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幹得漂亮
柳無憂看着不甚整齊的針腳,猜道,“是你縫製的?”
天佑撓了撓頭,露出一口白牙,“是找了姑姑裁得樣子,我自己親手針線的,娘子可還滿意。”
實在太貼心了,柳無憂撩起這暗紫色絨面的披風,心頭一暖,拿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瞧天佑,“想不到你還會縫衣服,可是會燒飯?”
“自然,這些小事情怎麼可能難得住我,娘子是要吃什麼樣的菜式,我最拿手的是烤豬烤羊之類的,但是其他也還算過得去。”
柳無憂隨便一問,想不到他還真會,難怪他烤螃蟹烤得那麼香呢,原來是另有一手啊。
“嘴上說說誰都會,要拿得出手才行。”
“娘子放心,等我們住茶莊的時候,我每天都給娘子燒飯,”天佑扶着柳無憂上了馬車,在她耳鬢邊輕輕一吻,“一月之約,還有十天,娘子莫忘記了。”
所謂一月之約就是過一個月就出發着柳二重,等天佑去駕車的時候,柳無憂輕聲嘀咕道,“沒事記那麼清楚做什麼,我這不是還忙着呢。”
“娘子,可不能毀約,不然的話,我便不等着爹回來就押着你拜堂了,”天佑清朗的聲音帶着風一起隨着簾子飄了進來。
柳無憂連忙住了口,朝簾子的方向做各種鬼臉。
“娘子,別調皮了,仔細我把馬車駕到坑裡去。”天佑的聲音帶着笑意,好像跟親眼看到的一樣。
這傢伙莫不是後腦勺長了雙眼睛了,這都能看到?
柳無憂朝天佑吐了吐舌頭,誰知,馬車重重地顛簸了一下,險些咬到她自己的舌頭,“天佑,你故意的吧?”
“我提醒過你,好好坐着,你偏偏不信。”
“你又看不見,怎麼就知道我在後面幹什麼了呢?”
“呃~說句不好聽的話,娘子別惱了我啊。”
“說,我恩准了。”
“娘子屁股一撅,我就知道娘子放什麼樣的屁,所以娘子你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可惡!
柳無憂恨恨地咬牙切齒,嘿,怎麼感覺兩人變了個位置,現在她對天佑完全是沒有辦法可言了。
到了明秀樓門口,天佑扶着柳無憂下了馬車,進去之前,敲了敲門框,那老掌櫃眼睛一擡,見是柳無憂,整個人警惕了起來,他推了推身邊的侍女,讓她去叫沈銀全,這邊出了櫃檯,朝柳無憂走來,“柳姑娘,對不住了,東家還沒來,不能請您進來。”
“這麼說明秀樓是不打算做我柳無憂的生意嘍?”柳無憂漫不經心地問道,因着來之前也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誰讓她當初像是白拿了人家一千匹布的。
“東家的意思是你來了,他會接待,小老兒不能越權做主。”掌櫃看似恭謙,實際則是要趕人的樣子。
柳無憂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進進出出的買布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她。
等了大抵一刻鐘的時間,柳無憂的腳站得發麻,也才只是等來了女侍,她和掌櫃交頭接耳了幾句,掌櫃就給柳無憂回話了,“我們東家昨個兒忙了一夜,這廂還睡着,叫不醒呢,依小老兒看,柳姑娘還是請回吧,門口風大,莫吹壞了身子。”
說完,掌櫃立刻帶上了門,生怕柳無憂會進去。
天漸冷,風捲雲狂,日落西下,柳無憂沒打算繼續等下去,朝天佑說道,“我們回去。”
“娘子先上馬車,稍等我一會兒。”天佑看似有急事,扶了柳無憂上了馬車就匆匆走掉了。
柳無憂以爲他有三急,便由着他去了,這邊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去張家坳採買上等布匹。
等天佑回來,她把打算與他說了一番,天佑則是一臉淡定,“娘子別急,明秀樓的東家會求着咱們做生意的。”
“何以見得?”柳無憂好奇地問道。
“過了今晚就見分曉,娘子耐心等上一等。”天佑甩動繮繩趕着馬車朝柳家飛奔而去。
次日中午,沈銀全上門,身後跟着老掌櫃。
兩人站在院子裡等着,柳無憂從屋裡看了出來,不解地問柳青檸,“姐姐,你說這兩人怎麼改變主意了?”
