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得去昭陵看一眼。”程筱說:“對比犯案細節。”
阿泰望向李景瓏, 李景瓏似在思考一件極難下結論之事,自言自語道:“這可就麻煩了……”
“居然不是他。”莫日根說。
“還不能下定論。”李景瓏道:“但這麼一來就複雜了,不是他……又是誰呢?”
“麻煩什麼?”鴻俊腦子又有點不夠用了, 總覺得莫日根、阿泰與李景瓏又達成了某種奇怪的共識, 陸許則與自己完全在狀況外。
“你們在說什麼?”鴻俊見那氣氛沉默, 只有自己完全在狀況外, 忽然又有點黯然, 哪怕自己與李景瓏的關係已變得不一樣了,卻彷彿仍回到了他們都在保護他,什麼都瞞着他的時候。
他細微的神情一發生變化, 李景瓏便馬上察知,忙道:“鴻俊, 其實是……”
“沒關係。”鴻俊欲起身, 說:“我給你們燒水泡茶。”
李景瓏卻拉着他的手臂, 不讓他離開,猶豫片刻, 彷彿下定決心,說:“不告訴你,只是怕你煩惱。”
莫日根作了個籠子的手勢,李景瓏會意,點頭, 意思是鴻俊至少眼下, 是不怎麼怕獬獄了, 讓他知道也無妨。
“你說吧。”鴻俊道。
“這些日子裡, 我們一直在推斷。”李景瓏背靠案後一塊木倚, 皺眉道:“獬獄的巢穴,究竟在什麼地方。它會不會像九尾狐一樣, 化作人,潛伏在長安城裡?”
陸許認真道:“在敦煌時,我聽獬獄說過好幾次,長安城裡九尾天狐已死,想必它就在長安附近。”
“我已與陸許詳細覈對過內情。”莫日根插口道:“只有這些訊息了。”
鴻俊這才知道,在自己未了解之處,他們竟是已經在推動與暗中調查。
“所以呢?”鴻俊說:“有什麼結論?”
平日裡鴻俊只要聽結論就行,但這一次,就連李景瓏也有點拿不定主意了。
外頭腳步聲響,李景瓏馬上警惕,聽特蘭朵對話,衆人便鬆了口氣,阿泰忙拉開簾子,說:“永思回來了!”
鴻俊笑了起來,裘永思一身風塵僕僕,擠進了雅間內,說:“哎可累死我了。嫂子,快來點兒茶!”
裘永思走了幾天,鴻俊總覺得驅魔司裡少了點什麼,現在總算是人齊了。
“洛陽怎麼樣?”李景瓏問道。
“先說你們的。”裘永思接過茶杯,連灌幾大口,說:“聊完我再補充。”
“長安有個大麻煩。”李景瓏道。
“不會吧。”裘永思叫苦道:“以爲你們在這兒喝酒,合着查案呢。”
鯉魚妖騎在盤膝而坐的鴻俊大腿上,說:“老二,繼續說,你覺得獬獄在哪兒?”
李景瓏道:“它就在長安,最大的可能,也許在興慶宮,而且還有極大可能,在陛下身邊。”
“啊?!”鴻俊驚訝道。
衆人沉默,陸許一瞥李景瓏,再看鴻俊。鴻俊便想起陸許曾經說過的李景瓏的某種“天賦”。他總能從缺失的許多信息裡,奇蹟般地提出匪夷所思的猜想。
“爲什麼這麼說?”鴻俊忍不住問。
莫日根說:“雖然這很離譜,但長史一提,我倒覺得很有可能。”
“獬獄對長安城的局勢瞭若指掌。”李景瓏喝了口茶,緩緩道:“有兩個解釋,一:耳目隨時向他彙報。二:他就在長安城中。”
“結合上次九尾天狐死後,妖族四散的情況。至少有一段時間,城中已沒有妖了。折損九尾狐後,獬獄必定得重新朝長安放一枚眼線,但九尾狐死後,我特地注意了城中情況,沒有任何異常。”
“離開長安,前往涼州後再歸來,我特地查過大理寺卷宗,也沒有出現過異常。”
“鴻俊,青雄也告訴過你,妖王在長安。所以我據此猜測,獬獄一直沒有離開過,它始終就在這兒。”
鴻俊:“……”
裘永思顯然也是知道李景瓏最開始猜測的,插口道:“我若是它,已經有九尾天狐打頭陣了,想必潛伏在陛下身邊並不難。”
李景瓏點頭道:“它極有可能就是朝中的某位大人。”
鴻俊說:“這不可能!”
