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瓏親手給大夥兒斟酒, 說:“今年人這麼齊,冥冥之中,也是天意。還來了兩位新夥伴……”
鴻俊把身體朝後靠了靠, 讓李景瓏斟酒, 陸許則面無表情地看酒水入碗, 那表情明顯是“誰是你夥伴”。
“吃個尾牙。”李景瓏斟了酒, 舉起酒碗說, “各位,一年辛苦了,幹了!”
鯉魚妖馬上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 抖落一身蔥薑蒜,端着小碗, 說:“幹了!”
李景瓏便等了等, 鯉魚妖先幹, 接着衆人才紛紛舉酒碗,將酒一飲而盡。
“你們的規矩是鯉魚先喝?”阿史那瓊問。
“它是大夥兒的老大。”阿泰解釋道。
鯉魚妖說:“大夥兒吃吧吃吧。”
李景瓏:“……”
於是衆人舉箸, 鴻俊早已餓得不管你三七二十一了,筷子只朝那板栗燉雞上扒拉。李景瓏不等他動手,先把一個雞腿夾給鴻俊。
“沒想到今年發生了這麼多事兒。”裘永思笑道,“在驪山分開時,還以爲再也見不着了呢。”
阿泰笑道:“你小子來得最遲, 還好意思說?”
莫日根打趣道:“什麼時候再去流鶯春曉?”
衆人都笑了起來, 阿史那瓊問阿泰流鶯春曉是什麼, 陸許則問鴻俊, 鴻俊滿嘴吃的, 示意待會兒再給你解釋。
李景瓏吃了一點便嘆了口氣,說:“這回吃過酒, 大夥兒又得散了,是吧?”
裘永思忙道:“不散不散!一起回去!”
李景瓏:“……”
裘永思說:“都知道獬獄了,我和大夥兒一起行動。”
阿泰答道:“這回帶瓊過來,正打算回驅魔司。”
鴻俊吃了點兒東西,總算活過來了,問:“爲什麼?”
阿史那瓊說:“沒錢了,都被阿泰這敗家子花光了。上你們長安賺點錢去,否則復不了國,都被這敗家子花光了。”
衆人:“……”
李景瓏哭笑不得:“我們驅魔司一年到頭也賺不了幾個錢,隨便一出手就是幾千兩銀子。”
阿史那瓊說:“這你就不擔心了,我們自有營生。”
阿泰苦着臉說:“他們讓我回驅魔司去,好巴着長史疏通疏通,做點小本生意。”
衆人又笑了起來。
“你呢?”李景瓏朝陸許問道。
陸許看了鴻俊一眼,鴻俊又看莫日根,知道對莫日根來說,這輩子最重要的就是找陸許了。
“你也跟大夥兒一起回驅魔司吧。”鴻俊答道。
陸許便點了點頭,莫日根鬆了口氣,感激地朝鴻俊笑笑。
鯉魚妖便道:“幹了幹了!”
“老大你酒量不好。”李景瓏忙道,“我替你來吧。”
鯉魚妖堅持,李景瓏只得與衆人再幹一碗。酒下了肚,除陸許之外,衆人都有說有笑起來,席間所談,俱是這半年裡大夥兒並肩作戰的過往。夜半闖平康里、戰大明宮、計設科舉考場,還被九尾天狐困在了一個山洞中,最後李景瓏心燈爆發,衆人方得脫困……
鴻俊聽着他們的過去,想起那天在血池中,李景瓏看見自己受制被割耳朵時,忍不住便擡眼他,恰好李景瓏英俊的臉上帶着酒意,也在看自己,兩人目光一對,李景瓏便微一笑。
李景瓏左手按着右肩,活動胳膊,說:“你們說走就走,我帶着鴻俊,一路往西北,險些連項上人頭也送哥舒翰了。”
鴻俊想起兩人來時,便忍不住笑,莫日根說:“你們一路上只遊山玩水了吧!”