“別瞎捉摸這些了,許是天佑想的法子,既然人已經上門,不如就坡下驢,把價格狠狠地壓一壓,多賺些銀子纔是正理兒。”柳青檸幫着柳無憂管了這些天的生意,說起話來更爲精明瞭。
“那我聽姐姐的,出去會會他們。”柳無憂穿戴整齊後,面帶微笑地走了出來。
“什麼風把兩位吹來了?真是稀客啊!”
沈銀全和老掌櫃起身,朝柳無憂躬了躬身,異口同聲道,“柳姑娘好。”
“兩位可是有事兒?”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來是想和姑娘談筆生意的,”沈銀全接過老掌櫃手上的布匹樣子,翻開給柳無憂看,“昨天太累了,沒能接待姑娘,我這心裡一直過意不去,所以今日特地過來,只要姑娘選好所需布匹的樣子,太陽下山之前,一準兒給你送到。”
活見鬼了,怎麼態度來了個三百六十度大轉變。
柳無憂知道是天佑搞的鬼,卻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使得兩人如此畢恭畢敬地應承自己,看兩人的面色,不像是動粗的結果。
牛夫人的衣衫三日內就要完成,柳無憂雖然狐疑,可不敢在耽擱下去了,選了明紋雲錦紅紫黑三個顏色後停住了手。
“柳姑娘怎麼不選了?”沈銀全急切地問道。
柳無憂見時機剛好,便縮回了手,遲疑道,“雖說我喜歡你們的布,但是手上卻沒那麼多的銀子,所以……還是算了吧。”
“小事,小事一樁,”沈銀全幾乎是討好地和柳無憂說話,“我聽說姑娘要開成衣店,所以爲了以後的生意,我覺得銀子還是月結的比較好,等月末的時候再來找柳姑娘拿銀子,你看這樣成嗎?”
天上掉餡餅了?
柳無憂擡起頭,看到天佑躺在屋頂上,嘴裡叼着一根青草,翹起二郎腿搖晃着呢,好小子,真是不賴,不聲不響地把事情幹得這麼漂亮。
“柳姑娘,你看我的提議要是不行的話,你只管說說你的看法。”沈銀全催着說道。
“那便這樣吧,我下午等着沈老闆送布過來。”
“麻煩您把這單子簽了,等月末我們好根據這單子來收賬。”沈銀全連賣貨單子都準備好了,就等着柳無憂簽下大名。
明紋雲錦三款顏色各三匹,覈對無誤之後,柳無憂才寫下名字,等人走了,還覺得這件事情太妙了,好想當初小白蛇在身邊似得,說什麼應驗什麼。
天佑躍身而下,吐掉嘴裡的青草,目光灼灼,道,“怎樣,我說他們今天肯定會來的吧?”
“天佑,你是怎麼辦到的?”
天佑眼皮一擡,漫不經心地說道,“娘子,你不用這麼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不說?那柳無憂豈不是深陷苦悶了,心裡跟住了貓一樣,繞抓着她的心,癢得要命,“好天佑,你就說說唄。”
“那娘子讓我親一下。”
柳無憂徹底被打敗了,這什麼人啊,時時刻刻地要佔自己便宜,不行,這種壞習慣,絕對不能縱容,“不說就算了,哪種法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意做成了。”
說完,柳無憂轉身回了屋子,關上門後,偷偷地朝門縫看了出去,天佑也正好看過來,明顯是知道柳無憂在觀察他,於是,嘴角一勾,背手去外院。
“二妹,你這是幹什麼呢,”柳青檸朝柳無憂的背拍了一下,也從門縫中看出去,可什麼都沒看到。
“姐,這天佑越發難懂了,我把他帶回家第一天開始,只是以爲他懵懂無知,後來漸漸地發覺其實他很聰明,而且有過目不忘的本領,現在居然會縫製衣服還會燒飯,最厲害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幫我解決了難題,這樣的人是人麼,簡直就是神仙啊。”
柳無憂無限感慨,是不是上輩子沒碰上好男人,這輩子送上個加倍好的男人給她?