鴻俊雖然不太瞭解大唐朝堂,卻也跟着李景瓏見過不少官員,如果說黑龍獬獄就潛伏在官員裡,簡直是相當恐怖了。
“我們沒有明確的線索。”李景瓏朝鴻俊說:“只有一個模糊的方向,獬獄一定會非常非常小心,事實上如果它露出了線索,纔是不合理的。”
裘永思點頭道:“對,一旦有明顯得能讓人順藤摸瓜的痕跡,纔是出了問題。”
“你想想。”阿泰說:“連虢國夫人都能替掉,再換個把官員,對獬獄來說有什麼難處?”
鴻俊這麼一想,倒是很有可能,李景瓏又說:“事實上從虢國夫人伏誅的那天起,我隱隱約約就在懷疑。”
“會是誰?”鯉魚妖道。
“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楊國忠。”李景瓏道。
鴻俊不禁背脊生寒,顫聲道:“不可能!”
他見過楊國忠許多次,每一次都不覺得他像個妖怪所變,裘永思說:“很有可能,獬獄這等大妖怪,變幻之術隨心所欲,若尋常驅魔師能看出來,倒也不用混了。”
“可現在我又不覺得不大像。”李景瓏皺眉道:“第二個懷疑對象,是高力士。”
“不像。”裘永思搖頭道。
衆人再次陷入沉默,鯉魚妖說:“爲什麼是楊國忠呢?”
“因爲九尾狐死的那天。”李景瓏說:“楊國忠恰好不在長安。他去了范陽。獬獄若在長安城內,不會坐視咱們毀掉他的佈置。”
“更合理的猜測是。”莫日根補充道:“咱們殺了九尾狐的狐子狐孫,九尾狐懷恨在心,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但有獬獄在,她不敢動手,獬獄也不會讓她動手,畢竟他的目的,是復活天魔,不允許途中有任何變數。”
阿泰點頭道:“所以楊國忠前腳一走,虢國夫人便朝咱們動手,本以爲能順利解決掉驅魔司,沒想到反倒陰溝裡翻了船。”
鴻俊唯有無語,經歷了這麼多事,他始終沒有想到其中的彎彎繞繞。
陸許卻提出了另一個問題:“他去范陽做什麼呢?”
“這個就不在討論範圍內了。”李景瓏道。
“不。”阿史那瓊說:“這很重要,因爲假設獬獄在長安佈置好了一切,他是不會輕易離開的。”
李景瓏沉吟半晌,最後說:“他去查范陽節度使安祿山,看他是否在……”說着作了個你們都懂的表情,又道:“聽過就忘了吧。”
“你又爲什麼覺得他不像呢?”鯉魚妖又問。
“因爲獬獄如果是楊國忠。”李景瓏道:“他就不會自己給自己惹事,在皇陵裡頭折騰,給御史參他妹妹一本的機會。”
鴻俊想起大理寺黃庸的解釋,看來朝中有不少人極不待見楊家,而皇陵鬧鬼,恰好在貴妃壽辰前,有人就可藉機說事兒,規勸李隆基。
推斷又陷入了僵局中。
鴻俊自言自語道:“我倒是沒想過……”
“獬獄化身的這個人,一定有至少一個特點。”裘永思說:“是板上釘釘,避不開的。”
衆人望向裘永思。
裘永思說:“他一定曾經見過鴻俊。”
“正是。”李景瓏說:“而且是在九尾天狐死後,鴻俊,你記得烏綺雨朝你說過什麼嗎?”
“那個話嘮狐妖。”鴻俊努力回憶,說:“臨死前說了這麼多,我哪裡記得?”
衆人倒。
李景瓏說:“在觀星臺上,她說‘我看到了……看到了……原來……是你吶……’”
“有麼?”鴻俊自己都忘了。
“對!”鯉魚妖馬上喊道:“我也想起來了!還提到鴻俊爹孃……”
鴻俊震驚道:“趙子龍!你一直知道!”