“遊山玩水?”李景瓏說,“小少爺不慣騎馬,可是把我折騰得夠嗆。”
鴻俊不禁想起了李景瓏給他上藥那次,只滿臉通紅,卻不接他的話。
李景瓏問了衆人是否回驅魔司,卻獨獨沒有問他,興許在他眼裡,自己一定是不會走的那個。
鯉魚妖喝多了,搖搖晃晃地倒在桌上。酒過三巡,李景瓏說:“喝了這碗,再不喝了。”
衆人便又舉碗,鴻俊見陸許不大想喝,便說:“我替你。”
莫日根接過酒碗,說:“我喝了。”
陸許看了眼莫日根,聽衆人說了這許多曾經的情誼,多多少少,生出嚮往之心,朝鴻俊問:“是真的?”
鴻俊一怔,想了想,“嗯”了聲。
“長安好麼?”陸許又問。
“只有冬天下雪。”鴻俊解釋道,“是個好地方。”
莫日根說:“長安很美,到時帶你回驅魔司,你會喜歡。”
莫日根有一句沒一句地朝陸許答話,陸許已不那麼冷淡,聞言便點了點頭。
“這次來河西。”李景瓏放下酒碗,想了想,忽然說,“最讓我擔心的,就是鴻俊身上的魔種。”
這話一說,滿席便隨之靜了,鴻俊吃得差不多便放下筷子,怔怔看着李景瓏。
“鴻俊。”李景瓏又說,“大夥兒從來沒嫌棄過你,咱們都是同生共死過的。”
鴻俊望向衆人,裘永思笑道:“血池裡頭,是你與長史救了我。”
莫日根答道:“要不是你倆,大夥兒都交待了。”
阿泰則說道:“記得那會兒,咱們還一起找這夥蠢貨不?”
鴻俊笑道:“記得。”
李景瓏說:“心燈是你給我的,若不是你,今天我也只是個凡人罷了。”
鴻俊聽到這話時,便避開了李景瓏的目光。
陸許突然說:“許多事,冥冥之中,有着天意。”
“天意。”李景瓏說,“不錯。鴻俊,興許心燈落在我的身上,也是這麼一說。”
鴻俊依舊沒有回答。
李景瓏說:“總之,你得知道,這兒沒有人嫌棄你,也沒有人擔心你身上的魔種。以後該怎麼樣,還怎麼樣,大夥兒與你一起慢慢地想辦法,將這魔種取出來。”
裘永思說:“我想,這真是天意,鴻俊。正因如此,我們纔有戰勝天魔的希望。”
鴻俊點了點頭,李景瓏又笑道:“鴻俊,有什麼話就說,別憋着。”
“好。”鴻俊笑道,“我知道了。”
“最後一碗!”李景瓏再舉碗。
陸許跟着喝了,阿泰說:“這可是真的最後一碗了。我來彈琴吧!”
裘永思說:“我表哥新作了一首,是很不錯的,來來,我給你們唱了。”
衆人當即洗耳恭聽,阿泰輕撥數下巴爾巴特琴,裘永思便唱道:“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聽到這詩時,鴻俊便又什麼都忘了,心道這詩是人能寫得出的?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衆人同時喝彩道:“好!”
“這是李白的詩吧!”鴻俊道。
衆人一同怒喝,讓鴻俊別打岔,裘永思只笑吟吟地繼續唱,那詩簡直迴腸蕩氣,聽得與席者盡皆出神,到“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時,琴聲止,落針可聞。
“正是李白。”裘永思說。
“李白是你表哥?”李景瓏詫異道。
鴻俊聽到這話,當即震驚了。
裘永思答道:“對啊。”
滿座皆驚,然而更讓鴻俊震驚的,還是李景瓏的下一句。
“我怎麼沒聽他說過。”李景瓏自言自語道,“下回碰上了問問,你可別胡亂攀親戚。”
“問就是。”裘永思笑道。
“你認識他?”鴻俊詫異地問李景瓏。
這是這麼多天來,鴻俊第一次主動朝李景瓏說話。李景瓏帶着醉意與笑意打量鴻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下回他來長安,約個時間,讓他陪你聊聊?”李景瓏說。
鴻俊:“……”
李景瓏居然認識李白?!而且一直沒說過?