“行了吧你,既然覺得他好就好好珍惜,姐姐沒你命好,所以以過來人的身份勸你,早些定了名分爲好。”柳青檸神色忽然一暗,想到了曹安。
“姐姐,莫急,”柳無憂反過來勸柳青檸,“小慧已經打入敵人內部,現在就討好老太太呢,等老太太一高興,讓姐夫把她娶了,我的意思是假娶,不出三日,老太太就會知道姐姐的好了。”
“但願吧,”柳青檸苦笑地搖頭,顯然是有些擔心這個計劃會出意外。
布匹的事情一解決,柳無憂清閒地只想知道天佑是怎麼搞定沈銀全的,可是天佑就是要一個吻來交換。
入夜,柳無憂被心裡那隻好奇的貓攪得睡不着覺,於是穿了衣服,偷偷朝天佑的屋子走去。
“娘子,睡不着啊,上來喝一杯,”天佑的聲音從頭頂上飄過,華麗麗地讓柳無憂挪不動腳步了。
這都什麼時辰了,他還窩在屋頂,而且還偷喝爺爺的酒,“大冷天的,你也不怕凍着我,要麼下來喝。”
“我抱着娘子,一定比在屋裡還暖和,”天佑沒等柳無憂同意,飛身下來之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拐上了屋頂。
柳無憂一個沒站穩,跌進了他的懷裡,好聞的酒香充斥在兩人的氣息中間,如幽靈般魅惑。
天佑盤腿而坐,攬過柳無憂的小身板坐在了他的腿上,還沒等她抗議就嚇唬道,“再動就吵醒大家了,你是想讓大家都知道咱倆兩個在屋頂洞房?”
“你嚇我呢,知道就知道唄,你的激將法根本就是小兒科,”柳無憂不以爲然地奪過天佑手中的酒壺,準備好飲一大口,怎知天佑又給搶了回去,吝嗇地說道,“我就偷拿了這一壺,你可別跟我搶。”
“喝一口暖暖身子總可以吧,”柳無憂搓了搓手,望着酒壺直流口水,酒蟲都被勾起來了。
天佑搖了搖酒壺,裡面發出誘人的清脆聲音,勾得柳無憂忍不住吞嚥口水。
還未等她喝上一口,天佑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大喝了起來。
“喂,給我留點兒。”
天佑猛然低頭,準確地對上了柳無憂的紅脣,清冽帶着暖意的酒液盡數流進她的檀口之內,品嚐酒香的同時,天佑是嚐盡了她的甜美和芬芳。
柳無憂被灌了個措手不及,吞下這口酒後整個人都軟了,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
等到天佑放開她時,臉頰緋紅,如豔麗的紅霞,迷人至極。
天佑邪魅地輕勾嘴角,讚道,“原來這樣喝酒更具別樣風味,以後冬天的時候,娘子你都可以不用暖酒了。”
“流氓,”柳無憂嬌喘道,心裡卻一點都不排斥他,不過還是惱了他得了便宜還賣乖。
“娘子一定也很喜歡我這樣的流氓吧,”天佑掬起柳無憂的臉,左右看不夠,最後吧嗒一聲,在她的臉上重重地親了一下,說道,“有什麼問題只管問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柳無憂拍掉他的手,正色道,“明秀樓的事情到底怎麼回事?給我老實交代。”
“這麼簡單的事情,娘子怎麼追問不停啊。”天佑朝後倒去,卻是輕輕地落下,沒讓瓦片發出一點兒聲音。
“那還不快說!”柳無憂差點被惹毛了,這人怎麼這麼不乾脆,一邊炫耀自己的聰明,一邊佔她的便宜。
“不就是在成衣店門口貼張告示,說我們求布若渴,時限今日爲止,另外就是在明秀樓賣出的布里面動點手腳,幾個客戶知道自己在明秀樓買的布出了問題,肯定是嚷嚷要退貨,明秀樓百年老店,就算是生意再好,也禁不住幾個人口口相傳,退貨的人一多,名聲就壞了,又恰好看到我們的告示,他要是再不攬點生意,明秀樓可要關門了。”
柳無憂聽完之後,一巴掌拍在了天佑的肚子上,興奮地說道,“真是一聲不響地幫我把事情辦得妥妥的,真夠你有的啊。”
天佑悶哼了一聲,拉着柳無憂躺在了自己的身旁,望着璀璨星空感慨,“體力活我當然要給娘子擺平了,我可不忍心看着娘子眉頭緊皺,活像七老八十的老婆子,難看啊。”
“你說誰是老婆子呢?”