鯉魚妖慌忙捂住嘴巴,這下露餡了。李景瓏卻說:“別怪他,鴻俊。”
鴻俊倒是沒有生氣,只是責備地看了眼鯉魚妖一眼,莫日根說道:“所以在觀星臺上,烏綺雨剛發現鴻俊體內有魔種……對不起,鴻俊。”
鴻俊擺手意思沒關係,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我們假設你的身世也在那個時候,被少數人所知。”李景瓏又說:“在你離開前,前往涼州時,獬獄就安排了一系列計劃,目標是你。於是吩咐瘟神與雪女,還有陸許……”
陸許想了想,說:“正是,那天夜裡,雪女讓我出來,目的就是爲了抓鴻俊。”
“結果未能得手,回來以後。”李景瓏說:“他一定會忍不住,想再見你一面。”
“這倒不一定。”阿史那瓊說:“萬一它忍住了呢?”
李景瓏攤手,說:“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烏綺雨死後,貴妃知道鴻俊身世,所以楊國忠一定也得知了詳細過程。而楊國忠與虢國夫人同是貴妃的家人,這就很合理了。”
“回來以後咱們都見過誰?”鴻俊開始回憶,楊國忠、高力士、黃庸、跟着黃庸的衛士,太子李亨、李隆基……
“皇族關聯江山與神州氣運,永思說過,妖族碰了這塊會遭天劫,最不可能。”李景瓏說:“是以剔除。”
“高力士、楊國忠、黃庸。”莫日根說:“這三人最有可能。去過幾次大理寺,我覺得黃庸也可以排除,實在不像,剩高力士與楊國忠。”
裘永思說:“我覺得一來黑蛟不會假扮成一個太監。二來高力士從幼年就已入宮,期間還幫助陛下平叛誅去太平公主,以獬獄之能,若有心當可扶持個懦弱無能的皇帝,不會找如今陛下。三來,總感覺時間對不上。我祖父四十年前就來過長安,爲了尋找黑蛟下落,始終沒有發現。”
鯉魚妖說:“可是重明大人曾經與黑蛟大戰過,雙方都帶了傷,若是把黑蛟的‘那個’給燒了,變成太監也是有可能的。”
衆人:“……”
“時間對不上。”李景瓏咬牙切齒,說:“別擡槓行嗎?”
“最有可能的,就是楊國忠。”李景瓏說。
“你漏了一個人。”阿史那瓊說。
李景瓏沉吟片刻,說:“不會是她。”
“誰?”鴻俊問。
“貴妃。”莫日根道。
阿史那瓊未知鴻俊家與楊玉環的往事,當年孔宣更親自給貴妃治病,也可以排除。
鴻俊越想越是起雞皮疙瘩,被李景瓏這麼一說,他也開始疑神疑鬼,總覺得楊國忠有很大的嫌疑——與虢國夫人勾結,取代了原身體的主人,再埋伏在皇帝身邊。
“獬獄養的心魔還有幾個?”李景瓏忽然朝陸許問。
陸許搖搖頭,莫日根卻接話道:“敦煌那次初顯端倪,他用自己的其中一魂,吸收魔氣,取代未曾找到下落的魔種。放在了陸許身上,但辛辛苦苦,利用噩夢蒐集的魔氣,反而被鴻俊吸走了,一魂也隨之逃了回來。”
鴻俊點了點頭。
“昨夜在帝陵裡所見。”陸許喃喃道:“應當就是另一個。”
“最多能化出幾個心魔?”李景瓏問。
莫日根舉起三根手指。
鴻俊說:“還有兩個……可他把三魂七魄放出去,不會死掉麼?”
“所以他應該時刻保留至少一魂在身上。”莫日根又說:“也許有着什麼法術,能讓三魂雖然不在同一個地方,卻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鯉魚妖說:“修煉到這個級別,妖魂的力量本來就變得十分強大。和陸許這等歷經投胎後被削弱的不一樣,只有一魂七魄,頂多就是打架弱點兒,平時應當不受影響纔是。”
李景瓏說:“現在告訴你了,但你得避免再見楊國忠,否則你一遲疑,眼神就會……呃……”
李景瓏也不知道怎麼辦了,鴻俊這才明白過來,有點沮喪,卻知道李景瓏的用意,不告訴他,只是怕他在楊國忠面前露餡。興許會讓他們的計劃失敗。
“查案吧。”莫日根說:“應該會慢慢有結果。”
“這像是一個陷阱。”李景瓏喃喃道:“太不尋常了。”
“很合理。”阿泰沉吟,而後道:“先是趁着咱們都不在城裡時,將鴻俊與陸許騙過去。”
鴻俊道:“可楊相也不曾授意黃大人。而且怎麼會那麼湊巧,剛好只有我們倆在家裡呢?”
