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儀王李璲仍是沒來。
窗外天色已在漸暗,再晚一些各坊的城門就將關閉。宵禁的長安主街道上會有金吾衛往來巡邏,一般不會再有人敢在夜裡晃盪在長安的大街上。但是裡坊內部就管得沒那麼嚴了,各家各戶把大門一關,夜生活妥妥的豐富多彩。尤其是平康坊,太陽落山後這裡纔會真正的精彩起來。
眼看這天色漸晚,李蒼玉不由得有些擔憂起來,便道:“徐祭酒,儀王殿下大約什麼時候能來?再晚一些坊門關閉,我們兄弟倆人就將無家可歸了。”
“稍安勿躁。”徐慎元大不以爲然的道,“殿下既然有了許諾,那就一定會來。興許是有事情耽擱了,晚些時候定會來的。”
“也好……”李蒼玉只好點了點頭,心想儀王不是一般人,自然不用擔心什麼金吾衛,更不用擔心叫不開裡坊關閉的大門了。至於我和高栝,大不了在這裡睡一夜……萬一有豔遇呢?
方纔一下出現那麼多女神級的美人兒,李蒼玉要說不動心那絕對是騙人的鬼話。他下意識的瞅了一眼那屏風,但馬上又扭過了頭來,我怎能這麼禽獸,她纔多大年紀?……咦,我好像也才十八!
怪大叔都快忍不住要笑出聲,十八歲的荷爾蒙,真是暴躁啊!
徐慎元全然不動聲色,卻把李蒼玉這一點點的小動作全都看在眼裡,說道:“倘若殿下來得晚了裡坊大門關閉,你兄弟二人在此安睡一晚也是無妨。因此,你大可不必擔心無家可歸。”
“……不用了!”自知暴露的李蒼玉一陣汗顏,連忙岔開話題,“徐祭酒,有個問題我想請教一下,不知這念奴齋有何來由呢?”
“這個可就有得說頭了。”徐慎元淡然道,“簡而言之,念奴齋就是念奴本人的產業。”
“那念奴,又是何許人也?”李蒼玉多少有些驚訝,原來念奴真有其人,她就生活在天寶長安,她還在平康坊開了一家很牛的夜店。這裡不僅有高適和岑參這些名揚天下的大才子頻頻光顧,連儀王這種皇子也是她店裡的常客!
徐慎元侃侃而道:“念奴,本是出身於朝廷教坊的一名歌伎,因爲歌唱極爲出色,被選入了梨園得伴聖駕。但凡聽過念奴歌唱之人,無不驚爲天籟之音身心皆醉。再者念奴其女頗具姿色,就連聖人都曾親口稱說,此女妖麗、眼色媚人。這些年來念奴陪伴聖駕頗得歡心,早已不是普通的梨園子弟。聖人專門爲她創設一個新的內廷五品官職進行敇封,號爲——歌者供奉。”
聽到這些,李蒼玉真有些驚呆了。
天下皆知,唐明皇李隆基開創梨園,收盡天下最出色的音樂人和舞蹈家,專門陪他和楊貴妃娛樂。正因此舉,李隆基成爲了後世“娛樂行業”的宗師鼻祖,但凡從事這一行業的人無不以“梨園子弟”來自居。
讓李蒼玉驚訝的是,原本屬於“下九流”的賤籍倡女,竟能被封爲五品官——雖然是宮廷內部的虛官並無多大實權,但那也是五品官的級別啊!
大唐的五品官可不小,一州之長史(相當於副長市)和大理寺正(相當於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也就這個級別。再者五品對大唐絕大多數官員來說,都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分水嶺。理論上講,五品官的兒子將來可以直接當官,這叫作“門蔭”。
因此,大唐的五品以上官員被稱爲“通貴”,三品以上則稱爲“顯貴”。傳說中的封妻廕子、福澤後代,基本上只有“五品通貴”以上級別的人物才能真正辦到。
“念奴,竟是五品通貴……”李蒼玉幾乎無語凝噎,都是賤籍同胞,爲何念奴就能如此優秀?原來,唐朝的歌星也是這麼有前途的?
“歌者供奉專屬念奴,天下獨一份。”徐慎元笑眯眯的說道,“現在你知道,念奴齋是一處什麼樣的所在了?”
“知道。”李蒼玉點了點頭,談笑無白丁往來有鴻儒……念奴齋,這裡可不是什麼陋室更不是普通的風月場合。
這裡是,京城的達官顯貴和名流大腕的匯聚之地!
又過一陣。
京城夜未央,平康坊內燈火輝煌曲樂聲聲。念奴齋內,響起了一陣喝彩聲響起。
儀王怎麼還沒來?李蒼玉有點犯愁了。
“大約是高適和岑參他們到了。”徐慎元站起了身來,“你們要不要跟我一起下去,和他們認識一下?”