“你啊,等你老了,就是我的老婆子啦。”
“你……”柳無憂無言以對,面對這樣簡單而直白的情話,像是擁有了全世界一樣滿足。
等柳無憂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在屋子裡了,騰地坐起來之後,聽到柳青檸說道,“你們兩個也忒胡鬧了,三更半夜去喝酒,仔細逾越了規矩。”
柳青檸的提醒不無道理,但是柳無憂卻一點兒都不擔心,天佑要是想胡來,早不等現在這個時候了。
吃了早飯,柳無憂和柳青檸去柳四娘屋裡說話,柳四娘得了二十來天的修養,已經養得差不多了,但是邱氏和王氏捨不得姑子勞累,加上李氏在一旁添油加醋,柳四娘還得再養個十來天。
有了家人的精心照顧和柳無憂的硃砂鱗片水相助,柳四娘整個人如脫胎換骨了一般,臉色褪去蠟黃盡顯粉嫩,就連頭髮絲兒都烏黑亮澤起來了,雙目靈動,一提一垂之間如少女,完全不像是嫁過人的少婦。
如此,從周家帶來的衣裳就顯得小了。
“姑姑,再添兩套衣衫,你帶來的這些小了不說,顏色也不好看,把您都穿老了。”柳青檸撿起那一件黃色的衣衫丟在了一邊,又挑了一條羅裙,指着洗得發白的地方說道,“這些哪裡還能穿,輕輕一扯就破了。”
“大丫頭,你嘴上說說倒是容易,添置衣衫不用花銀子啊,裙子下襬都好好的呢,”柳四娘想搶過柳青檸手中的裙子,結果被柳無憂奪了過去,果然如柳青檸所說,輕輕一扯,撕拉一身,裙子就破成了兩片。
柳無憂俏皮地將破裙子扔在了柳四孃的面前,說道,“姑姑,這樣的裙子,您還敢穿出去啊。”
“你們兩個孩子陪姑姑聊天就聊天,別瞎搗亂,”柳四娘翻着破裙子想看看能不能縫補一下。
“哎呦,我的姑奶奶啊,現在家裡不缺您這一條裙子,眼瞅着咱們家的成衣店要開張了,您怎麼也得整兩套漂亮的衣裳,這樣才能讓客人覺得我們店裡的衣服是上檔次而且價格又實惠。”
柳無憂將那破裙子直接扯在了地上,留下柳四娘心疼,“你開店我穿什麼新衣裳,要穿也得你自個兒穿纔是。”
“姑姑不打算幫我啦?”