“太白兄愛喝酒,我倆從前喝酒認識,便攀了個本家。”李景瓏笑着答道,“慚愧沒學幾句詩文,錢都花在畫啊酒啊茶啊吃啊上了。”
李景瓏確實是公認的懂吃懂玩懂享受,裘永思出身漢人名門,卻終究差了一籌,他拿着筷子,點了點茶杯,說:“表哥講究投緣,不過鴻俊嘛,我想是能約到一面的。”
鴻俊說:“有機會讓我去見見他!”
“行。”李景瓏答道,“這就答應你了,我求求他去,不見呢,就磕頭下跪,再不行,就去求陛下,實在不行,把他綁了來,總得讓你見一面,絕不食言!”
衆人便鬨笑,鴻俊被說得十分不好意思,想起李景瓏待自己的好來,他彷彿總是不計條件地答應他,只要他能辦到的,就從未拒絕過自己。
“我還有一個表叔。”裘永思又說,“來聽聽他的?”
鴻俊道:“又有?”
“少小離家老大回, 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 笑問客從何處來……”
“這不是賀知章麼?”
“別老往臉上貼金!”
“你就吹吧你!”
衆人紛紛嘲諷裘永思,裘永思說:“當真是表叔!”鴻俊則險些被笑死,裘永思則一臉無辜,說:“我表親出詩人怎麼了!”
阿泰彈了一會兒,李景瓏便道:“來首《春江花月夜》罷,過得幾日,便回長安了,這地方我可是待煩了。”
阿泰便道好好好,李景瓏自顧自斟了殘酒,挪了過來,到鴻俊身邊坐着,與他靠在一起,伸出胳膊,搭在鴻俊肩上。
衆人便和着琴聲,唱了《春江花月夜》。鴻俊不禁想起李景瓏第一次帶他們去流鶯春曉,那天他們也並肩坐在屏風旁,靜靜地依偎在一起,唱着這首歌。
“回去想去哪兒玩?”李景瓏靠近鴻俊些許,在他耳畔低聲道,話裡帶着些許酒氣。
鴻俊說:“還沒想好。”
鴻俊有些醉了,朝李景瓏說:“你是個……混賬。”
李景瓏笑道:“怎麼混賬了?說來聽聽?”
鴻俊沒說話,就朝李景瓏懷裡鑽,彷彿在他的胸膛中,那團熾熱的光明,令他成爲了撲火的飛蛾。他靠在李景瓏的肩前,一時悲傷充滿胸臆,意識卻漸漸模糊,滑了下去。
琴聲漸停,阿泰收了琴,李景瓏便朝他們點頭,示意你們繼續,然後抱起鴻俊,上了樓去安頓他睡下。
陸許注視李景瓏背影,坐着安靜出神,莫日根則半身靠到案上,側頭端詳陸許。
“告訴你個事兒。”莫日根小聲說。
陸許一瞥莫日根,除了鴻俊之外,他幾乎不開口。
“長史喜歡他。”莫日根也有點兒醉了,眉毛朝陸許動了動,說,“可長史不承認,大夥兒都看出來了。”
陸許打量莫日根,也小聲道:“這與你有什麼相干?”
莫日根擱在案上的胳膊動了動,手掌稍攤了下,答道:“與我不相干。有時看着他倆,我心裡樂;有時看着他倆,我心裡難過。”說着他聲音越來越小,又問:“你懂那感覺嗎?有一個人,像鴻俊一般,天天跟着他,看他的時候都是……笑着看,就這麼看……你看……”
莫日根笑了起來,眼裡盪漾着情意,說:“這麼一看,就知道你心裡有我,我心裡也有你,活着多好啊。”
鯉魚妖突然蹦了起來,把陸許嚇了一跳,險些把碗給打翻了,莫日根哭笑不得,摸摸鯉魚妖,說:“算了,我和老大睡去,過年好,陸許。”
“弟兄們!”莫日根說,“過年好!”
