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店裡開始清理貨物準備關門,李蒼玉則開始盤帳。
一切如昨,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但李蒼玉感覺自己,已經經歷了來到大唐後的第一次“大起大落”。
就在今天,他真正有了自己的人生定位,有了一個“以愛之名”也無法阻擋的追尋目標。
他不想再當鹹魚。他決定矢志不渝。
這種日子,應當浮一大白!
所以李蒼玉做帳的時候把高栝叫到了身邊,讓他今天不用在店裡吃飯。無論那個醉兮兮的猥瑣男來不來,兄弟倆今天必須出去奢侈一回,喝酒去!
帳還沒做完,猥瑣果然來了,在那裡一個勁的砸店門,“開門,開門!我是你們大掌櫃的朋友!”
李蒼玉一個勁好笑,請問你知道大掌櫃姓什麼嗎?
夥計連忙去開門,把這位得罪不起的“大掌櫃的朋友”請了進來。
李蒼玉叫高栝給他沏了一杯茶,“先坐會兒,我還有點事情沒忙完。”
“好說。”猥瑣男笑眯眯的擔着茶飲了一口,“咦,這個茶好特別啊!”
“咦,你這個字寫得不錯嘛!”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哈哈哈!”
李蒼玉直咧牙,這貨好煩哪!
連高栝都有些看不過眼了,“我哥在盤帳,你安靜一點。”
“小兄弟,別這麼兇嘛!”猥瑣男笑嘻嘻的道,“我是你哥的朋友,知道不?”
“朋友個屁!”高栝是個直性子,“我哥都不認識你!”
猥瑣男一急,“哦喲!誰說不認識?”
“那你說,我哥姓什名誰?何方人士?”
猥瑣男笑嘻嘻的,“在下郝仁,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呀?還有令兄,高姓大名呀?”
“好人?哈哈哈!”高栝大笑,“你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李蒼玉無法忍了,“你們兩個,都給我出去!”
這兩個傢伙灰溜溜的出去了,李蒼玉總算落得個清淨,花了點時間把帳給做好,然後走出了書房來。
高栝和那個“郝仁”,居然已經勾肩搭背的聊成了火熱。
“栝弟,今晚咱們一定要狠狠的喝個痛快!”郝仁放聲大笑,“喲,你哥來了。”
栝弟?叫得這麼親熱……
李蒼玉有點無語啊,這兩人怎麼滿副相見恨晚的模樣?
“阿狼哥,郝大哥人很不錯!”高栝上前來笑哈哈的說道,“他說請我們去胡姬酒肆,酒肉管夠!”
李蒼玉笑了,於是你就果斷投靠他了?
“走吧!”
三人結伴出了門。
店裡的夥計們一個個的羨慕嫉妒恨,你看我們大掌櫃,隔三岔五的就有人請他好酒好肉,有人送他金幣,還有美女上門拜他!——他纔來長安幾天哦?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了!
各種糾結與鬱悶之後,他們開始滿懷期待的等着大掌櫃回來——可能會像那天一樣,給我們打包帶來好酒好肉哦!
以李蒼玉這些日子以來的瞭解,東市是長安的高檔商業區,客流量並不如西市來得那麼猛烈。放眼整個東市,最有人氣的就是胡姬酒肆。
下午一但開市,那些養眼又奔放的美豔胡女,穿着熱辣性感的異族服裝,在自家酒肆門口奏起美妙的音樂跳起勾魂的舞兒,吸引和拉攏往來的客人進店消費。但她們還就只是跳舞和賣酒,最多和相熟的酒客飲上一兩杯。這一點和平康坊的女子截然不同。
到了晚上東市的坊門關閉,胡姬酒肆就是整個東市最熱鬧的地方。除了住在東市的客商經常來此小聚飲宴,更加不乏才子名士和達官顯貴的身影。
三人結伴走到了東市的西北角,這裡連成一片的都是酒肆。
“去哪一家?”李蒼玉問郝仁,這傢伙一看就是這裡的常客。
“跟我來。”
郝仁還賣起了關子,背剪着手神模神樣的走到了前面,最終在一家掛着一面“三勒”牌匾的店前停下。
“二位小兄弟,可曾知道何謂三勒?”郝仁問道。
高栝的第一反應,是仰頭看向了他的表哥。
李蒼玉笑了笑,“我曾聽說,三勒是指摩勒、毗梨勒、訶梨勒。這是三種植物的果實,可食用可入藥。用這三種果實釀出的果酒特別美味,號爲三勒漿。這應該是從波斯傳入的釀酒之法。”
“不愧是東市的大掌櫃,果然見聞廣博。”郝仁樂了,笑道,“其實波斯三勒釀酒傳入中原之後,我們唐人依照此法造出了許多種的三勒漿。但無論怎樣模仿怎樣改進,永遠超越不了從遙遠西域,千里迢迢運來的正宗三勒漿。”
“這家就是正宗?”李蒼玉看着那個“三勒”的牌子,心想從那麼遠的地方運來的酒,一定超級貴!