“我?”柳四娘反指着自己,直搖頭,“這等老闆的活計我可幹不來,姑姑要是有這個本事,也不至於現在被欺負到回孃家了。”
“姑姑,您這麼妄自菲薄,又怎能讓別人看得起您,不就是個男人麼,等您修理了他們之後,再找個可心的不就得了,您若是還惦記着周家,那侄女不得不說您無藥可救了。”柳無憂沒忘記,柳老太爺叫柳四娘和離的時候,她是不願意的。
柳青檸拉拉柳無憂的袖角,讓她別這麼說話,免得傷着柳四娘。
柳無憂這般刺激,不僅是想知道柳四娘此時的心態,更是想知道她的抑鬱症是否有好轉,全家人無微不至的關心總是勝過一切苦口之藥。
“憂憂放心,姑姑不會再做儍事的,但是就這麼放過周乾他們,實在是太便宜了,我早已經等不及回去好好修理他們了。”柳四孃的眼裡從未如此堅決,全是對男人的失望。
“姑姑莫急,等身子養好了,什麼都好說,憂憂現在了不得嘞,咱們可要幫幫她,”柳青檸適時地轉移了話題,笑道,“天佑昨晚還特地求我,讓我多幫着點,等店鋪開張之後,他就帶着憂憂找二叔,看來是急得不得了了。”
“是麼?”柳四娘滿眼笑意,“看來天佑是等不及了,也對,要我是男人,也不會放過這麼一個又聰慧又可人的小娘子。”
柳無憂不知天佑還和柳青檸說了這些話,加上兩人的調笑,一張小臉紅如晚霞,一直紅到了脖子根了,“沒你們兩個這樣說人家的,天佑什麼人你們不清楚啊,盡相信他說的胡話了。”
“哎呦呦,害羞了,天佑什麼人我們怎麼不清楚啊,身手好,樣貌好,對我們好,對你更是無話可說無錯可挑了,怎麼,你還想找到比他更好的男人家啊?”柳四孃的話半開着玩笑,可也是沒說錯,柳無憂的名聲從之前的晦氣到現在的囂張狂妄,哪個男人敢娶,也就天佑不會嫌棄。
姑侄三人說說笑笑,盡是圍着柳無憂和天佑打趣,柳無憂見柳四娘心情不錯,也就隨她去了。
正說得開心時,柳無愁敲開了房門,探頭進來說道,“姑姑,門外有個夫人要見您。”
夫人?看柳四孃的神色,顯然是不知道是哪位夫人了,“請她進來說話吧。”
柳無愁噯了一聲就跑出了,回來時帶了個穿着大紅壓襟繡梅寬袖裙衫的婦人進來,之所以說她是婦人,是因爲那高高梳起的髮髻,紅梅花鈿壓着耳鬢的頭髮,一隻七彩雀尾金色步搖斜插入髮髻,簡單卻極爲大方,看來是個會打扮的女人。
“您是……?”柳四娘不認識此婦人,因此友好地帶着微笑,從牀榻上挪了出來。
“我孃家姓郭,夫家姓周,”婦人的聲音極爲甜美,讓人聽着很舒服。
可是,周郭氏話音一落下,剛要上前相迎的柳四娘腿一軟,身子歪在了地上。
“姑姑!”
柳無憂和柳青檸急忙將人扶了起來,只見柳四娘全身顫抖不止,而臉上更是煞白地不見一絲血色。
“你來這裡幹什麼?”柳四娘硬生生地從嘴裡擠出幾個字,連着聲音都抖個不停,好像是置身於冰寒之地,雖然不認識眼前這個女人,但是聽得那名字已經知道她的身份。
“姐姐,”周郭氏朝前走了一步,嘴角閃過一絲譏諷,“相公和婆婆說您身子不好,在孃家修養,妹妹當然來過來看看你了。”
一聲姐姐,一句妹妹,讓身處雲霧的柳無憂頓時明白了過來,這婦人是姑父周乾新娶的女人,而且身着大紅色,清清楚楚地告訴大家,她是以正妻之名被迎娶的。
“給我滾,我家不歡迎你,”柳四娘指着周郭氏怒道。
“哎呦,姐姐,不要動怒麼……”
“不要叫我姐姐,”柳四娘隨手把牀上的軟枕朝周郭氏的臉上扔了過去,“給我滾,再我不滾,別怪我拿笤帚趕你出門。”
周郭氏躲開了軟枕,故作吃驚道,“姐姐身體原來沒事啊,可相公爲何說你身子有恙,所以不能回去看我們行禮,親戚們問了好幾次,是不是姐姐不樂意妹妹進門呢。”
“是,我就是不同意你進門,怎麼了?”柳四娘譏笑道,“我沒喝過你敬的茶,就算是爲周乾生下孩子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姐姐,你爲何要這麼爲難我們?要麼乾脆和相公和離,要麼回去讓妹妹敬茶,你兩者都不願意,這算怎麼一回事情呢?”周郭氏扯出帕子抹眼角,看着就要哭出來了。
柳四娘冷哼了一聲,抓着柳無憂的手重新上了牀榻,一雙原本溫暖的手因爲激動和氣氛而變得冰冷如水,“難不成要我親自張羅然後成全你們?”
