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下馬橋,就是金吾衛的左仗院與右仗院。這裡,就是金吾衛的大本營之所在了。
三匹馬都交給了隨從牽走,郝廷玉說道:“從現在開始,你就算是金吾衛的一員了。所有點滴都要學會,都要記住。現在告訴你第一條,金吾衛的所有公廄馬匹都由騎曹參軍嚴格管理。若無公派之事不得私用,公事用完之後即當交回。”
“知道了。”李蒼玉看着那匹自己騎過的第一匹馬被牽走,好像還有點捨不得,便問道:“如果要買一匹這樣的馬,要多少錢?”
“買?”郝廷玉笑了一笑,“一般的民用馬匹售價,約在數千到數萬錢不等。像這種的話……有價無市!”
“莫非還是純種的汗血寶馬?”李蒼玉如此問道,畢竟這就是古代最著名的馬了。
“純種的汗血寶馬數量稀少並且體形修長狹小,不便馱載全副武裝的騎兵,因此並不適合軍用。那一匹是西域良種的焉耆馬,大唐騎兵的首選良駒。”郝廷玉說道,“金吾衛時常將要充作聖人儀仗,因此盡選天下良馬充於廄中。那一匹焉耆馬,就是從皇宮內苑監當中選來的上上之品。它每月消耗的馬料養護等花費,當於一名七品官員的俸祿。就算送給你,你也不會願意養的!”
李蒼玉頓時無語了,這就跟好車費油一個道理了?……我是真窮啊,是時候想辦法多弄一點錢了!
郝廷玉帶着李蒼玉,走進了左仗院。進出的人好像都是文吏打扮,紛紛和郝廷玉打招呼。
李蒼玉不由得想起了“左文右武”之說,莫非這裡是金吾衛的文職人員的辦公場所?
“到了。自己進去吧!”郝廷玉在一處官署前停下,衝李蒼玉揮手。
“長史署?”李蒼玉看到那牌子不由得一愣,金吾衛長史,那不就是……張旭麼?
“愣什麼愣,快進去啊!”郝廷玉說道,“辦完了事情趕緊出來,我在這裡等你。”
“等一下,我得先準備一下。”李蒼玉連忙把身上的包袱取下來,一陣翻騰。
郝廷玉在一旁看得納悶,搞什麼鬼?
李蒼玉將精心準備好的《千字文》拿了出來,再將包袱往郝廷玉懷裡一塞,“替我拿着!”
“喲,你個小兵卒子,我可是……”
沒說完,李蒼玉已經走進了長史署內。
大唐的長史身爲大將軍的第一文職佐官,他在一支軍隊裡的地位,大約就相當於“政委”和“參謀長”的總和,算是僅次於大將軍的第二號人物。
大人物往往都是深宅大院,隱藏得很深。長史署的面積就不小,一路走進去竟有五重院落。每層都有長史屬官的公署,每層都有士兵把守一一查驗李蒼玉的軍籍,然後又一一放行。
張旭就在最裡層的公署院落裡,百無聊奈的飲着一壺酒,寫了幾個字,不時的吟歎幾聲,“官署如囚籠,果然還是洛陽呆着舒坦哪!……那小子怎麼還不來?郝廷玉真是個辦事不力的飯桶!”
戶外響起門吏的聲音,“張長史,有小卒李蒼玉前來拜見。”
張旭大喜,連忙拿起一個蒲團方方正正的擺在了大堂中央,又理了理自己的發冠和衣帶,這才道:“叫他進來!”
李蒼玉雙手捧着那《千字文》走了進來,還沒打上招呼,就看到一個白鬚白髮的老頭兒正對着一個蒲團要下跪。
李蒼玉連忙一個箭步就衝了上去,搶在老頭兒之前跪在了那蒲團之上,雙手高高舉起那《千字文》,“肯請張長史收李蒼玉爲徒,教我書法之道!”
張旭猝不及防雙手都撐在了李蒼玉的肩上,差點就和他一頭撞在了一起。
李蒼玉又道:“肯請張長史,笑納晚輩的束脩!”
張旭總算站直了,一眼瞅見了紙軸上用瘦金體寫的《千字文》三個字,當場大喜,一手就抓了過來。
他剛要把卷軸展開來看,李蒼玉已經在正兒八經的磕頭行拜師之禮了,“學生李蒼玉,拜見老師!”
“咦,你個滑頭的小娃兒!仗着手腳麻利,竟然跟老夫爭搶蒲團!”張旭哈哈的大笑,“既然你都搶贏了,好,那老夫就收下你了!”
怪老頭真爽快啊!
李蒼玉心中大喜,一本正經的磕頭行完了拜師之禮。
張旭也不矯情,坦然接受了李蒼玉的跪拜。待到禮成,他才說道:“李蒼玉,老夫生平教人無數,有的正式行過了拜師之禮,有的則是有其實而無其名。老夫從來不在乎這些門戶之見與名份禮數,但既然你已經行過了拜師之禮,那你就是老夫正式的學生了。不出意料的話,你也應該是老夫今生最後的一名學生。”
李蒼玉心裡多少有點激動,“這是學生的榮幸!”
