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與“鉅款”失之交臂的李蒼玉沒過多久就坦然了。一想到不久就能得到戶籍成爲正式的“大唐公民”,心裡還隱隱的興奮。
不過他心中的疑竇,也就越來越多:念奴把我從牢裡救出來,這可以理解,畢竟我是儀王的座上之賓。可是再一聯想到那天的天價酒飯,信手給出的珍貴硯臺,還有“挖坑”似的逼我買下嬋娟的初夜,再加上今天的這一大箱子波斯金幣。
這一切,都是爲什麼?
李蒼玉還沒有自信到傻缺的程度,斷然不會認爲這是念奴在表達什麼無私的愛意。實際上李蒼玉一直都認爲念奴這個人,非常的不簡單。大唐天下那麼多的才子名仕拼盡了渾身解數想要混個一官半職都是罔然,念奴憑藉賤人的身份卻在皇帝那裡謀得了一個五品官職,豈是光憑几嗓子就能唱得來的?
有其主必有其僕。今日見識到了曉心語的厲害之處,李蒼玉更加認定念奴的強項,恐怕還不是唱歌和顏值。
這樣一羣身份微賤的女子,能在男權的世界裡混得這麼風聲水起,令大多數的男人都只能望其項背,這絕對不是光靠姿色和才藝就能做到。否則,平康坊裡隨時能夠跳出成千上萬的“歌者供奉”。
真是一羣厲害的女人!
李蒼玉暗自嘖嘆着,走到了宅院的大門附近。冷不丁的身邊颳起一陣旋風,然後響起了一個虎吼似的聲音,“咋就走了哩?”
李蒼玉“嗬嗬”了兩聲,“事已辦妥,自然該走。難不成,你想留我吃飯?”
“行啊,沒問題!”聶食娘爽快之極的一揮手,“跟我來吧!”
李蒼玉一愣,“你不是說今天不管飯嗎?”
“姑奶奶改主意了,行不?”聶食娘老大不耐煩的嚷道,“你一個大男人磨嘰個甚,還怕我煮了你不成?”
“那……行吧!”李蒼玉嗬嗬道,“老規矩,吃不完的我要打包!”
“給你一頭整豬帶回去,成不?”
李蒼玉下意識的打量了一下胖姑娘。
“小子,你想死嗎?!”聶食娘掄起了鉢盂大的拳頭。
“好漢饒命!”李蒼玉哭笑不得。
他意識到,自己恐怕是遇到了大唐第一個,他惹不起的人!
聶食娘帶着李蒼玉,徑直走到了一片炊煙裊裊的院子裡。
“廚房?”李蒼玉一樂,“倒也省事。”
“妹兒,出來吧!”聶食娘大吼一嗓子,“看我把誰給牽來了!”
李蒼玉滿頭黑線,這姐們兒是中文系的碩士吧,這詞兒用得!
從屋子裡跑出來了一羣的“妹兒”,但李蒼玉一眼就在她們當中看到了嬋娟。
她就像是一顆閃亮的珠珍,混在了沙礫當中。
“滾回去幹活兒!”聶食娘很霸氣的一揮手,除了嬋娟其他的妹兒都回了廚房裡。
嬋娟稍稍驚訝了片刻,連忙上前來拜倒在地,“拜見恩公。”
“起來。”李蒼玉上前伸了一下手以示相扶,說道,“不要動不動就行此大禮,我受不起。”
“救人性命有如再造父母,恩公受得起。”嬋娟站起了身來,微微一笑。
這還是李蒼玉第一次見到這姑娘笑,好看自不必說,這神采風貌已經是判若兩人。
李蒼玉以前見過的那個嬋娟,總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羞澀到自卑,緊張到無地自容。現在的她,雖然卸去了一身華麗的衣裳與漂亮的妝容,只是素面朝天一身廚娘的粗礪打扮,但整個人都有了精氣神。
就如同,她以前只是一副掛在牆上的美人圖,雖然精緻如瓷娃娃、漂亮到令人驚歎,但終究只是一件死物。現在畫上的美人兒在一片仙光綻閃之中,已經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就站在了自己的眼前。
“你倆瞪來瞪去的,瞪夠了沒有?”聶食娘非常不解風情的吼叫起來,“妹兒,他就是來吃飯的,趕緊亮一下你新學的手藝。”
“噯!……”嬋娟略略慌張的應了一聲,“恩公請稍侯,我馬上取來酒飯伺候。”
李蒼玉眨了眨眼睛看向聶食娘,“她現在,是你手下的廚娘?”
“姑奶奶親傳的手藝!”聶食娘無比自豪,“你可知道,皇宮的御廚想跟姑奶奶學藝,都是拜求了許多時日?”
李蒼玉輕吁了一口氣,學了聶食孃的廚藝,嬋娟以後不愁沒有生計,至少不用再去平康坊討生活。
還行,我總算幹了一件人事!
“喂,小子!”聶食娘突然湊得近近的,“你打算什麼時候和她……那個?”
李蒼玉的嘴角抽動了幾下,“我都不惦記,你惦記什麼?”
“咋的,問一下能死啊?”聶食娘又虎吼起來,“大男人扭扭妮妮,姑奶奶最是看不慣這種臭德行!”