“作爲大婦本該這樣啊,姐姐難道不知道麼?”周郭氏無辜地眨着眼睛,柳無憂也不得不承認,這樣一雙時而嬌媚時而溫順的眼睛真得很懾人魂魄。
“得了,周氏,你若是爲妾,這個茶我一定回去喝,但是你今天以平妻之名而來,不是挑釁又是什麼?”柳四娘直接揭穿了周郭氏的楚楚可憐,想來是對她有所瞭解,但是住在柳家的這些日子,她對周家的事情一字不提,大家唯恐她傷心難過,一字沒問。
因此,柳無憂還是很好奇,這女人爲何會這樣沒皮沒臉的過來讓柳四娘回去。
“柳氏,我好生與你言語,你卻不識擡舉,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不講情面了,”周郭氏撕下那僞裝的溫順面容,朝柳四娘直呼姓氏了。
柳四娘到了這地步,卻已不是個膽小軟弱的女人了,她底氣十足地說道,“隨便你,只要我還是周家的兒媳婦,你就休想名正言順,一輩子做個卑微的小妾,永無翻身之日。”
“你……”現在輪到周郭氏氣得發抖,“你別不識好歹了,看看我帶了什麼過來。”
說完,周郭氏從袖子里拉出一張紙,柳無憂若是沒看錯的話,這張紙就是周母手裡的那份休書,想不到今日這周郭氏還是不死心地拿過來。
她慢悠悠地展開紙,一字一句地念着,好像是得勝凱旋的將軍一般。
柳四娘默默地聽完,然後說道,“拿來我瞧瞧,是不是真的?”
周郭氏施施然地走了上去,將休書放低了幾分,讓柳四娘看得更加清楚一些,柳四娘趁周郭氏得意忘形,一把抓過將休書扯了過來。
誰知周郭氏立刻警覺,伸手打算奪過來,哪裡知道撲了個空,她便對着柳四孃的臉和頭一陣連抓,還好,柳無憂捱得近,氣得提腳就朝周郭氏的腰身踢了過去,可是,周郭氏跟沒事兒人一樣。
柳無憂奇怪了,自己剛剛那一腳明明是用了力氣的,怎麼對她就一點殺傷力都沒有呢,難不成這人是金剛鐵骨不成。
柳四娘被打得嗷嗷叫,柳青檸拿着枕頭對付,也是一點兒用處都沒有,反而惹惱了周郭氏,被她一把推在了地上。
柳無憂沒空胡思亂想了,打開門就朝屋頂喊道,“天佑,你死到哪裡去了,你娘子快被人打死了。”
柳無憂話音一落,天佑便如風一般閃了進來,着急地將她上下看了個遍,“娘子傷到哪裡了,我瞧瞧?”
