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蕭聞言,抿脣笑了笑,轉頭看向舒桐,“桐,你覺得呢?”
舒桐沉默了須臾,淡淡道:“權力能讓人迷失心智——”
方說了這麼一句話,卻又突然間停了下來。
月蕭淺淺笑道:“怎麼不繼續說了?”
“若是以往,我應該也會產生這樣的想法。”舒桐凝眉望着他處,眸底是淺淺的嘆息之色,“但是現在,我只能說,主人信任舒河,而舒河,在忠誠與權勢之間選擇了忠誠。主人信任丞相,而丞相,在執念與權勢之間,斷無可能選擇權勢。”
也就是說,蒼昊放權,是對謝長亭的極度信任,而謝長亭這樣一個幾度陷入執念裡幾乎要毀了自己的人,又怎麼可能忘記自己心裡在乎的究竟是什麼?
能讓人迷失心智的權力,永遠抵不過他心底連自己都掙脫不開的那股深沉的執着。
蘇澈也聽出了他的話裡之意,不期然想起曾經在琅州接觸過的謝長亭,以及後來那些日子聽在耳朵裡的有關謝長亭的一切言行舉止,沉默了許久,才淡淡道:“是我多慮了。”
主上是個怎樣的人,謝長亭又是個怎樣的人,他們身邊幾乎所有較爲親近的人皆有目共睹,那些令人無法容忍、令人不能心安的齷齪之事,怎麼又可能出現在光風霽月的謝長亭身上?
光風霽月……
三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出了複道,徑直往離軒宮方向走去,月蕭淡淡笑道:“主子起初建立霽月山莊,取名‘霽月’,直言希望蕭能成爲一個光風霽月的翩翩如玉貴公子,月蕭一直以爲自己做到了,可現在與長亭一比,才驀然發現,‘光風霽月’這四個字,大概也只有長亭能真正配得上。”
聽起來,這個詞與得罪人不償命的謝長亭似乎完全搭不上,然而,月蕭知道,若論忠心,論情感,論執着,長亭在他們所有當中,所心甘情願爲主子付出的,無人能及。
或許,也只有這個詞,能形容謝長亭對待如畫江山以及無上權勢的態度。
看得太透,執着太深,所以即便是權勢誘人,對他來說,卻已完全沒有了一點吸引力。
走進離軒宮,庭院深深,三人突然間同時駐足,沉默無語地看着在樹下練劍的男子。
一身常年不變的黑衣墨袍,手中那把雪痕劍犀利得彷彿能斬盡天下妖魔,漫天的落葉飛舞,每一片葉子都帶着不容忽視的殺氣,使得凡人不能輕易靠近,否則難以抵擋森冷的劍氣。
待最後幾個劍式練完了一遍,墨離收劍入鞘,月蕭望着滿地密密麻麻的碎葉,淡淡道:“這離軒宮的灑掃宮女們又有的忙了。”
說着,踩着青石板,慢悠悠舉步走進院中。
墨離聞聲回頭,看見月蕭三人進來,神色間似乎有些不自在,沉默地站在門口。
舒桐與蘇澈皆心知肚明,卻並未說話。
唯有月蕭淡淡一笑,“離,你的傷好了?”
墨離脣角倏地抿緊。
月蕭走近他身旁,伸手在他受傷的肩膀處不輕不重地按壓了一下,墨離驀然咬牙,臉色迅速泛白。
月蕭淺淺一笑,“看你練劍的身形瀟灑飄逸,如行雲流水,還以爲你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墨離還是沒說話,眉眼卻垂下了些許。
蘇澈淡淡擡眼看了一下月蕭,覺得他雖然笑語晏晏,但聽起來輕鬆含笑的話裡,卻似乎有一股怒氣在升騰?
“楚寒做什麼去了?”
墨離咬了咬下脣,“剛離開半個時辰。”
月蕭點頭,緩緩道:“他說了可以練劍了?”
沒。
雖然傷勢已經過去了十多天,但楚寒似乎是有意折騰他,慢慢用藥,慢慢養着,那些頂尖好的傷藥一次沒用。
雖然已經不如之前嚴重了,也可以不必整日躺牀上,但他卻千叮嚀萬囑咐,可以下牀走動,但一定不可以動武。
見墨離沉默着不說話,月蕭心裡自然有數。
“離,楚寒是怎麼說的?”
墨離抿抿脣,還是不說話。
“既然你不肯說,我問楚寒去。”
說罷,轉身就待離去。
“別。”墨離倏然擡頭,臉頰急促抽動了幾下,低聲道,“對不起,我……”
舒桐垂下眼,在心裡無聲嘆了口氣。
若是舒河遇到這種情況,撒嬌賣乖耍無賴,輕輕鬆鬆就應付過去了。可偏偏墨離的性子,數年如一日,冰冷寡言,不善言辭,便是想認個錯,也這般難以啓齒。
“蕭。”走上前,舒桐緩緩開口,“你知道練武之人靜不下來,墨離一個人待在宮裡大概也是無聊了,這次便算了。”
月蕭沒說話,徑自望着墨離。
舒桐道:“離,楚寒的話你不可不聽,惹惱了他,大概讓你在牀上躺個一年半載的,他也有的是辦法。”
這句話大概說到了命門上,墨離臉色微微一變,想到了楚寒的威脅之語,遲疑了良久,才低聲道:“我……下次不會了。”
“回屋躺着去。”月蕭淡淡道。
又躺着?
墨離嘴角一抽,卻認命地收起劍,默默轉頭進了內殿。
惹惱了楚寒後果嚴重,惹惱了月蕭後果同樣也不輕。
如果他直接跟楚寒提個什麼建議,楚寒一定會考慮都不用考慮,直接採納。
思及他們都是爲了自己身體考慮,墨離心裡閃過些許歉疚,但一向不善言辭,即使心裡有些想法,但若是無關緊要,便總是無法直言出口。
舒桐搖了搖頭,淡淡道:“舒河的魯莽性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改改?”
“他孩子心性,單純地快樂着,這樣有什麼不好?”月蕭淡笑,“長亭的執念讓人心裡佩服,舒河的率真讓人羨慕。經歷這麼多事,他們的初衷始終沒曾變過,以後大概也不可能有什麼太大的改變了。”
舒桐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地道:“我覺得,應該請求主子給墨離賜門婚事。”
月蕭訝異地擡眼看他,“你怎麼突然會有這樣的想法?”
“墨離的性子太冷了。”舒桐道,“身邊應該有個熱情些的姑娘融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