郝仁神氣兮兮的呵呵一笑,上前敲門。
坊門半閉之後全城宵禁,胡姬酒肆和平康坊都是關起門來營業。這是所有長安人都知道的規則和潛規則。
門打開了,出來一名渾身如同包裹在火焰之中的紅裝胡女,濃眉大眼深框碧瞳,長長睫毛都打了卷,生得嫵媚而野性,異常美豔。
“郝仁,你來了!”胡女張開雙臂,給了郝仁一些極爲熱烈的擁抱,還在他臉上一陣親吻。
李蒼玉當場愣住,我一直都以爲,相比於平康坊來說胡姬酒肆的風味會清淡許多……這姑娘,卻比爆炭還要更能燃燒啊!
高栝滿副緊張,看那模樣都想躲到李蒼玉身後。
“哈哈,鬆開、鬆開!”郝仁大笑,對李蒼玉道,“別見怪,這是我相好。康娜姬,快來見過我兩位朋友。李蒼玉,高栝。”
李蒼玉和高栝這才釋然,與康娜姬見過了禮。
“娜姬”是唐人對胡人女子慣用的稱呼,意思大約相當於“漂亮的女子”。
康娜姬領着三人走進酒肆,肆中已經有了十餘名酒客,分別坐在矮小柵欄分隔開的一格格的小間內飲酒。正廳當中有兩位滿臉虯髯大須的男子在演奏音樂,郝仁說那就是康娜姬的父親和叔叔。
“他們是西域康國人?”李蒼玉問道。
“是的。”郝仁道,“來長安十幾年了,還從來沒有回去過。”
李蒼玉點點頭,“康”姓是長安胡人當中較爲常見的一個姓氏,它出自於西域康國,屬於昭武九姓之一。
康娜姬將三人領到一處小間內坐下,相鄰的小間有人置起了屏風,看不見人。於是康娜姬也問他們,要不要置屏風。
郝仁大咧咧的一揮手,“你都不該有此一問,我從來不置什麼屏風。趕緊給我們上酒上肉纔是正事!”
“知道啦!”康娜姬又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踩着舞步邊唱邊跳的就走了,像一個舞動的火焰精靈。
李蒼玉彷彿明白,爲什麼胡姬酒肆的生意這麼好了。有這樣奔放開朗、熱情洋溢的胡姬,很輕鬆就能感染到店裡的每一位酒客,讓他們忘記憂愁開懷暢飲。難怪李白在長安的日子裡,也多半都是在胡姬酒肆當中消磨時光。
“他們,還有康娜姬。”郝仁指了指廳上正在演奏音樂的兩個胡人男子,說道,“做夢都想着成爲一名真正的唐人。”
“他們來了這麼多年,還沒有戶籍嗎?”李蒼玉問道。
“那不重要。”郝仁笑着搖搖頭,“戶籍對他們來說,根本不叫事。只要沒有作奸犯科,他們在長安經營酒肆一段時間後,很容易就能申請到商人戶籍。”
李蒼玉不禁好奇的問道:“那還有什麼別的要求嗎?”
郝仁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只有這裡發生了徹底的改變,他們才能成爲一名真正的唐人!”
李蒼玉微微一怔,腦海突然涌出了海量的信息。同時他也明白,郝仁以手指心,是什麼意思了。
大唐的胡人有很多很多,長安城裡就有不低於十分之一的人口,是胡人。他們當中絕大部分人最大的奮鬥目標,就是成爲一名真正的“唐人”。
但是他們渴望的,絕對不是一紙“戶籍”。
能說漢語能識漢字,接受大唐的風俗、讀懂大唐的文化,從內心深處把自己也看作是一名唐人——這樣的人,只要你說自己是“唐人”,那你就是。
有沒有戶籍,根本就不重要。
不以外表、種族和血緣來區分族別,而是從“文化”層面來進行判斷,這就是大唐時代獨有的民族政策和民族觀念。
正因爲大唐有着這樣開放的國家政策與包容的社會風氣,才讓無數的胡人融入到了中華民族當中來。其中不乏留名青史的功臣與大將,名人與才俊。他們除了給大唐帶來世界各地的財富與智慧,還在不斷的開拓大唐的胸襟與眼界。
現在,羅馬帝國的金幣,威尼斯的玻璃、大刀士革的彎刀,波斯的美酒、印度的僧侶、于闐的畫師、龜茲的樂工、日本的學子、新羅婢崑崙奴……雲集中原,爲唐所用!
敞開胸懷擁抱世界的大唐,也正在笑傲於世界之林。大唐的文明已經散播到了世界各地。許多的“唐人街”將從現在開始,流傳千年而永不磨滅。
現在就是中國在整個古代歷史時期,唯一一個,在全方位整體上領先於世界的輝煌時代。
唯一。
但是這個輝煌的時代,很快就要因爲一場“安史之亂”,而走向徹底的終結!
想到這裡,李蒼玉禁不住悶哼了一聲。
“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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