說着莫日根揣着鯉魚妖給阿泰作揖,又給裘永思作揖,另幾人也站起來,互相作揖,阿泰過來作揖時還順手去勾陸許的下巴,莫日根忙追着阿泰,滿廳跑着踹他,陸許一臉麻木地上去睡了。
房中,李景瓏讓鴻俊睡好,給他蓋上被子,小聲說:“今夜不陪你睡了,我得先給太子寫信去。”說畢將一個紅封兒放在鴻俊的枕頭底下,出外帶上了門。
鴻俊睜開雙眼,頭有點痛,聽見外頭阿史那瓊與阿泰你一句我一句地“嘿喲”對歌。伸手到枕下摸,摸出紅封,打開看了眼,裡頭是張一百兩的銀票。
鴻俊沉默起身,將紅封揣在懷裡,穿上裘襖,輕手輕腳地出了門外。
大雪紛飛,片片雪花覆蓋大地,莫高窟中每一窟都點了長明燈,明燈朗照,光芒透過雪夜照來,如同仙境。
“過年好,弟兄們。”鴻俊牽着馬,裹着及膝的裘襖,低聲說道,繼而翻身上馬,繞過九層樓後,沿東南路離開了莫高窟。
“下雪了!”莫日根按着欄杆,朝樓上樓下喊道,“妖怪來嘍!”
阿史那瓊醉醺醺地出外撒尿,站在雪地裡,忽見一行馬蹄印通往遠方。
“誰來了?”阿史那瓊邊尿邊喊道。
衆人都回房睡去了,唯李景瓏與裘永思習慣守歲,聽到喊聲便出來看了眼。李景瓏驀然想起鴻俊白天說的話,瞬間快步跑向鴻俊房間,推開房門,空空如也!
雪地上,鴻俊縱馬奔馳,剛沿長城疾馳出五里地,風裡便傳來喊聲。
“鴻俊——!”李景瓏大喊道。
鴻俊回頭一瞥,見李景瓏追來,忙策馬揚鞭,加快速度。
“鴻俊!”李景瓏吼道。
李景瓏內着單衣,外頭胡亂裹了件毛皮袍子,佩把智慧劍,蹬着靴子便騎馬追了出來。鴻俊藏身樹林中,牽着馬,從樹的間隙中望出去。
“鴻俊!你人呢?!”李景瓏又衝了回來,翻身下馬,辨認地上痕跡。
鴻俊身上飄滿了雪,與樹木同爲一體,深夜裡李景瓏只看不見他,大雪的沙沙聲又掩蓋了他的呼吸,李景瓏找了半晌,上馬又一路往前追去。
鴻俊則在樹林中上馬,改了方向,先往正東邊去。
大雪漸漸地停了,太陽也出來了,鴻俊被風一吹,早就醒了酒,他不疾不緩地馳着,腦海中一片空白,在這茫茫的天地之間,極目所望之處,俱是一片蒼白。
他經過一個山谷,想起昨夜夥伴們所言,心裡便生出孤獨與絕望感,又生出一個念頭:掉頭回去,與他們一起?
他放慢速度,沒想到山谷中卻突然轉出一個人。
“鴻俊!你要去哪兒?!”李景瓏竟是事先守在此處。
鴻俊最不想面對的就是他了,當即一聲“駕!”又衝了出去。
“別走!”李景瓏喊道。
“你回去吧!”鴻俊回頭喊道。
李景瓏縱馬,追着鴻俊穿過山谷,鴻俊越跑越快,李景瓏在後頭喊道:“你慢點兒!我不逼你回去!你和我說話!”
鴻俊卻不放緩速度,太陽升起來了,李景瓏直追到日上三竿時,官道兩側盡是銀裝素裹的雪景。
“我不追你了!”李景瓏在後喊道,“你別疾衝!放慢點!這麼跑下去,馬兒能扛住,人也受不了!”