“對啊。”李景瓏揚眉,說:“按常規推斷,昨天只是你誤打誤撞,在昭陵裡碰上了獬獄。很合理吧?咱們回來了,於是獬獄便製造出一起事件,將大夥兒引了過去,想趁機……我也不知道他想趁機做什麼,總之朝你下手就對了。”
阿泰似乎頗爲頭疼,說:“這是最合理的解釋。”
“正是因爲它太合理了。”莫日根說:“一名蟄伏了這麼久的妖王,有可能用這麼蠢的手段嗎?”
阿史那瓊朝李景瓏說:“它現在最忌憚的就是你,換了是我,得先將你給鏟了,纔好慢慢做其他。”
李景瓏點了點頭,並未答話,喃喃道:“所以我以爲一回來,獬獄會馬上對付的人是我。”
“聽聽我的發現?”裘永思道:“洛陽這趟,查出了一點小動靜。”
衆人便開始洗耳恭聽。
裘永思幾乎是馬不停蹄,日夜兼程前往洛陽,查那樁最近的食髓案,發現是一隻修煉成妖的猱,當然,以裘永思道行,對付個把猱妖還是不在話下的。慶幸的是,那猱妖並不太猙獰,裘永思戰戰兢兢先將它封了,再讓它受了一輪五雷轟頂。
這正是李景瓏的用意——必須讓裘永思自己去對付妖怪。
原本裘永思要讓它神魂俱滅,犯下此等大惡,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不再給。但猱妖苦苦哀求,最後出賣了妖王獬獄蹤跡:果然就在長安。
“記得你們在敦煌抓住的沙蛇不?”裘永思說。
這麼一提醒,大夥兒都想起來了。
李景瓏卻道:“沙蛇被我派去辦事了。”
“辦什麼事?”
連莫日根等人也不知道了,李景瓏漫不經心地喝茶,說:“將一個破綻送到獬獄手裡,讓他掉以輕心,提前暴露身份,動手對付我。沒關係,繼續說。”
“這廝與沙蛇,曾經都不是中原地區的妖怪。”裘永思說:“獬獄爲了復活天魔,將一批原本在西涼、南詔的妖召集到了中原。”
“我不明白。”鴻俊有點不安地說:“獬獄究竟是想‘復活天魔’,還是‘變成天魔’?”
“這就是我查出的底細。”裘永思說:“獬獄苦尋魔種多年不得,於是使用自己的三魂作材料,製造出原本天魔種的替代品,三個心魔。其中若有一魂能成事兒,它就將三魂一同收回,同樣的,它便擁有了人間最強的力量。”
“一隻猱妖,能聽見這麼重要的內情?”李景瓏眉頭擰了起來,說:“該不會又是陷阱罷。”
阿史那瓊說:“怎麼跟着長史,總覺得什麼都疑神疑鬼的,你們漢人肚子裡壞水真多。”
“要叫侯爺。”李景瓏說:“漢人發你俸祿,幫你復國,俸祿還要不要了?你在我這兒還是臨時工呢。”
阿史那瓊忙告罪。
裘永思說:“這隻猱,它曾經的活兒是幫獬獄四個手下其中的一個,採集新鮮的……呃……反正是辦事吧。”說着看了鴻俊與陸許一眼。
陸許說:“抓……人吃嗎?”
鴻俊聞言只覺心裡十分不舒服,畢竟他也有一半血統是妖,妖怪竟是如此殘忍,說:“哪天要是重明當了妖王,第一件事就是讓他們別再吃人殺人了。”
鯉魚妖說:“人還不是常吃蟹黃乳豬烤童子雞什麼的。這個沒辦法的啦,總不能大夥兒都吃素吧。”
衆人:“……”
裘永思說:“哪天咱們家鴻俊當了妖王,就靠你了。”
鴻俊哭笑不得,李景瓏卻說:“生而爲人,我的同族也常常作惡,鴻俊,你恨我不?”