“瞧個屁啊,趕緊去幫姑姑去。”
天佑得了吩咐,是箭步上前,將周郭氏一把摔了出去,饒是她力氣再大,也終究是個女人,哪裡是天佑的對手,一個手指頭就能對付了。
柳四娘被打得頭髮凌亂,額頭上還有一條被指甲刮傷的血跡。
“柳氏,算你狠,咱們走着瞧!”周郭氏從地上爬了起來,打算要走。
可柳無憂不依了,當她柳家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反正柳四娘已經和她撕破臉皮了,自己要是不出口氣痛快一下,恐怕要內傷了。
“天佑,替我拉着她。”
天佑也不問原因,直接用行動告訴柳無憂,自己嚴格按照夫以妻綱的準則要辦事,周郭氏雙臂被牢牢地固定在了後背,動彈不得。
“你們想幹什麼?”周郭氏不害怕那是假的,畢竟她隻身一人前來,要是有個好歹,家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想幹什麼難道你不知道麼,”柳無憂陰着臉,聲音和這初冬的風一樣冷颼颼的,“你敢跑來我柳家撒野,也不打聽打聽我柳無憂是什麼樣的人,今天要是讓你好過,我就跟你姓。”
“你別亂來啊,否則我告訴我爹去。”
柳無憂怕這種嘴上的威脅,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她朝柳四娘說道,“姑姑,把休書給我。”
“憂憂,別亂來,惹禍上身就划不來了,”柳四娘難免擔憂,周郭氏的底細她是知道一些,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姑姑放心,侄女絕不傷她一根毫毛。”
不過,看柳無憂那架勢,柳四娘擔驚受怕。
柳無憂拿着休書卷成一圈之後,又提起茶壺朝周郭氏走了過來。
“你想幹什麼?你到底想幹什麼?”周郭氏大嚷大叫起來,看着柳無憂陰笑的臉有些發憷,“我會告訴我爹的,他一定……”
周郭氏的聲音在柳無憂給她的嘴裡塞進了休書之後戛然而止。
柳無憂怕給她吐出來,鉗住她的下巴,將茶水直接灌了進去,這寫休書的紙一般都是很軟的紙,因此遇水之後軟得一塌糊塗。
周郭氏不想吃也沒辦法,休書就着茶水一塊給吞了下去。
“咳咳咳,你們……你們……咳咳咳,”周郭氏一個勁兒地乾嘔,想把休書吐出來,可是沒那麼容易。
天佑得了柳無憂的示意,放開了周郭氏。
“我……我不會就此罷休的,你們都給我等着,”周郭氏一邊往外走一邊還不忘撂下狠話。
“好走不送啊,我柳家招待不週,請見諒啊。”
周郭氏人都到了院子了,柳無憂還不忘嘲笑。
“痛快啊,”柳無憂拍着雙手,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拿起茶壺就往自己嘴裡倒。
“憂憂,真是沒個樣子。”柳四娘看柳無憂替自己出氣,對這侄女又鐘意了幾分,但是又想說她兩句,便拿着這喝茶的樣子做藉口。
“怕什麼,又沒外人。”柳無憂大大咧咧地應道,見柳四娘拿眼睛瞄天佑,她才意識到原來姑姑是怕天佑看到自己的醜態。
“天佑,我喝水的樣子難看嗎?”
“怎會難看,娘子豪爽,正合我心意。”天佑配合得天衣無縫。
柳四娘驀然一笑,眼內滑過一絲黯淡。
柳無憂本想活躍一下氣氛,誰知會讓柳四娘更爲傷感,周家的事情一天不解決,一天都是柳家人的心病。
而柳四娘卻執意不和離,名分上還是周家的兒媳婦。
“姑姑,剛剛那婦人到底是什麼人,要是沒天佑幫忙,侄女恐怕還教訓不了她,”柳無憂疑惑地問道。
柳四娘眉心不展,滿面愁容,“她是我們嶽鎮第一鏢局的女兒,叫郭芙蓉,應該是跟她爹學了些工夫,所以你奈何不了她。”
“她怎麼會嫁給姑父的?”