鴻俊被不住顛簸,十分疲憊,從昨夜到現在,足足跑了近六個時辰,體力已有點吃不消了。
馬速漸緩,與李景瓏拉開一段距離,李景瓏也不說話,只遠遠地跟在鴻俊身後。鴻俊快了他也快,鴻俊慢他也慢,鴻俊停他也停,卻不上前。
太陽下山了,鴻俊回頭,喊道:“你回去吧!”
李景瓏只不答話,繼續這麼跟着,鴻俊想起自己有鳳凰羽翎,不懼這冰天雪地之寒,李景瓏卻沒有,這麼跑到黃昏,恐怕又要生病了。
鴻俊腦海中如有糨糊,他想回太行山去,從重明與青雄處得到答案,那天是青雄帶走了自己,他一定會將事情的經過告訴重明。然而他卻害怕,只怕事情真如鬼王所言——這一切,都是重明的授意,他不過是替父親應劫的一個祭品。
他也充滿了恐懼,若青雄帶走他的那一天,在場的還有李景瓏……
這該讓他如何自處?
他所有的依賴,都將在真相被無情揭露之時粉碎。
鴻俊放慢了速度,夕陽沉降,漫天星斗,夜幕垂下。
他已跑了一天一夜,李景瓏也跟了一天一夜。
鴻俊回頭看,發現後頭沒了李景瓏身影。
回去了?他心想,卻隱約覺得不妙,趕緊掉轉馬頭,朝來時的路馳去。
官道正中央,馬匹跑到一旁瑟瑟發抖,李景瓏則倒在地上,猶如一具死屍。
“長史!”鴻俊慌張大喊道,在十步外翻身下馬,快步跑來。
李景瓏身上全是雪,手掌冰冷,蜷成一團,鴻俊馬上將他翻過來,說:“長史!”
孰料李景瓏突然伸手,將鴻俊肩背一勾,鴻俊正要掙脫時,李景瓏卻扳着他翻身而起!
“住手!”
“你給我住手!”
“你住手——!”
鴻俊不斷掙扎,與李景瓏在雪地中扭打,李景瓏使盡渾身力氣,將鴻俊扳倒在地,緊接着整個人壓了上來,鎖住他手腕,強行擰到背後,騎在他的肋前,將他牢牢制住。
“爲什麼不等我?!”李景瓏發怒了,朝鴻俊狂吼道,“我又做錯什麼了!”
那是李景瓏第一次對他真正發怒,鴻俊下意識地掙出一手,抖出飛刀,手腕卻再次被李景瓏牢牢抓住。
“你恨我,是不是?”李景瓏的聲音發着抖,說道,“我待你這般,我問心無愧!你卻這麼恨我,爲什麼?!”
李景瓏抓住鴻俊手腕的那手不住晃動,緊接着鬆手,說:“想取我性命?因爲你是妖,我是人?我殺了你的同族?”
“不……不……”鴻俊喘息道。
“來啊!”李景瓏失去理智般朝鴻俊吼道,“動手啊!往這兒來一刀!心燈還你!你拿走——!”
鴻俊怔怔看着李景瓏,李景瓏竟是眼眶通紅,淚水滾動,左手不由分說地扯開外袍與裡頭的單衣,露出赤|裸的胸膛,抓着他的手腕,帶着他的飛刀,按向自己的胸膛。
天地、荒野、雪原、星河,萬籟俱寂,唯獨兩人呼吸聲交錯,如亙古溫柔的潮水。
鴻俊看見了李景瓏的左胸膛上,刺了一隻展翼垂翎的婉轉孔雀。
李景瓏不住哽咽,淚水落在鴻俊臉上。
那一刻,鴻俊內心的悲傷再也無法抑制,他放開飛刀,飛刀一聲輕響,落在雪地裡。
李景瓏鬆手放開了鴻俊,鴻俊則抱住了李景瓏,埋頭在他肩前,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