“當然不。”鴻俊說。
“所以我們也不恨你。”阿泰笑道:“你看長史,不,侯爺都愛死你了。”
李景瓏咳了聲,鴻俊頓時尷尬起來,裘永思彷彿感覺到了什麼,詫異看了兩人一眼,再看阿泰,眼裡帶着詢問,意思是成了?
“好了好了。”李景瓏打斷道:“繼續說,四名手下,而後呢?”
“他們在調集所有的妖怪。”裘永思說:“避開了長安,朝北方集合。”
“北方?”李景瓏隱約感覺到了什麼,又問:“有多北?”
裘永思緩緩搖頭,說:“長安城內,妖王親自鎮守,還有四隻大妖怪,數月前正在前來長安的路上,現在想必已經到了。”
鴻俊一凜,阿泰說:“一下來了四隻?沒發現啊。”
“與雪女瘟神比如何?”李景瓏道。
“不清楚。”裘永思喃喃道:“妖族裡頭論資排輩,我是當真不知。”
鴻俊則更不知道了,當即望向鯉魚妖,鯉魚妖說:“這麼說起來太費事了,回頭我給你們畫張圖罷。”
李景瓏說:“這四隻都是什麼妖?”
裘永思說:“原型尚不清楚,但名字分別叫‘酒’‘色’‘財’‘氣’。這是最後的內容,沒了。”
“準備出發。”李景瓏當即道:“大夥兒分頭行動,我大概有想法了。”
一場雨後,三月陽光燦爛,李景瓏出得酒肆來,衆人分了兩隊,莫日根、陸許與裘永思、阿泰依舊往昭陵去,李景瓏則與鴻俊、阿史那瓊往乾陵,說畢更叫過阿泰,低聲吩咐一番。
裘永思剛回長安還未喘息片刻便執意要跟着,李景瓏便不勉強,說道:“大夥兒辛苦些,事兒完了以後好好玩一場。”
“你還欠大夥兒一場啊。”裘永思扔給李景瓏一件東西,李景瓏擡手接了,說:“忘不了,出發!”
於是衆人如同踏青般,紛紛上馬,各出長安城去。
鴻俊本以爲李景瓏會與自己單獨行動,沒想到卻帶上了阿史那瓊,自己尚是首次與阿史那瓊一起出任務,不由得對他充滿好奇心。
先前兩人唯一聯手,乃是對付跑得飛快的陸許,回來後阿史那瓊似乎受到了阿泰的警告,便不常來招惹鴻俊。這時他對阿史那瓊則充滿了好奇,而李景瓏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一本正經的模樣。
乾陵位於長安正北面梁山,距離皇城甚近,此處與昭陵不同,自中宗李顯以後,李隆基對武曌憎惡明顯,只派了五十人在此處衛陵。昨夜鬧鬼死了一半,頓時所有人驚惶不已,只想儘快逃回長安。奈何六軍下了死命令,誰敢逃就砍誰的腦袋,饒是如此,乾陵入口千步內仍無人敢靠近。
守陵衛原歸六軍統管,久而久之,漸成獨立編制,既不打仗也不隨天子出行,便轉到禮部,唯每年天子帶領百官祭祀時方裝模作樣的忙個幾回,這年頭連當兵都不一定出外打仗,誰能想到守個陵能把小命也給送掉?
李景瓏抵達時,衆陵衛已是一副大難臨頭,瑟瑟發抖的模樣,既不讓跑,又不敢靠近,陵墓前校場上躺着二十五具以白布蒙着的屍體,一名大理寺丞與案員˙正看着。
“驅魔司的人來了!”
“李景瓏!是李景瓏!”
