知是何底細,剛纔以爲只是普通人倒沒往心裡去,畢竟剛纔給她把脈時沒試出有內力,可是現在看來,這女子實在是個危險人物。
蒼昊卻沒搭理他,只吩咐道,“過來看看她的傷勢。”
即使萬般不情願,楚寒也不敢違逆他的命令,恭謹稟道,“屬下剛纔仔細看過了,是一枚鐵質光滑的暗器,暗器整個陷進肉裡,要取出來比較麻煩,不過應該是無毒的,只是要費一番功夫。”
“庸醫。”
楚寒以爲自己聽錯,一怔,“什麼?”
蘇末既然敢說,自然不怕再重複一遍,“我說你是庸醫,怎麼了?你不服?”子彈都不認識,還暗器。
孤陋寡聞。
蘇末壓根忘了這是古代,要一個古人去認識子彈,天方夜譚。
“你——”迄今爲止,還沒有人對他的醫術表示過懷疑,更別提罵他庸醫了,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這絕對是對他最大的侮辱。
蘇末纔不管他心裡在想什麼,理所當然吩咐道:“給我一杯烈酒,一把匕首,一些紗布和一點傷藥。”頓了頓又道,“再來一根蠟燭。”
蒼昊靜靜地聽着,什麼也沒問,只看了楚寒,示意他照辦。
楚寒站起身,看向牀尾,“傷藥,紗布和匕首藥箱裡都有,屬下去拿酒和蠟燭。”
順着他的目光,蘇末纔看到牀尾處放着一個藥箱,想來剛纔不是無禮冒犯,而確實是在查看她的傷勢了。
已走到門邊的楚寒,腳步微頓了一下,轉頭看了眼月蕭的臉,眉頭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徑直走了出去。
揹負着手,蒼昊淡淡出聲問道:“姑娘怎麼稱呼?”
“你可以坐回去麼?”蘇末皺眉,指着遠處的椅子,冷冷道,“本姑娘討厭仰着臉看人。”
蒼昊一怔,隨即淡淡一笑,卻也不惱,步履優雅,當真依她所言退回去坐下了。
舒桐立在一旁,雖面上不動聲色,卻難掩心底驚異,這些年跟在蒼昊身邊,見過位高權重的人不知凡幾,不管男人女人,即使是各國的皇子公主,在主子面前,從來也沒人敢用這樣的語氣講話。
主子的身份,很少人知道,大多數人畏懼的,也絕對不是主子的身份,這個女子究竟是太蠢,還是太過無畏?
“姑娘現在可以說了?”
“蘇末。”
蘇?蒼昊慵懶的眸底閃過銳色,“琅州蘇澈與姑娘是何關係?”
蘇末眉頭愈發緊蹙,這種完全不在掌控中的感覺實在叫人鬱悶:“蘇澈?何方神聖?”
蒼昊靜默了片刻,方道:“你不認識蘇澈?”
“無名小卒,不值得本姑娘認識。”
話落,一片詭異的靜寂。
無名小卒?
月蕭舒桐面面相覷,這天下敢言蘇澈是無名小卒的,當真沒幾個人。
蒼昊眸底神色愈發深邃,不再言語,不動聲色的,似要看進她眼底。
而蘇末,不驚不懼,甚至帶點挑釁的意味,與他對視。
一者眸光慵懶,如昊天湛遠,一者神色輕狂,似碧海無垠。
無聲的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