“不用了,徐祭酒。”李蒼玉回答得乾脆,“我們就在這裡等着儀王殿下就好。”
徐慎元也沒勉強,點了點頭,“那我失陪一下,去去就來。”
“徐祭酒只管自便。”
徐慎元走了。
李蒼玉心中輕嘆一聲,雖然我對高適和岑參有那麼一點好奇,但是“賤人”的身份擺在這裡。公然上前一陣跪舔的話,那未免也太過丟人現眼。
“阿狼哥,我、我……”高栝突然傳來一陣哀號。
李蒼玉轉頭一看,那傢伙捧着一個大肚子翻倒下去躺了個四仰八叉,“我肚子要裂了,我不行了!我、我得躺會兒!”
李蒼玉滿頭黑線,“你也太拼了吧?”
“只怪這酒菜實在是……我頭好暈!我、我得睡會兒!”
不到三分鐘,高栝就發出瞭如雷的鼾聲。
屏風後面又傳出一聲輕笑,李蒼玉這纔想起原來那裡還有一個彈琵琶的小姑娘呢!
“喂,你叫嬋娟是吧?”李蒼玉喚道,“能否找來一牀被子,給我兄弟蓋上?”
“諾。”
嬋娟馬上放下琵琶,就在房間的壁櫥裡搬來一牀大被子,和李蒼玉合力一起給高栝蓋上了。
“多謝。”李蒼玉就近打量了她一眼,五官真是精緻無比,臉上嫩得似有一層光韻,怎麼看都像個瓷娃娃。
“郎君不必客氣。”嬋娟被李蒼玉盯得雙頰通紅,連忙低下頭小聲道,“郎君還聽曲子嗎?”
李蒼玉眨了眨眼睛,“彈了半天,你也累了。要不坐下陪我喝一杯?”
“郎君恕罪。樂舞優伶是不能陪恩客喝酒的。”嬋娟小心翼翼的道,“如果郎君需要的話……”
“那就罷了,其實我也沒這愛好。”李蒼玉無所謂的呵呵一笑,“只是見你來了半天滴水未進,你就不口渴嗎?”
“我……”嬋娟有點好奇的擡頭看了一眼李蒼玉,剛好與他視線一接,慌忙又低下了頭。
“我不渴……”
李蒼玉也不覺有點好奇,這小姑娘咋一點都不配合,一點都不專業呢?莫非還真是新來的?……算了,瞧她這副可憐樣,我都不忍心撩她了。
“那你在這裡呆着吧,渴了就飲、餓了就吃,不必拘謹。”李蒼玉左右覺得有些無聊,便往外走,“我去外面看看熱鬧。”
“郎君請留步!”嬋娟突然一下有點慌了,“郎君能不能……不要走?”
李蒼玉眉頭一皺,下意識的看了看高栝,“別怕,我兄弟睡着了雷都打不醒。再說了,他只對酒有興趣。”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嬋娟睜着那雙撲閃閃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李蒼玉,一副欲言又止,難於啓齒的表情。
“你是怕葉假娘責罰你,輕慢了客人?”李蒼玉笑笑,“放心,不會的。”
正說着,葉假娘居然從外面進來了。
李蒼玉不由得一愣,這傢伙屬曹操的嗎?
嬋娟見到葉假娘進來明顯有點害怕,連忙走到了一旁低頭站着,動都不敢動。
“咦,徐祭酒呢?”葉假娘貌似好奇的問。
李蒼玉前世在社會上混了那麼多年,別的功夫沒有,倒是練就了一副辨真查僞的好眼力。眼下一看就知道葉假娘是在裝,她肯定是看到徐祭酒已經走了,這才進來的。
但李蒼玉沒戳穿她,只道:“他下去和高適等人打招呼了。有事嗎,葉假娘?”
“哦,這個嘛,呵呵……”葉假娘賠着乾笑有點難爲情的樣子,小心翼翼道,“有件事情,我想和郎君商量一下。”
“說吧!”
“有位貴客,指名道姓要嬋娟過去,彈奏琵琶……”葉假娘滿副難堪的樣子,“我已對他講明嬋娟今日不再有空,但那位貴客就是不依不撓,眼看就還要大發雷霆不可收拾。所以……”
“把人帶走吧!”李蒼玉的同情心還沒有氾濫到見一個憐一個,妄圖拯救所有失足女子的地步。再說了“換場子”這種事情,本來就是夜店最常見的套路,根本不足爲奇。
說罷李蒼玉就朝外面走去,“正好我也聽膩了曲子,想到外面看一看熱鬧。”
“哎喲,郎君真是寬宏大……”葉假娘一句馬屁沒拍完,李蒼玉的人影都已經消失了。
嬋娟低着頭,輕輕發抖。
“過來!”葉假娘瞬間變了臉色,“你今天最好識相一些,休要再把自己當作什麼大家閨秀。否則,你永遠別想有好日子過!”
“諾……”嬋娟的眼眶已經紅了,但都不敢大聲說話。
“掃把星就知哭喪,找死嗎?”葉假娘厲斥一聲,“趕緊收拾一下,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