陵衛握佛珠的握佛珠,磨玉的磨玉,燒香的燒香,一見李景瓏,馬上如同見了救星,恨不得馬上將李景瓏塞到墓裡去。滿長安城從來便喜歡嘲他不務正業,遊手好閒,信什麼鬼神之說,現在一見他,反而生出了由衷崇拜。未覺恐懼之時,素來不信這個邪,一旦信了,李景瓏所行便成了正業,抓鬼還儼然成了一門手藝活。
“雅丹侯。”
大理寺丞親自迎了出來,朝李景瓏行禮,又朝鴻俊與阿史那瓊一抱拳。
“程……程……”鴻俊想起黃庸所言。
“程筱。”那少年人寺丞答道。
程筱不過十七八歲,看那模樣,竟只比鴻俊大了少許,一副稚嫩少年郎打扮,雖也是明朗少年,較之鴻俊,在氣質上卻被頃刻間比了下去。
“喲,你來大理寺了?”李景瓏隨口道。
鴻俊見兩人打招呼,居然還認得,李景瓏又朝鴻俊說:“程筱從前在神武軍,乃是心細如髮的神探。”
“不敢。” 程筱笑着說:“還未恭喜長史封侯。”
十八歲能當上寺丞,想必頗有點兒本領,鴻俊想起那日黃庸通知他們時,也談到了程筱進過昭陵,只是自己與陸許匆匆進,匆匆出,雙方並未遇上。
是吧,大家都很聰明,只有我笨——鴻俊心想,曾經的秦伍,現在的程筱,這些少年人,似乎都與李景瓏很熟嘛。
阿史那瓊感覺到了,朝鴻俊擠擠眼,鴻俊心道你們這些人怎麼一個兩個都彷彿知道我在想什麼,只得假裝沒看見。
“說情況吧。”李景瓏道。
“十三日夜。”程筱認真道:“昭陵當值陵衛一隊五人,巡夜時據說被厲鬼所殺……”
鴻俊走到屍體前,一排排屍體尚未收斂,從昨夜擺到現在,令陵前校場上陰風陣陣。
“……當夜瘋了一個,死了四個。我與衙役到昭陵勘察,發現血跡。延續到昭陵大門,便被斷龍石阻住,可想而知,當時斷龍石是開啓的。”
鴻俊心想和我查出來的差不多。
“可是斷龍石上有一灘血。”鴻俊說:“是撞上去的?”
程筱與李景瓏朝鴻俊望來,程筱說:“推斷是有一個人,逃跑時撞上了斷龍石,脖子被折斷成兩半,噴得滿地是血,再是斷龍石打開,被拖了進去。”
鴻俊單膝跪地,揭開蒙着屍體的白布,一陣極其噁心的氣味撲鼻而來,差點就讓鴻俊吐了。
“我們升起斷龍石後,在墓室正中央發現了一具屍體。”
“嚇瘋的人呢?”李景瓏問。
“死了。”程筱說:“被嚇死的,根據現場線索還原,我猜測,是那瘋子與一名同伴聽見異響,於是兩人入內查勘,兩人同時逃出。一人被截頸而死,另一人被嚇瘋……”
阿史那瓊聽了個開頭,便猜到後面:“後來妖怪追出,將另外三人一齊殺了,再將瘋子抓了進去。”
“妖怪……好吧。”程筱答道:“也許如此。”
“你去查探時,在墓室裡發現了什麼?”李景瓏問道。
“什麼也沒有。”程筱答道:“僅那瘋子屍體。”
李景瓏與鴻俊對視一眼,鴻俊察覺異常,什麼都沒有?不是明明有獬獄麼?程筱進去以後墓室是空的,他帶出屍體,再關上了門,離開墓室。最終自己走了進去,卻與陸許在其中發現了獬獄?!
鴻俊要開口問,李景瓏卻一個眼神制止住。
“這兒的情況則是,我比你們先到一個時辰,天剛亮時出的大理寺,匆忙就過來了。”
鴻俊見屍體滿臉黑紫,如中了某種奇怪的毒,聞之慾嘔,阿史那瓊則躬身蹲在他身邊,掏出飛刀,輕輕戳在了那屍體上。
鴻俊皺眉,阿史那瓊卻擺手示意不妨,隨手遞給他一個香囊。李景瓏馬上注意到了,說:“鴻俊,你來我這。”
鴻俊應了聲,卻不過去,跟着阿史那瓊查過二十五具屍體,程筱又說:“昨夜這二十五人全部在場,身上卻沒有傷,像中了某種奇毒……不用檢測了,我已用過銀針,測不出來。”
“銀針只能用來測最常見的鳩砒。”鴻俊說:“有些花草,毒死人以後查不出的。”
“不是尋常毒藥。”阿史那瓊說。
李景瓏道:“所以,墓裡沒有異常,也沒有開過門。”
“沒有。”程筱沉吟道:“較之昭陵更爲棘手,我們沒有目擊者。”
昭陵出事後,餘下諸陵通通加派了人手,現在想必消息已經傳出去了。
“還得去昭陵看一眼。”程筱說:“對比犯案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