“郭家原本招了女婿上門,可是剛成親兩天,那男子就一命嗚呼了,這個郭氏雖然有些姿色,家中也富裕,但是沒一個男人願意再上門,周乾她娘聽說有豐厚的嫁妝,就找人算命,說她和周乾是十世的夫妻,郭鏢頭聽說後親自上門提親,周乾她娘爲了巴結人家,允諾平妻之名,這塊要成親了,老太婆爲了能讓她的孩子成爲長子嫡孫,讓我做小她爲大,你們說說,我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所以老太太就成天指使姑姑做這做那,完全是把姑姑當丫鬟使喚?”柳無憂也只是猜測。
“誰讓姑姑肚子不爭氣呢,這都是命啊,”柳四娘暗自垂淚,“誰想我那孩兒來了還沒出世就被那狠心的母子給弄沒了,這一口氣無論何如我都咽不下去,所以郭氏想喝我這一杯茶,簡直就是癡心妄想了,別看她在我面前囂張,見到老太婆和周乾溫順額跟只貓一樣。”
“姑姑,你想怎麼做,離開他們家豈不是更好,何必受那個氣。”
“他們不就是看上郭家的銀子麼,我要比她更有錢,我要那對母子求着我,先和離沒那麼容易,不爲自己也要爲死去的孩子爭一口氣。”
柳無憂看了心疼自是不必說了,毫無疑問,周家就是欺負柳家窮,可今非昔比,今日的柳家已不再是窩在草房子的柳家了。
“妹妹,你可要幫幫姑姑,賺銀子姐姐不行,還指望你呢,”柳青檸早已紅了眼睛,許是都被婆婆欺壓過,所以柳四孃的實情她感同身受。
“姐姐放心,妹妹本就指着姑姑相助呢,”柳無憂便將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成衣鋪我就全權交給姑姑打理了,另外姑姑和姐姐一起兼顧美人坊的生意,我呢,生性懶散慣了,就想吃吃喝喝。”
“那怎麼行?”柳青檸沒什麼把握,“兩家店鋪怎麼能管得過來,妹妹你這當米蟲的願望看來是實現不了了。”
“大姐,兩家店鋪這麼近,你和姑姑完全管得過來,娘子還有其他事情呢。”天佑一手搭在了柳無憂的肩上,輕聲說道,“娘子,可別答應我去臨湖小築住的事情。”
“得了,青檸,”柳四娘有了柳無憂鋪得路,情緒也穩定下來了,“天佑不過是想和憂憂多一點獨處的機會,再說了,他們兩個人一成親,肯定會有孩子的,所以我們得儘快上手,不知道的地方再去問憂憂好了。”
柳青檸立刻明白柳四娘話裡的意思,掩嘴輕笑。
柳無憂因天佑被調侃,眼刀子嗖嗖嗖地朝他飛了過去,天佑若無其事地放開了她,去給柳四娘捏肩去了。
“姑姑,您不要傷心難過,以後他們要是再來,天佑肯定幫你打得他們滿地找牙,等你賺了銀子,天佑陪您回去,看他們還敢不敢狗眼看人低。”
柳四娘聽了這話,頓時心花怒放,“好,有你在,我們柳家的女人個個膽大,誰都不怕。”
天佑朝柳無憂甩了個眼色過來,娘子,還是我的招有用吧,姑姑笑了。
柳無憂白眼飛了過去,被柳四娘看見了,“憂憂,姑娘家怎麼能這樣呢,着實不大好看。”
“姑姑,天佑欺負侄女,你怎麼就知道幫他呢?”柳無憂氣得跺腳,不就是武功好麼,柳家上上下下,誰都幫着他。
“他哪裡欺負你了,他寵得你都無法無天了,姑姑又不眼瞎,看得清楚,倒是你,別有事沒事都指使他,知道嗎?”
柳無憂就差吐血了,這姑姑前後也變化太大了,有人撐腰就是不一樣。
柳家四店開張那日,柳無憂忙得腳不沾地。
周官人帶着友人親自過來慶賀,送上一尊財神爺,柳無憂親自接下,道了謝之後,引了人上了酒樓二樓的雅間。
周官人打量裡面的裝飾,忍不住點頭,“此處雖然簡樸,別無裝飾,更像是一個吃飯聚友的地方,不會被別的什麼東西打擾了興致,客人也不會挑剔是否犯了他們的忌諱。”
這一點柳無憂也是從前世的經驗得來了。前世,每每吃飯都設在五星級的酒店,裡面裝修得富麗堂皇,水晶燈照得每個人都失去了原來的本色,裡面置放的鮮花偶爾會導致花粉過敏的客人犯病,因此,柳無憂更向往樸素。
“周官人,您謬讚了,不如嚐嚐我柳家的新茶?”