“別扯這些沒用的。起來,快起來!”張旭一秒鐘恢復了張癲本色,急忙道,“快來告訴老夫,你自創的這一門新字體是如何命名的?想要修習,該要用到什麼樣的筆墨紙硯?都有一些什麼講究?”
李蒼玉有點忍俊不禁,站起身來說道:“老師,這字體名曰瘦金體,學生也是從別人那裡學來的。”
“何方高人?”張旭驚訝問道。
李蒼玉兩手拍拍分開一攤,示意“那人已經沒了”,“我也只是照着一份字貼自己練習的,從來沒有見過那人。至於名諱,學生只知道他姓趙!”
倒也不算騙人!
“姓趙?”張旭陷入了冥思苦想狀,“老夫可不記得,世間有這樣一位大師……莫非是隱匿世外的高人?”
李蒼玉認真的點點頭,“興許是吧,興許是吧!”
“姓趙,知道就好了。既是世外高人,想必他也不會在意什麼門戶之見。”張旭喜笑顏開的道,“這個字體蒼瘦有力鋒芒畢露,頗多筆劃宛如刀鋒竟可斬金斷鐵。隱約間似有王字的一番風骨卻又創新極大,更與時下盛行於大唐的方正圓潤之字體截然兩樣,宛如自成一派。真是別具一格,殊屬難得啊!”
“老師好眼力!”李蒼玉點點頭,張旭說得是真沒錯。
宋徽宗趙佶做皇帝不怎麼樣,但在藝術方面確實是個難得的天才。但他也不是一生下來就創造了瘦金體,他先是學習了褚遂良等人的楷書,再融合百家之長,憑藉自己過人的藝術天賦才創造了“瘦筋”這一門新字體。後來人們爲了表示對帝王的尊崇,纔將“筋”改稱爲“金”,於是纔有了瘦金體。
趙佶學習的褚遂良,而褚遂良傳承的就是書聖王羲之。這也就不奇怪,張旭能看出瘦金當中有着“王字”的風骨了。
張旭越說越興奮了,連忙就在桌上鋪開了紙,從林林滿滿的筆架上挑出一支長鋒細瘦的毛筆來,問道:“蒼玉,用這個筆練習瘦金可好?”
李蒼玉一看,大師就是大師,一眼就能看出門道。他點了點頭,“長鋒紫毫勾線硬筆,那是最好不過!”
“那就開始吧!”張旭動手就要去搬硯臺,“從現在起,你就跟在老夫身邊先充作一名書令使,哪裡也不用去了。等過些日子,老夫自然另有安排。”
“老師,等一下!”李蒼玉連忙說道,“要練字也不急於一時,郝廷玉將軍還在外面等我,說……另外還有一些事情。”
“郝廷玉?”李旭放下筆,眨了眨眼睛,“那個飯桶,找你有什麼事?”
飯桶?
李蒼玉樂了,“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吃飯吧!”
“怎麼,老夫這裡難道還沒飯吃嗎?”張旭不滿的嚷了起來,“來人,去把外面的郝廷玉叫來!”
“諾!”門吏應了聲,馬上就去了。
“有什麼事,就讓他在這裡說!”張旭碎碎唸了幾聲,又拿起筆來對李蒼玉一遞,“來來,你先寫幾個字給老夫瞧瞧!“
“好。”李蒼玉伸手去接筆。
張旭瞧見了他手背上的傷痕,一把將他手腕抓住,急道:“傷成這樣了,還怎麼寫字?怎麼弄的?怎麼弄的?”
“剛纔……馴馬!”
李蒼玉如實的,將剛纔發生的事情跟張旭說了一說。
張旭聽着聽着,眼睛都瞪圓了,“這樣的一雙書家妙手,拿去馴馬?還傷成了這樣?”
正說着,郝廷玉進來了,規規矩矩的抱拳拜在堂中,“末將郝廷玉,參見張長史。”
“郝廷玉,你乾的好事!”張旭氣急大罵,“老夫叫你去把李蒼玉請來,你卻將他的手傷成了這樣,連筆都抓不穩了!你說,你是不是存心想要氣死老夫?”
“啊?”郝廷玉一臉窘態,連忙小心翼翼的賠笑,“這……這不關末將的事情啊!”
“不關你事,那關誰事?”張旭越說越氣,“幹了壞事還不認帳,你真不是個好人!……老夫,早晚得要治你!”
李蒼玉在一旁連連點頭竊笑不已,對,是得治!狠狠治他!
郝廷玉的臉皮都快抽筋了,但又絲毫不敢頂撞張旭這一位執掌軍紀、司責賞罰的長史,更不敢得罪一位連皇帝都敬讓三尺的國寶老人,只能是誕着臉賠着笑,小心翼翼的抱拳道:“張長史,末將知錯了。你大人大量就饒過末將這一回吧?末將認錯,領罰,補償!什麼都行,你老說了算!”
“你先帶他去見醫藥博士,小心把他的手給治好。”張旭說道,“千萬小心,一定要好生治療,不能落下一絲的遺症!這可是不是一雙普通的手,知道嗎?”
“知道知道,末將知道了。”郝廷玉連連點頭,小心翼翼的賠笑伺候,一副十足狗腿的模樣。
李蒼玉心中一陣暗爽,小樣兒,你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