李蒼玉哭笑不得,“那要不你借我二十萬錢,先把欠帳給還了?”
“小事一樁嘛!”聶食娘哈哈大笑,震盪山谷,“妹兒啊,日子定了,就今晚!”
滿屋子的廚娘又全都鑽了出來。
李蒼玉石化當場,“我就隨口一說……”
“真巧,我也是啊!”聶食娘哈哈大笑,“你們再滾一次,通通回去幹活!”
李蒼玉無語凝噎,我低估這位學姐了,她至少是中文系的博士!
“小子,來吧!”聶食娘把李蒼玉領進不遠處的一間房內,“今天就便宜你一回,讓你在姑奶奶和嬋娟的閨房裡用飯。”
李蒼玉一看,這閨房還真是夠粗獷的,非但沒有胭脂水粉和銅鏡鮮花之類,反倒是擺着許多的蒸籠、碗勺和菜刀等廚具。
“還有鐵鍋?”李蒼玉來了大唐這麼久,第一次見到這東西。
鐵鍋在宋朝纔開始全民普及,大唐的人們做飯主要是“烤煮蒸烙”這些方式,但並非真的沒有鐵鍋。史書有載,一代女皇武則天就曾經很喜歡吃鐵鍋炒的菜。只不過大唐的鐵鍋數量極少,基本上只有王公貴族的家裡纔會擁有。
“小子,你挺識貨嘛!”聶食娘自豪的大笑起來,“這玩藝,就是宮裡的御廚來學藝的時候,特意孝敬給姑奶奶的!”
李蒼玉對她豎了一下大姆指,問道:“嬋娟和你一起住在這裡?”
“咋了,你不放心?”聶食娘說道,“有姑奶奶在,沒人敢欺負嬋娟!”
李蒼玉笑笑,“那曉心語呢?”
“呃……”聶食娘輪了輪眼珠子,“她那不叫欺負,那是……管教!”
“哦,我懂了!”李蒼玉哈哈的笑。
這時嬋娟進來了,吃力的提着一個若大的食盒。李蒼玉連忙上前搭了一下把手,“你弄這麼多,我哪裡吃得下?”
“吃不完的,可以帶走呀!”嬋娟說道,“就怕恩公嫌棄,我肯定不如食娘做的一半好吃。”
李蒼玉笑了,“我從不挑食。”
“那恩公就多吃些……”
“哎喲喂,這郎情妾意的,我都不好意思瞧了!”聶食娘哈哈大笑的往外走去,“你倆樂着吧,姑奶奶替你們把風去了!”
嬋娟的臉頓時變作緋紅,但她並沒有顯露出太多扭妮不堪的小女兒之態,只是手腳麻利的把菜餚酒飯等物,一一從食盒裡拿了出來,整齊的擺到了食几上。
滿滿的一大堆,比那天李蒼玉吃過的還要大份!
李蒼玉都樂了,“嬋娟,我那天是剛從餓牢裡放出來,但我不是每天都住在那裡啊!”
嬋娟沒忍住“哧”的輕笑了一聲,跪坐到李蒼玉食幾側面,拱手揖道:“請爲恩公把盞。”
“不用了,我自己來。”李蒼玉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說道,“別一口一個恩公的,我聽不習慣。叫我蒼玉就好。”
“豈能直呼恩公之名?大不敬也!”嬋娟說道。
李蒼玉笑笑,“我沒有名,只有字。”
嬋娟不解,“男兒豈會有字無名?”
“我從小就只有乳名,連姓都沒有。”李蒼玉笑道,“因爲,我都不知道我父親是誰,哈哈!”
“……”嬋娟一時無語,微微一笑,“恩公……李郎君,真乃灑脫大氣之人!”
李蒼玉拿起另一個杯子給倒上了酒,遞到嬋娟身前,“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請!”
嬋娟猶豫了一下,雙手拿起酒杯,平平的舉起,“李郎君好風采,嬋娟先乾爲敬!”
兩人喝下了一杯酒。
李蒼玉拿起刀來割了一塊羊肉吃,雖然和聶食娘做的比起來還稍有差距,但味道已經相當不錯了。他點頭讚歎了幾聲,說道:“看來你在廚藝方面頗有天賦,憑這手藝你以後至少衣食無憂。往後你只管好生過你的日子,至於我買的那個什麼東西,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嬋娟的臉更紅了,並且低下了頭去。
心性再如何淡定,“初夜”這種事情對她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來說,終究是羞澀之極。
李蒼玉笑笑,“你看這樣子就知道,我肯定還不出那二十萬錢。”
“郎君不必多言。嬋娟知道,郎君只是出自一番善心,想要搭救嬋娟脫離火海。”嬋娟拱手長揖的拜了下來,“郎君高潔大義、坦蕩磊落,令嬋娟佩服。請受嬋娟一拜!”
“不必如此多禮。我一個粗野之人,還真是有點不習慣。”李蒼玉笑了笑,拿起刀子繼續割肉吃,說道,“拜來拜去的多麻煩,還不如拿起酒杯痛痛快快的喝兩杯!”
嬋娟起了身來,拿起酒壺替兩個杯子斟滿,雙手舉起其中一杯,眼神從未有過的清澈,認真的看着李蒼玉。
“相逢一杯酒,勝賦十萬言。蒼玉,嬋娟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